高悬明大半个身子都悬在桥外,一只手还僵在半空中,手指微微蜷曲,仿佛还想抓住什么。
风从深渊之下倒灌上来,吹得他头发凌乱,衣袂翻飞。
掌心里还残留着方才那一瞬间的触感——指节的硬度,掌心的薄茧,肌肤相贴时那该死的、熟悉的温热。
可最后挣脱时那点决绝的冰凉,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心里。
他怔怔地向下望,海水像是煮开了一样翻滚不休,大片大片的暗红色污血不断从深处弥漫上来,染透了周遭的海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只有那只手残留的触感在反复灼烧他的神经。
刚才那只手……那样的握法……那样的契合度……
无数混乱的、难以置信的、带着一丝微弱狂喜却又被更深绝望吞噬的念头,如同失控的海啸,疯狂冲击着他早已濒临崩溃的神经。
是他吗?
可能吗?
为什么?
为什么又要放开?!
“吼——!!!”
桥心深处,血珊瑚本体因分身的毁灭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愤怒,更夹杂着一种被严重挑衅后的极致怨毒!
无数根覆盖着粘稠毒液与尖锐骨刺的暗红触须,如群魔乱舞,再次朝着呆立桥边的高悬明猛扑过来!
可他像是完全没看见,也没听见。
致命威胁近在咫尺,腥风扑面,他却恍若未觉。
他只是缓缓地收回了那只僵在半空的手臂,动作迟钝得像是个生锈的木偶。
他低下头,目光空洞地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掌心上。
冰冷的绝望再次死死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人的消失,如同再次将他的世界掏空了一次。
可是……这一次,那无边的冰冷绝望深处,竟混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得如同灰烬中挣扎的火星般的……希冀?
那只手……不会错的……
他猛地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眼中,所有迷茫、痛苦、空洞瞬间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最后孤注一掷的执拗光芒!
他死死盯住了桥心深处,那片翻滚涌动、如同巨大心脏般搏动着的污秽血光核心!
不是本体?
那就打!
打到它现出原形!打到它彻底毁灭!
打到……真相大白!
一股前所未有的凶悍之气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右臂的诡印红得发烫,仿佛要燃烧起来!
杀!!!
…………………………
大厅内,光线晦暗。
只剩下易枝压抑着痛苦的粗重喘息,安逸极力克制却依旧止不住的细微啜泣。
易枝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肩胸处那道恐怖的爪伤一阵阵地抽痛、灼烧,带来阵阵眩晕和恶心,眼前景物不时发黑、旋转。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强烈的意志力对抗着昏厥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楚声停离开前,用极低的气声快速对她说的耳语:
“207卫生间,留声机。梳妆台里,唱片。找杜老板,问广播站。”
他的话言简意赅,没头没尾,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指令意味。
易枝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
她不明白楚声停究竟想做什么,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非常非常重要。
而且,此时此刻,留在这座死寂的旅社里,除了等待未知的命运亦或是伤重不治,她似乎也做不了任何事了。
动起来,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安逸……”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每吐出一个字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和更多的冷汗,“过来……扶……扶我起来……”
安逸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着易枝惨白的脸和不断渗血的绷带,小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无措。
但他还是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搀扶住易枝没有受伤的那边臂膀,试图将她撑起来。
每移动一寸,易枝都感觉肩胸处的伤口像是要被再次彻底撕裂,温热的液体不断从绷带下渗出,带走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和力气。
她咬紧牙关,齿间满是铁锈味,靠着安逸那瘦弱却坚定的支撑,她一步一步,朝着那道通往二楼的、阴暗的楼梯口走去。
【易枝小姐姐要做什么啊?她看起来快不行了!】
【伤得这么重就别勉强自己了啊!快躺下!】
【水杯哥临走前,不是偷偷跟她说了什么吗?会不会和水杯哥的嘱托有关?】
207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更深的黑暗。
易枝用没受伤的肩膀吃力地顶开门,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这又引得伤口一阵剧痛。
卫生间比房间更加破败逼仄,老式的镜子布满黄黑色的水渍和蛛网般的裂纹,模糊地映照出两人狼狈的身影。
角落里,赫然放着一个表面布满划痕的留声机。
“还有……梳妆台……”易枝喘着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目光投向房间里那个同样落满厚厚灰尘的梳妆台。
抽屉被一个个费力地拉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里面大多是些废弃的杂物、干涸的墨水瓶、虫蛀的布料,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气味。
直到最后一个抽屉的最底层,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光滑的方形物体。
她费力地、缓慢地将其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黑色的胶木唱片,保存得相对完好,只是封套已经遗失,唱片中心贴着一张泛黄的标签,上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一行模糊的字。
她凑近了,借着昏暗的光线,才能勉强辨认出“……贝……独奏……定风……”这几个字。
【唱片!是和留声机配套的!】
【对!楚声停大佬之前问过杜老板唱片在哪儿!套话套出来是在梳妆台!他告诉易枝小姐姐了!】
【这些字……难道是夏贝的独奏!?】
【线索连起来了!这唱片是关键道具吧!】
易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几分,她将这张可能至关重要的唱片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住了一线微弱的希望。
“201……”她看向身旁紧张不安的安逸,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扶我……去201……”
201房间的门紧锁着,易枝没有钥匙,便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尖端费力地撬动了几下,“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后,门便被撬开了。
易枝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投向房间里那个最大的、雕花笨重的老式衣柜。
她示意安逸向后退开一点,自己则深吸一口气,用匕首尖端抵住衣柜门的缝隙,用力一撬!
“吱嘎——!”
衣柜门被撬开的刹那,响起的还有一声被极力压抑着的、细微而充满恐惧的抽泣!
一个身影蜷缩在衣柜最阴暗的角落,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东西,正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正是杜老板!他在李义乾动手时就逃离了现场。
他脸色惨白如纸,一双眼睛因极度恐惧而瞪得滚圆,布满了血丝。衣柜门突然被打开,他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要失声尖叫。
但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重伤虚弱的易枝和手无寸铁的安逸时,他才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把那声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怀里抱着的正是小珠,小珠依旧没有醒,睫毛不安地颤抖着,仿佛在做噩梦。
【杜老板?!他居然躲在这里!我说易枝来201干嘛……】
【小珠!天啊,小珠怎么了?!她看起来比之前更严重了!】
“杜老板!”易枝压低声音,语气急迫,“没时间解释了!告诉我,镇上的广播站在哪里?具体怎么走?”
杜老板惊恐万状地看着她,眼神闪烁,又极度警惕地瞟了眼她身后的安逸和洞开的房门,嘴唇哆嗦得厉害。
“广…广播站?你……你们问这个干什么?那地方……那地方废弃十几年了,又偏又破……邪门得很……”
“快说!”易枝语气骤然加重,因激动而猛地挥动了一下手臂,匕首的寒光在她手中一闪,这个动作瞬间牵动了她的重伤。
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温热的鲜血立刻从绷带下涌出,滴落在肮脏的地板上。
“这关系到能不能解决桥上的东西!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活!更关系到你妹妹……她还能不能活!”
杜老板浑浊惊恐的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与深入骨髓的痛苦。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怀里呼吸越来越微弱的小珠,又猛地抬头看向易枝手中那张唱片,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终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牙齿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恐惧颤音:“在镇子最西头……老的渔业办事处,那栋楼的楼顶……有个铁塔,很显眼……”
他语速极快,几乎是哆嗦着往外蹦字:“从旅社后门出去……沿着墙根一直往西走……走到没路……能看到一扇旧的、掉了漆的蓝漆门……穿过去……就是那楼的后院……”
飞快地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猛地将身体缩回了衣柜最深的阴影里,用身躯紧紧护住怀里的小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广播站在镇子最西头的渔业办事处楼顶!】
【易枝是要去广播站用那个留声机放这张唱片?这能有什么用?超度亡魂?】
易枝得到了需要的信息,不再有任何耽搁。
她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黑暗中蜷缩颤抖的杜老板和在他怀中生命气息正不断流逝的小珠,用尽力气对安逸道:“我们走!”
她将沉重的留声机紧紧抱在怀里,那张唱片则小心翼翼地揣入贴身口袋,在安逸竭尽全力的搀扶下,忍着足以令人昏厥的钻心剧痛,一步步艰难地挪出这间充满绝望气息的房间,朝着楼梯口走去。
她的背影摇摇晃晃,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温热的鲜血从伤口不断渗出,在她身后地板上滴沥成断断续续的、刺目的红色轨迹。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的坚定。
楚声停……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张很可能承载着鲛人最后绝唱的唱片……那座被遗忘多年的废弃广播站……真的能成为扭转这一切死局的关键吗?
她不知道答案。
但她必须去试试。
为了活下去,为了……或许能让更少的人死去。
旅社外,灰雾依旧浓稠得如同实质,缓缓翻滚流动,将一切都笼罩其中,如同一个巨大的、绝望的囚笼。
而易枝和安逸那两个渺小而踉跄的身影,正艰难地融入这片无尽的灰雾之中,朝着镇子最西头,那个被时代和众人遗忘的广播站方向,一步一步,执着地挪去。
远处,定风大桥的方向,那令人心悸的狂暴轰鸣与愤怒的咆哮声似乎变得更加剧烈,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撕裂。
最终的决定性战斗,已然全面爆发。
【易枝加油啊!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赶到啊!】
【另一边听起来打得好凶!天乙队长你顶住啊!等支援!】
【水杯哥……你到底在哪……你一定……要活着啊……】
【够了!这种生死与共感人肺腑的环节,就不要叫人家水杯哥了!给大佬保留点逼格啊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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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鲛人大桥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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