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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鲛人大桥36

高悬明死死盯着那坐在血珊瑚尸骸之上的黑袍身影,瞳孔震颤,呼吸粗重,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过往数个日夜的煎熬、方才死战的惨烈、以及此刻眼前这荒谬绝伦的景象,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就在这时,旁边那由水流构成的、气质冰冷淡漠的“夏贝”,微微转向黑袍人的方向,优雅地躬身行了一礼。

那并非奴仆的卑微,更像是一种源自本质的、自然而然的敬意。

行礼之后,她的身形骤然溃散,重新化作最纯粹的水流。

但这水流并未回归四周的水墙,而是化作一道蔚蓝色的流光,如同归巢的倦鸟,倏地没入了黑袍人的身后。

不知何时,一片模糊而巨大的、由无数灰白色墓碑虚影构成的寂静碑林,如同背景般浮现在黑袍人身后的阴影里。

那里气息苍凉、死寂,仿佛埋葬着无数的过往与名讳。

那道属于“夏贝”的流光,精准地没入了碑林中一块原本空白的位置。

下一刻,那块空白墓碑上,一行字迹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勾勒,一闪而过。

“夏贝”

“????——????”

生卒年依旧模糊,但她的名字,却清晰地烙印了一瞬。

随即,整块墓碑的虚影,连同那短暂的铭文,都如同水中倒影般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那片寂静的碑林,也缓缓隐没于黑袍人身后的黑暗之中。

【碑林?!那是什么?!】

【夏贝……被收走了?变成墓碑了?】

【主上……他到底是什么人?!连亡魂都能……】

【卧槽这张脸!七杀长官!】

【啥?七杀大佬,他真好看……呸,他还活着?!】

这一幕,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高悬明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钉在黑袍人那张漠然的脸上,声音因极致的痛苦、愤怒和无法置信而剧烈颤抖,几乎破音。

“是……是不是你……你到底……是不是他?!是不是七杀?!”

“回答我!!!”

他近乎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的味道。

他的质问在这死寂的海底巢穴中回荡,带着无尽的痛苦、迷茫和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希冀。

端坐于尸骸之上的黑袍人,静静地看着下方近乎崩溃的高悬明。

他那张昳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倒映着高悬明痛苦扭曲的面容。

片刻后,一个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同深海的本身在低语。

“是。”

高悬明的心脏猛地一跳!

但下一秒,那声音继续道,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疏离。

“也不是。”

高悬明僵住。

黑袍人微微抬起下巴,阴影中,那双深邃如同寒渊的眸子似乎扫过高悬明扭曲的脸。

“这取决于你,天乙。”

“你认为‘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在探讨某种哲学命题般的漠然。

“是那份独一无二的记忆?是那具承载意识的血肉躯壳?是那所谓不屈的意志和灵魂?还是……别的什么更基础、更冰冷的东西?”

他向前倾身,黑袍的阴影随之流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衣袍下蠕动。

“如果,”他盯着高悬明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将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斩断。

“你想要的,是那个原原本本、记忆情感分毫未损、会哭会笑、会为你挡刀、也会骂你蠢货的……‘七杀’的话。”

“那么。”

“我不是。”

【哲学拷问?!】

【是也不是?薛定谔的七杀?】

【意思是灵魂重塑了?还是记忆不全了?】

【天乙队长CPU要烧了!】

轰——

高悬明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不是……

他说他不是……

那……

巨大的失落和混乱之后,另一个被他强行压下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抬头!

他猛地喘了口气,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那……楚声停呢?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或者……或者……你就是楚声停,对吗!”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那句话,眼中充满了最后的、疯狂的期盼。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完整”的七杀,那有没有可能……他是楚声停?是七杀的另一种形态?

或者……楚声停才是本体?

面对高悬明这孤注一掷的追问,黑袍人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意味难明的低笑。

那笑声冰冷,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却又似乎夹杂着别的什么。

他缓缓摇了摇头,兜帽的阴影随之晃动。

“与其说……我是楚声停……”

他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落在高悬明的心上。

“不如说……”

“楚声停……是我。”

高悬明彻底愣住了,眼中一片空白。

“楚声停……是我……?”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完全无法理解这其中悖论般的含义。

是,也不是。

楚声停是我。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承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否认?眼前的黑袍人,与楚声停,与七杀,到底是什么关系?!

眼前的黑袍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高悬明彻底怔在原地,大脑因这悖论般的答案而陷入一片混沌的空白。

而黑袍人似乎已经不打算再解答他更多的疑惑。

他缓缓从血珊瑚的尸骸上站起身,纯黑的长袍如同流淌的夜色,无声地垂落。

随后,黑袍人微微抬起了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望向了虚无的某处。

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兴致勃勃和难以捉摸的玩味,轻轻“嗯”了一声。

“真热闹啊。”他低声自语,仿佛在评价一场意外到来的戏剧,“祂居然也来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高悬明浑身猛地一僵。

一股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几乎让他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巨山和千万锋锐的刀剑,轰然降临!

这威压并非针对他的□□,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灵魂本源,作用于他那沉寂已久的、来自【鸣金王·戢怒】的诡印!

嗡——

他右臂的诡印不受控制地自主浮现,那原本黯淡了许久的、象征着征伐与鏖战的暗红图腾,此刻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仿佛沉眠的火山骤然喷发!

一股庞杂而冰冷的信息流,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充满了铁血与烽烟气息的力量,强行灌注进他的意识深处。

【烽火】!

这是……【鸣金王·戢怒】赐下的第四个能力!意味着高悬明正式迈入了四级玩家的行列!

效果简单而实用,能对即将到来的致命危险产生强烈预警,并能以消耗精神力为代价,将危险的讯息跨距离传递给指定的、被提前标记过的友方单位。

【鸣金王】!

竟是【鸣金王·戢怒】降临了!

这位在他获得诡印之初,曾接连赐下【黩武】、【一将功】、【铁浮屠】三个强大能力,助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诡异主宰……

却在七杀牺牲后,如同彻底遗忘了高悬明这个玩家一般,再也没有投来过任何一丝注视,再也没有给予过任何一点回应。

无论他如何鏖战,如何濒死,如何呼唤,那位主宰就如同沉寂的古战场,再无半点声息。

反倒是另一位以“守护”和“净化”著称的诡异主宰【昼炬·垂光】,曾在两次他重伤濒危时,试图降下赐福,却都被他毫不犹豫地、近乎粗暴地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他恨!

他恨这个诡异降临的世界!他恨这些将人类视为玩物、随意赐予力量又随意收回的所谓“主宰”!

他更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无法保护最重要的人!

他宁愿走上那条更为艰难、更为凶险、需要将单一能力锤炼到极致的“极致法”道路!

他拒绝一切可能让他力量体系变得斑驳复杂的其他赐福,他只想要更极致的攻击,更强悍的防御!

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拥有足以向造成那场悲剧的元凶复仇的力量!

为此,他宁可独自承受所有伤痛,宁可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可如今……

就在他再次见到了一个拥有着七杀面容、说着似是而非话语、散发着令他心悸又迷茫气息的黑袍人时。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崩溃、对一切产生怀疑时。

这位沉寂了太久太久的【鸣金王·戢怒】,竟然……毫无征兆地、再次投来了目光。

并且,不是简单的注视,而是直接赐下了第四个、明显带有“预警”和“求援”性质的辅助类能力【烽火】!

为什么?

是因为眼前这个黑袍人吗?

是因为【鸣金王】在这个黑袍人身上,感知到了与“七杀”相似或相关的某种特质,从而重新“认可”了他这个与“七杀”关系密切的契约者?

还是说……这其中有着更深层、更无法理解的原因?

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体内,右臂的诡印滚烫如同烙铁。

可高悬明的心,却如同坠入了最寒冷的冰窟,又像是被抛入了最混乱的漩涡。

他感受着那属于【鸣金王】的、久违的冷漠而暴烈的注视,看着前方血珊瑚尸骸上那个笼罩在黑袍中、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的身影……

他彻底茫然了。

【鸣金王?!又一个诡异大佬的赐福?】

【卧槽!祂老人家还记得天乙队长!】

【三年!整整三年没搭理过!今天突然赐技能?】

【要不是祂这么久没理天乙长官,天乙长官至于在三级玩家卡了这么长时间吗?】

【这个副本居然有两个顶级诡异亲自来了!】

手中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体内新旧力量交织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宣泄和思考的方向。

高悬明仿佛站在了一个巨大的、迷雾重重的十字路口,每一条路都指向未知,每一条路都可能通往更深的地狱。

复仇的目标似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渴望的身影似乎失而复得,却又面目全非。

沉寂的主宰突然重现,赐下意义不明的力量。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悬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在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深不见底的茫然与无措。

海底巢穴死寂无声,只有高悬明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轰鸣。

那来自【鸣金王·戢怒】的、久违却突如其来的注视与赐福,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像是一柄冰冷的重锤,将他心中最后一点支撑都砸得粉碎。

力量的暖流与灵魂的战栗冰冷交织,让他对眼前的一切、对自己坚持的一切都产生了巨大的动摇和迷茫。

他抬起头,赤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血珊瑚尸骸上那个黑袍身影,声音嘶哑破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问出了一个近乎绝望的问题:

“你今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是因为‘他’想来吗?”

他紧紧咬着“他”这个字眼,指的显然是那个他认知中、“原原本本”的七杀。

“是因为……‘他’……自己的意志吗?”

黑袍人静默着。

兜帽的阴影微微晃动,他似乎正在“看”着高悬明,那目光仿佛穿透了血肉,直抵灵魂深处那片剧烈翻涌的痛苦与渴望。

良久,那冰冷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变化。

“你的七杀……”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很想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如同三道惊雷,接连劈在高悬明的心口。

所有的防御,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眼泪毫无征兆地、疯狂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滚烫地滑落。

他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无法站立,只能用手死死捂住脸,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想他……

七杀……想他……

这么多年……他……

巨大的悲痛和迟来的酸楚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但在这几乎灭顶的悲伤之下,却又有一丝微弱到近乎虚幻的、扭曲的慰藉悄然滋生。

哭了不知多久,高悬明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撕裂胸膛的情绪。

他抬起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脸,看着黑袍人,声音依旧颤抖,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执拗:

“那……那他……恨我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

“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和他吵架……没有说那些混账话……他没有负气一个人进入那个副本……他是不是就不会……就不会……”

最后的话语哽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那是他深埋心底、日夜啃噬着他的、最深的悔恨与自责。

黑袍人沉默了。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

海底巢穴中只剩下高悬明压抑的抽气声。

终于,黑袍人缓缓走到高悬明身边,与他深深地对视,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不恨任何人。”

“也不怨任何人。”

高悬明怔怔地听着,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了一丝,却又被更大的空洞所取代。

不恨……也不怨……

是啊,那才是七杀。他总是那样,把所有的责任和危险都自己扛……

“但是,”

黑袍人的话锋忽然一转,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眸子,似乎变得更加幽深。

“有些事情,他希望你能够知道。”

高悬明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黑袍人身体前倾,凑到他耳边,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回去之后,你可以去特控局的信息库里,查一查有关‘D10–07’的档案。”

他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

“那是……‘七杀’的起点。”

D10–07?

七杀的……起点?

高悬明彻底愣住。

他从未听说过这个编号!

特控局的信息库里,关于七杀的档案他几乎烂熟于心,从未提及过什么“D10–07”!

这到底是什么?

起点……又是什么意思?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冲淡了方才的悲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不安和探寻的迫切。

黑袍人似乎已经说完了所有该说的话。

他身影一闪,重新出现在了血珊瑚的尸骸上,纯黑的长袍无风自动,周身开始弥漫起一种更加虚无、更加令人心悸的气息。

他最后“看”了一眼呆立原地、满脸泪痕与困惑的高悬明,以及旁边重伤虚弱、紧抱着留声机、同样震惊茫然的易枝。

没有道别,没有解释。

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下一刻,彻底消失不见。

连同他身下那庞大死寂的血珊瑚尸骸,也仿佛失去了某种力量的支撑,开始缓缓地、无声地崩塌、化为齑粉……

只留下高悬明和易枝,站在这片重归死寂的海底巢穴中,面对着无尽的谜团和那句如同魔咒般萦绕在脑海中的——

“D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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