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悬明死死盯着那坐在血珊瑚尸骸之上的黑袍身影,瞳孔震颤,呼吸粗重,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过往数个日夜的煎熬、方才死战的惨烈、以及此刻眼前这荒谬绝伦的景象,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
就在这时,旁边那由水流构成的、气质冰冷淡漠的“夏贝”,微微转向黑袍人的方向,优雅地躬身行了一礼。
那并非奴仆的卑微,更像是一种源自本质的、自然而然的敬意。
行礼之后,她的身形骤然溃散,重新化作最纯粹的水流。
但这水流并未回归四周的水墙,而是化作一道蔚蓝色的流光,如同归巢的倦鸟,倏地没入了黑袍人的身后。
不知何时,一片模糊而巨大的、由无数灰白色墓碑虚影构成的寂静碑林,如同背景般浮现在黑袍人身后的阴影里。
那里气息苍凉、死寂,仿佛埋葬着无数的过往与名讳。
那道属于“夏贝”的流光,精准地没入了碑林中一块原本空白的位置。
下一刻,那块空白墓碑上,一行字迹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勾勒,一闪而过。
“夏贝”
“????——????”
生卒年依旧模糊,但她的名字,却清晰地烙印了一瞬。
随即,整块墓碑的虚影,连同那短暂的铭文,都如同水中倒影般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那片寂静的碑林,也缓缓隐没于黑袍人身后的黑暗之中。
【碑林?!那是什么?!】
【夏贝……被收走了?变成墓碑了?】
【主上……他到底是什么人?!连亡魂都能……】
【卧槽这张脸!七杀长官!】
【啥?七杀大佬,他真好看……呸,他还活着?!】
这一幕,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高悬明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钉在黑袍人那张漠然的脸上,声音因极致的痛苦、愤怒和无法置信而剧烈颤抖,几乎破音。
“是……是不是你……你到底……是不是他?!是不是七杀?!”
“回答我!!!”
他近乎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的味道。
他的质问在这死寂的海底巢穴中回荡,带着无尽的痛苦、迷茫和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希冀。
端坐于尸骸之上的黑袍人,静静地看着下方近乎崩溃的高悬明。
他那张昳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倒映着高悬明痛苦扭曲的面容。
片刻后,一个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同深海的本身在低语。
“是。”
高悬明的心脏猛地一跳!
但下一秒,那声音继续道,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疏离。
“也不是。”
高悬明僵住。
黑袍人微微抬起下巴,阴影中,那双深邃如同寒渊的眸子似乎扫过高悬明扭曲的脸。
“这取决于你,天乙。”
“你认为‘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在探讨某种哲学命题般的漠然。
“是那份独一无二的记忆?是那具承载意识的血肉躯壳?是那所谓不屈的意志和灵魂?还是……别的什么更基础、更冰冷的东西?”
他向前倾身,黑袍的阴影随之流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衣袍下蠕动。
“如果,”他盯着高悬明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将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斩断。
“你想要的,是那个原原本本、记忆情感分毫未损、会哭会笑、会为你挡刀、也会骂你蠢货的……‘七杀’的话。”
“那么。”
“我不是。”
【哲学拷问?!】
【是也不是?薛定谔的七杀?】
【意思是灵魂重塑了?还是记忆不全了?】
【天乙队长CPU要烧了!】
轰——
高悬明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不是……
他说他不是……
那……
巨大的失落和混乱之后,另一个被他强行压下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抬头!
他猛地喘了口气,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那……楚声停呢?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或者……或者……你就是楚声停,对吗!”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那句话,眼中充满了最后的、疯狂的期盼。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完整”的七杀,那有没有可能……他是楚声停?是七杀的另一种形态?
或者……楚声停才是本体?
面对高悬明这孤注一掷的追问,黑袍人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意味难明的低笑。
那笑声冰冷,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却又似乎夹杂着别的什么。
他缓缓摇了摇头,兜帽的阴影随之晃动。
“与其说……我是楚声停……”
他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落在高悬明的心上。
“不如说……”
“楚声停……是我。”
高悬明彻底愣住了,眼中一片空白。
“楚声停……是我……?”
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完全无法理解这其中悖论般的含义。
是,也不是。
楚声停是我。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承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否认?眼前的黑袍人,与楚声停,与七杀,到底是什么关系?!
眼前的黑袍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高悬明彻底怔在原地,大脑因这悖论般的答案而陷入一片混沌的空白。
而黑袍人似乎已经不打算再解答他更多的疑惑。
他缓缓从血珊瑚的尸骸上站起身,纯黑的长袍如同流淌的夜色,无声地垂落。
随后,黑袍人微微抬起了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望向了虚无的某处。
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兴致勃勃和难以捉摸的玩味,轻轻“嗯”了一声。
“真热闹啊。”他低声自语,仿佛在评价一场意外到来的戏剧,“祂居然也来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高悬明浑身猛地一僵。
一股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几乎让他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巨山和千万锋锐的刀剑,轰然降临!
这威压并非针对他的□□,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灵魂本源,作用于他那沉寂已久的、来自【鸣金王·戢怒】的诡印!
嗡——
他右臂的诡印不受控制地自主浮现,那原本黯淡了许久的、象征着征伐与鏖战的暗红图腾,此刻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仿佛沉眠的火山骤然喷发!
一股庞杂而冰冷的信息流,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充满了铁血与烽烟气息的力量,强行灌注进他的意识深处。
【烽火】!
这是……【鸣金王·戢怒】赐下的第四个能力!意味着高悬明正式迈入了四级玩家的行列!
效果简单而实用,能对即将到来的致命危险产生强烈预警,并能以消耗精神力为代价,将危险的讯息跨距离传递给指定的、被提前标记过的友方单位。
【鸣金王】!
竟是【鸣金王·戢怒】降临了!
这位在他获得诡印之初,曾接连赐下【黩武】、【一将功】、【铁浮屠】三个强大能力,助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诡异主宰……
却在七杀牺牲后,如同彻底遗忘了高悬明这个玩家一般,再也没有投来过任何一丝注视,再也没有给予过任何一点回应。
无论他如何鏖战,如何濒死,如何呼唤,那位主宰就如同沉寂的古战场,再无半点声息。
反倒是另一位以“守护”和“净化”著称的诡异主宰【昼炬·垂光】,曾在两次他重伤濒危时,试图降下赐福,却都被他毫不犹豫地、近乎粗暴地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他恨!
他恨这个诡异降临的世界!他恨这些将人类视为玩物、随意赐予力量又随意收回的所谓“主宰”!
他更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无法保护最重要的人!
他宁愿走上那条更为艰难、更为凶险、需要将单一能力锤炼到极致的“极致法”道路!
他拒绝一切可能让他力量体系变得斑驳复杂的其他赐福,他只想要更极致的攻击,更强悍的防御!
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拥有足以向造成那场悲剧的元凶复仇的力量!
为此,他宁可独自承受所有伤痛,宁可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可如今……
就在他再次见到了一个拥有着七杀面容、说着似是而非话语、散发着令他心悸又迷茫气息的黑袍人时。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崩溃、对一切产生怀疑时。
这位沉寂了太久太久的【鸣金王·戢怒】,竟然……毫无征兆地、再次投来了目光。
并且,不是简单的注视,而是直接赐下了第四个、明显带有“预警”和“求援”性质的辅助类能力【烽火】!
为什么?
是因为眼前这个黑袍人吗?
是因为【鸣金王】在这个黑袍人身上,感知到了与“七杀”相似或相关的某种特质,从而重新“认可”了他这个与“七杀”关系密切的契约者?
还是说……这其中有着更深层、更无法理解的原因?
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体内,右臂的诡印滚烫如同烙铁。
可高悬明的心,却如同坠入了最寒冷的冰窟,又像是被抛入了最混乱的漩涡。
他感受着那属于【鸣金王】的、久违的冷漠而暴烈的注视,看着前方血珊瑚尸骸上那个笼罩在黑袍中、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的身影……
他彻底茫然了。
【鸣金王?!又一个诡异大佬的赐福?】
【卧槽!祂老人家还记得天乙队长!】
【三年!整整三年没搭理过!今天突然赐技能?】
【要不是祂这么久没理天乙长官,天乙长官至于在三级玩家卡了这么长时间吗?】
【这个副本居然有两个顶级诡异亲自来了!】
手中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体内新旧力量交织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宣泄和思考的方向。
高悬明仿佛站在了一个巨大的、迷雾重重的十字路口,每一条路都指向未知,每一条路都可能通往更深的地狱。
复仇的目标似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渴望的身影似乎失而复得,却又面目全非。
沉寂的主宰突然重现,赐下意义不明的力量。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悬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在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深不见底的茫然与无措。
海底巢穴死寂无声,只有高悬明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轰鸣。
那来自【鸣金王·戢怒】的、久违却突如其来的注视与赐福,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像是一柄冰冷的重锤,将他心中最后一点支撑都砸得粉碎。
力量的暖流与灵魂的战栗冰冷交织,让他对眼前的一切、对自己坚持的一切都产生了巨大的动摇和迷茫。
他抬起头,赤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血珊瑚尸骸上那个黑袍身影,声音嘶哑破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问出了一个近乎绝望的问题:
“你今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是因为‘他’想来吗?”
他紧紧咬着“他”这个字眼,指的显然是那个他认知中、“原原本本”的七杀。
“是因为……‘他’……自己的意志吗?”
黑袍人静默着。
兜帽的阴影微微晃动,他似乎正在“看”着高悬明,那目光仿佛穿透了血肉,直抵灵魂深处那片剧烈翻涌的痛苦与渴望。
良久,那冰冷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变化。
“你的七杀……”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很想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如同三道惊雷,接连劈在高悬明的心口。
所有的防御,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眼泪毫无征兆地、疯狂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滚烫地滑落。
他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无法站立,只能用手死死捂住脸,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想他……
七杀……想他……
这么多年……他……
巨大的悲痛和迟来的酸楚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但在这几乎灭顶的悲伤之下,却又有一丝微弱到近乎虚幻的、扭曲的慰藉悄然滋生。
哭了不知多久,高悬明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撕裂胸膛的情绪。
他抬起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脸,看着黑袍人,声音依旧颤抖,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执拗:
“那……那他……恨我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
“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和他吵架……没有说那些混账话……他没有负气一个人进入那个副本……他是不是就不会……就不会……”
最后的话语哽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那是他深埋心底、日夜啃噬着他的、最深的悔恨与自责。
黑袍人沉默了。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
海底巢穴中只剩下高悬明压抑的抽气声。
终于,黑袍人缓缓走到高悬明身边,与他深深地对视,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不恨任何人。”
“也不怨任何人。”
高悬明怔怔地听着,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了一丝,却又被更大的空洞所取代。
不恨……也不怨……
是啊,那才是七杀。他总是那样,把所有的责任和危险都自己扛……
“但是,”
黑袍人的话锋忽然一转,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眸子,似乎变得更加幽深。
“有些事情,他希望你能够知道。”
高悬明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黑袍人身体前倾,凑到他耳边,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回去之后,你可以去特控局的信息库里,查一查有关‘D10–07’的档案。”
他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
“那是……‘七杀’的起点。”
D10–07?
七杀的……起点?
高悬明彻底愣住。
他从未听说过这个编号!
特控局的信息库里,关于七杀的档案他几乎烂熟于心,从未提及过什么“D10–07”!
这到底是什么?
起点……又是什么意思?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冲淡了方才的悲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不安和探寻的迫切。
黑袍人似乎已经说完了所有该说的话。
他身影一闪,重新出现在了血珊瑚的尸骸上,纯黑的长袍无风自动,周身开始弥漫起一种更加虚无、更加令人心悸的气息。
他最后“看”了一眼呆立原地、满脸泪痕与困惑的高悬明,以及旁边重伤虚弱、紧抱着留声机、同样震惊茫然的易枝。
没有道别,没有解释。
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下一刻,彻底消失不见。
连同他身下那庞大死寂的血珊瑚尸骸,也仿佛失去了某种力量的支撑,开始缓缓地、无声地崩塌、化为齑粉……
只留下高悬明和易枝,站在这片重归死寂的海底巢穴中,面对着无尽的谜团和那句如同魔咒般萦绕在脑海中的——
“D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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