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标需要特制的管理层坐标器解码,但我可懒得去闯曾经的办公室。随手从手环处划出个窗口,干脆手动计算起来。
和人类接触越少越好,我不想引起轰动。手指没停下计算,但我的思绪早就飞到了天外。
吴潍是调职,对叶琦来说怎么会是“失踪”呢?
因为匕首?还是因为我是自己都不知道的嫌疑人?难道这就是管理局给出错误情报的原因?
有人在关注外来者,关注异常的外来者,大概率,是管理局内部的人。
当然都没有证据,我想再多都是空中阁楼。
坐标解出来是个城市建筑夹缝。我有点意外,叶琦看来并不是很想和我叙旧,而是干脆把我拖进她的任务里。
叶琦说她的任务目标是吴潍,那种档案管理员有什么好怀疑的?我都不知道这种小角色,能在城市运转里能掀起多大风浪。
而且吴潍看起来天真又善良。我把窗口关掉,想着和吴潍的匆匆一面。她看起来富有激情,和我完全不一样。
我原来有那么善良的机会?我看着自己的手,右手拇指掌根有一些茧子。
我熟悉枪械,熟悉刀具,熟悉一切能够造成损伤的武器,熟悉各种情景的战术,熟悉如何带领队友完成一场危险任务——但我不熟悉如何捻起纸张、挨个点数,也不熟悉对陌生人露出真心而亲切的微笑。
基因组说我适合当管理者,于是我就接受了训练,成为了城市维护者的一份子。
如今的我看来,还是我运气不好,分在了城市内,没有参与城市外的核战清算战争。
要是干脆死在清算战争里,还有烈士的英名,现在死掉,我就是个无人问津的“生物复制体”。
哈,我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十年前意气风发的时候,可没想到现在的狼狈。
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三个小时,整整24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过,我应该抓紧时间睡一觉。
城市内的旅馆酒店生物信息认证严格,会留下生物信息,万一比对起来,就会暴露我是生物复制体。何况,管理局自己似乎都有很多麻烦,我确实信我上司那一帮人能解决这些小问题,我也不能冒任何潜在的风险。
只能找个偏离市中心的旅馆,干脆一觉睡到自然醒。
会周公路上,情感退潮,理智的礁石硌着我辗转反侧。看着无趣整洁的天花板,我再次反复回忆叶琦的情况。
叶琦坚信吴潍是失踪,如今到这种极端的谋杀举动,要么她查了十年,走上了我的老路;要么就有个该死的第三方在哄骗她。
不论如何,我回来可不是为了把她拖下水的。
睡完一觉起来,我得给自己找点正事干,好歹得搞明白为什么叶琦能追踪到我。
我本想去叶琦给的地方时带上眼镜的,但因为我的往后座一扔,横竖找不到了,只好放弃。
在副驾驶的隔板里拿出化妆品,用浓妆掩盖生物特征。主要是视觉上修改眼型和脸型,说是简单易容倒是更贴切。只要不去需要严格验证生物信息的地方,一般都不会出问题。
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个隐藏的地下酒吧。扫了一圈没发现叶琦的身影,又不爱喝酒,我干脆找了个角落,点了杯酒精度低的。
酒保们都不会多问,我一时间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人还是复制体。尽管理智上知道,在上层的居民都只是人类。
我摸了摸额头,又去看时间:十一点零三。
叶琦迟到了。我想着,听见隔壁桌似乎在讨论“档案修改”的问题,酒也不喝了,调整姿势靠在椅背上,以更好偷听。
但不幸的是,重金属摇滚只能让顾客听清身边人的话语。刺激的酒精味和明显打氧的内部空间,每个人都在理智地兴奋着。大喊大叫,碰撞玻璃器皿,更有甚者甩着衣服踩上酒桌。旁人也听不清耍酒疯的主角说了什么。
没等我听出个所以然,叶琦落座在我对面:“点了什么?你这哪里是酒,完全就是甜水。”
好像昨天打的一架和失态完全没有发生过,好像只是叙旧一般。我没有点破,顺从地配合她。
“又不给你喝。”我把酒杯往自己方向一拉,把腰间属于她的匕首递回去,“这下就不用写检讨了。”
叶琦笑了一声,收回匕首,嘲讽似的回应我:“我现在这个级别不用写检讨。”
我一时有些语塞。叶琦升职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丢失武器需要严格检查的普通下属了。
“你要叙什么旧?当年的案子和我,”我停顿了一下,“吴潍的去向都有保密协议,问了我也不能说。”
叶琦没在乎我的警告,也没在乎我临时修改的人称,点了两杯招牌,才看着我反驳:“不问这个,我早就过了执着这个问题的阶段了。”
我一偏头,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把她称呼的“小甜水”一口饮尽,示意她继续说。
“你为什么回来了?”叶琦问我,语气很平淡,“你失踪了十年,总不能是保密任务结束了吧?”
“你有任务,我也有任务。”我耸肩,“这很难想到吗?”
叶琦点头承认我的话:“所以我才要问你。城里已经有‘吴潍’了,管理层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转向入口,我也跟着她的视线望去。熟悉的长波浪在来人身后摇晃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周围的声音安静了几秒。
“你是来杀她的,”叶琦下出肯定结论,“对吗?”
我收回视线,不置可否:“我为什么要杀她?我跟她有什么冲突吗?”
这倒是实话。我虽然还没摸清吴潍到底有什么问题,但目前所见,她的职业和家庭关系已经和我无关了,实质上,对我来说,吴潍就是个长得很“吴潍”的陌生人。
叶琦皱着眉头,似乎被我问倒了。
我抿了一口酒保拿来的招牌。一股木头味,现在的人类品味真奇怪。虽然不难喝,但我依然不喜欢。
“还有问题吗?”我摩挲着杯口,低头盯着我的指尖,“如果能让你好受一点,我先承认我是复制体。”
“说谎。”叶琦显然不信我,语气里不知道是埋怨还是控诉,“你这个样子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你有事情瞒着我,而且是打算一个人去做,哦不,闯一个大祸,然后再次逃之夭夭。”
叶琦把酒杯一推,语气夸张地配合肢体语言,不耐烦又无语地表演着。
没法反驳,那次行动对她而言就是背叛。
“不反对,但我有名字。”我停下手,抬头去看她,“现在的名字是‘Wined·Caster’,你又不是没看见。”
叶琦深深地叹气:“告诉我,就这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回来?”
我试图用沉默抗拒她的好奇心和关心。
叶琦没等我的回答,起身准备离开,路过我的时候见我坐着不动,一手把我捞起来,示意我跟在身后。
正巧,叶琦和吴潍都是我的调查对象,我顺从地跟在她身后。叶琦跟着吴潍,转进了酒吧后台。
说真的确实很是意外,那种明显天真呆傻的乖乖女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好吧,我承认,这样说其实不太好,但谁让吴潍是我的复制体呢,我只是在评价我自己罢了。
走神地跟着叶琦拐进隔音包厢,我差点撞在她后背。
“吴潍,我有个朋友想要改档案。”叶琦一下拉过我,嘴里的朋友显然就是我,“你知道的,最近信仰问题更让人恐慌,她想把档案标记为不适合生命备份。”
冷不丁和吴潍再次对上视线,我平静地转开交汇,没有反驳。她似乎没有认出我,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吴潍捂着胸口,不知道真心还是假意地撒娇:“叶琦,好久不见了。每次找我都是这种正事,我会有点伤心的。”
“没办法,大家工作都很忙嘛。”叶琦在我肩上的手紧了紧,仿佛在暗示我什么。
我放弃细想。但不得不说,看着自己和曾经的朋友用假模假样但熟稔的语气撒娇,实在是有点吃醋。
“我需要指出,生命备份不能被拒绝。”吴潍转入了正题,语气冷淡了不少,“这是城市选择的人类存续方式,我只能帮你把档案标记为延后备份。”
表面上来看,生命备份只是为了记录人类基因多样性,为了人类延续,为了在核战清算战争中证明自己的路线正确。
她眨着眼睛,微微歪了头,半是探究,半是在等待什么。叶琦捏了捏我的肩膀,疼得我有些控制不住表情。
“Wined·Caster。”我报出伪造档案上的名字,背后锤了叶琦一下,习惯性地加上玩笑话,“听起来很像酒鬼,是不是?”
吴潍没控制住表情,低头轻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了。我们是走定尾制的,百分之四十打到这个账户,其余我再告诉你们。”
叶琦的通讯终端响了一声。她查看了一下,和吴潍对视:“好的,有事我们再联系。”
直到走出了地下酒吧,我有一堆问题,拉着叶琦的肩膀迫使她看着我:“你拿我当鱼饵?”
虽然这份档案本来就是伪造的,就算改了,也跟我本人没关系,但我还是觉得叶琦绝不会这么简单地利用我,去抓吴潍的灰产生意,看着就不像第一次。
“事已成定局了,Wined。”叶琦耸肩,调戏似的喊我假名,“你不吃醋?”
“哈?我吃什么——”我下意识反驳,最后强转了话题,“这跟你给我的暗号有什么关系?”
“我要是不给你这个暗号,你会来吗?”叶琦不笑了,认真而严肃地看着我,“你根本就不会来。”
叶琦说得对。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指示性极强的暗号,我真的会放她鸽子。
吴潍一个小小档案管理员,能掀什么风浪?哪个人先死后死,哪个人老几岁年轻几岁,哪个人事情先办后办,能做什么呢?
但她绝对不只是因为这个。因为十年前的交易,吴潍一直在被监视,这种修改日期的操作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不值得被叶琦特意追查。
“你回来是为了那个案子。”叶琦把我的沉默当做默认,转而去抓住我的手,“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这个案子到底有什么?”
那倒不一定为了案子。我在心里想着。还没确定你背后的第三方到底是谁,主要是我的小命和麻烦都可能更复杂,我得查明白。
“不要追查了。”我跟叶琦这么说,“你只需要汇报进展困难,然后扔到一边就可以了,没有人会管的。”
“那我更要查!”叶琦掷地有声,“我不能退让!”
我盯着她,仿佛看见曾经拦着我的亲近下属,只不过如今,是下属想跳火坑送死。
她眼里炽热的火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我必须要去熄灭它:“我问你,叶琦,你为什么查案?”
“公平正义。”叶琦不假思索地回答我,非常符合城市价值观的说法。
我看着叶琦坚定到不容置喙的表情,梦话似的绕她:“假如,我是说假如,这个案子的公平正义,根本不适用于公平正义所涵盖的主体呢?”
叶琦皱着眉头,似乎听够了我说的胡言乱语:“你是说复制体?复制体本身就是生物工具,而且没有正式投入使用。”
我冲她摇头,露出“无可奉告”和“我就是投入使用的证据”两个意思,最后放弃说明和提示:“你当我吃醋了胡言乱语吧。”
不知道她有没有接收到我的信息,准备转身想离开,但被她抓住了手腕。她说:“你有地方住吗?”
我诚实回答她:“没有。”
叶琦拉着我的手更强硬了些,声音是不容置喙:“让你的车设置为自动跟随,在你任务完成之前,都住在我那里吧。”
“Wined·Caster,”我纠正她,“我不能叫那个名字。”
叶琦看起来失去了所有力气,不知道是对着我,还是对着我背后的、十年前的幽灵。
十年巨大的裂痕,我拼尽全力也无法弥补。叶琦像是捡小狗似的把我捡回家安生照顾着,直到我完成任务。
我躺在叶琦的客房床上,回忆着自己刚刚捕捉到的零碎信息:她有婚戒,家里茶几上还有裁去一半的三人合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了自由,我抛弃了“吴潍”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所关联的职业、人际关系、财产,什么物质的精神的我全部放弃了,就为了那施舍般的自由。
我本不该缺席叶琦重要人生时刻的,她是我的战友、挚友,我本应该在她身边的。我开始怀疑我为了自由抛弃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叶琦只知道管理层会用生命备份制造复制体,其他一概不知。在她眼里,或许只是不得不进行的应急方案,不需要过多关注,整个上层人都这样。
我知道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第二天醒来,我洗漱好,收拾好一切,整理好表情,拉开客房房门。
“叶琦,你出任务的时候带上我吧。”我对着准备出门叶琦说,“算我求你的。”
我得跟着叶琦,看看她背后到底是什么。我真诚地看着她。但尾随这种选项在她身上根本行不通,倒不如利用我真正的迷茫让她带着我走。
叶琦的手扶在门框上,她的眼睛看着我,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好的。”她的声音很平静,“我们走吧。”
坐在叶琦的副驾驶上,我开口问她:“你在查什么案子?”
“精神分裂。”叶琦说得很平淡,本想拿出文件给我看,又觉得不符合规定,最后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每年都会有探索辐射区的任务,总有家属觉得回来的人被替代了。”
“卡普格拉综合征?”我扯出个名词,“升官了也还是只管这种家长里短?”
叶琦斜了我一眼:“城市连偷窃都少有,大家该有的都有,能有什么大事?”
“说的也是。”我点头,“那你上门就是了解情况?”
她懒得回答我,把记录装置扔给我:“我带着你不符合规定,你跟在后面记录就行了。”
我没推脱,像是变成了十年前的新人一样,拿着笔和平板跟在导师后面跑。在叶琦停在母亲家门口的时候,我还有有点不可置信:“这是报案人?”
叶琦没急着回答我,我只好跟着她去家门口,曾经的家门口。路过双色月季还是多看了几眼,长得那么好,绝不是正常照顾就能做到的。
“吴烛女士,”叶琦敲门,对着来开门的母亲说,“我是生命管理局员工,来找您聊聊天。”
我下意识想躲,但没来得及。
吴烛看看叶琦,又把视线落在我身上短暂停留几分,最后回到叶琦身上,声音和缓而坚定:“我精神很稳定,我没有疯。”
“不用太警惕。”叶琦扶着门板,阻止吴烛关门,“只是日常关询而已,不请我们进去聊聊天吗?”
吴烛没有再推脱,放弃和叶琦再较劲门板,转身前往客厅:“进来吧。记得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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