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伦抓着自己上看下看时，以利亚才重拾对这位炼金术士的印象。
他长了张极具欺骗性的好脸。
眼窝深，鼻梁高挺，单框的金丝眼镜片后是一双专注时显得格外深邃的灰蓝色眼眸，乍一看，确实是个气质沉静的学者。
“以利亚......你......”瑟伦眉毛紧紧拧起，审视着他苍白的小脸，“真的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吗？比如......身体轻飘飘的感觉？”
以利亚心里“咯噔”一声。
这位炼金术士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吧？
“没有感觉吗......”见以利亚僵直着身体迟迟不回答，瑟伦拧起的眉毛反而舒展开，突然笑了起来，“太好了！我果然成功了！”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想伸手去抱以利亚，却被以利亚下意识的后退动作定在了原地。
约兰达看着瑟伦这副沉浸在自我世界的模样，额角青筋暴跳，最后一丝耐心彻底耗尽。
“狗东西！别在这里发疯！”她低呵一声，一把抱起裹着斗篷的以利亚，转头对都菲道，“走，回家！跟这家伙待久了，没病也得吓出病来！”
都菲颔首，护在约兰达身侧。
在马车上纠纠缠缠一路，踏入侯爵府大厅，一股凝滞感直冲面门。
一个穿着灰袍的陌生老人站在那里，他身形枯瘦，脸上沟壑纵横，一对眼眶中竟没有眼珠，看着格外吓人。
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存在感稀薄，好像与空气融为一体。
“瑟伦，你还带了谁回来？！”约兰达瞬间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冷静点，约兰达，这位是赞恩贤者。”瑟伦急忙抱住约兰达，他比之前虚弱很多，连把没使劲挣脱的约兰达按在原地都做不到了，“我和他做了交易......他有办法，能帮助以利亚。”
贤者赞恩，传说中观测星轨、解读命运的游荡者。
立于炼金术士顶点的瑟伦，则将“等价交换”的法则摸得清清楚楚。
在觉醒仪式失败后，眼见着以利亚生命流逝，瑟伦用对炼金术士最重要的本源“星火”为代价，短暂维系了以利亚的生机，并循着冥冥中的指引，寻到了这位贤者。
赞恩对约兰达的敌意视若无睹，用空洞的眼窝“望”向都菲怀中的以利亚。
他径直走到以利亚面前，枯瘦的手掌抬起，一枚仅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十字架凭空出现，悬浮于以利亚的眉心上方。
“孩子，别动。”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莫名不容抗拒。
以利亚只觉得一股力量瞬间笼罩住他，整个人像是被拉入冰水里。
他本能地想挣扎，身体却僵硬得像块木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十字架刺向他的眉心。
“嗡！”
错综复杂的圆形法阵自以利亚眉心处出现，十字架堪堪停在上方。
赞恩在嘴中念着无人能理解的语言，随着他的念咒，以利亚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
“呃......”
仿佛有什么阻碍被那光芒粗暴地撬开，无数嘈杂的低语———鸣叫、痛呼、喘息、甚至植物的“沙沙”生长声、风的“呼呼”吹拂声......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这些声音明明来自外界，却更像是直接在他意识里炸开。
以利亚感觉自己真的像瑟伦说的那样，灵魂变得轻飘飘了。
他明明人在多尔蒂的宅邸，却好像飞到几千公里以外的天空中。
低头看去是一片森林，高大而挺立的树木弯下腰，庇佑着身旁的一切生物。它好像抬头了，好像看见以利亚了，于是枝叶被风吹动，摇摆着向他打招呼。
以利亚充满善意地招手，却被巨大的树木用力甩了一鞭子。
瞬间，他的灵魂被巨力狠狠拽回，强烈的眩晕和窒息感淹没了他。
“咳......咳、咳咳、咳！”
回到大厅，以利亚身体猛地前倾，一大口鲜红的血液“噗”一下喷出。
见此情景，约兰达气得都要直接扑上去揍赞恩了。
但瑟伦坚信炼金术带来的指引不会说谎，哪怕身体被当拖把一样往前拖，他还是紧紧抱住约兰达的腰，一眨不眨地盯着以利亚的情况。
赞恩对眼前濒临失控的场景恍若未见，枯指微动，那些光芒迅速敛去。
“生命的通道被强行拓宽，代价便是灵魂难以安驻。他能‘听’到万物的声音，却也更容易‘流’向它们。我们的交易已完成，好自为之。”
留下这句如同预言般的话语，赞恩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淡化。
“以利亚！” x 2
赞恩消失刹那，约兰达和瑟伦已扑到以利亚身前。
约兰达一把将昏迷的以利亚紧紧搂住，手指颤抖却极轻地解开他斗篷，快速检身上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这才小心翼翼抹去以利亚唇边的血迹，眼里翻涌着后怕。
瑟伦跪在一旁，用亮起炼金符文的手背急切地贴上以利亚冰凉的额头。
他闭目感知，片刻后，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
“以利亚现在怎么样了？”
约兰达急切地询问。
“太好了......”瑟伦如释重负，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以利亚他的生机恢复了很多......不说能有多久，但也补全了之前的亏损，保守估计，至少可以活到十八岁了。”
十八岁，还有十年。
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约兰达将脸埋进以利亚发间，深吸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低哑道：“十八岁......够了，在那之前，一定能找到别的办法。”
瑟伦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一定！”
在几人的悉心照料与昂贵魔药的温养下，以利亚脸上终于透出一点稀薄的血色。
虽然以利亚告诉他们有理解不了的声音在耳朵边出现，提醒着他们赞恩所说的“代价”，但以利亚虚弱的身体总算恢复了些许气力。
瑟伦仔细检查后，眉头并未舒展：“其他没什么问题，但以利亚这身体太弱了，长此以往，恐怕还是留不住......”
瑟伦点到即止。
约兰达却知道，他未说完的两个字是“灵魂”。
“都菲，你说给以利亚练些什么好呢？”
约兰达对以利亚这个虚弱的孩子自小都没什么法子。
她甚至在以利亚刚出生的时候，害怕过自己一不小心把他捏死，现在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训练了。
都菲声音平稳，“当务之急，是让小少爷的身体强壮起来，足以承载......嗯，负荷，从箭术或者基本功开始，或许是个合适的起点。”
“箭术？”约兰达挑眉。
她记得都菲好像说过，但是她太忙了，只是先让都菲看住以利亚，让他别把自己给练病了。
“是，前几日少爷去训练场时，已能稳定射中十米外的靶心。”都菲垂眸，唇角带起极淡的笑意，“正因如此，我才答应带他前去。”
“好！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射中十米靶心？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约兰达真的非常高兴。
兴奋稍退，她想着儿子细瘦的胳膊，又比了几个动作：“光射箭不够，还没掏出来就被打了！还得教他近身本事！匕首！单手剑！大剑！捅游尸身上，一击毙命！这才是......”
“约兰达大人，”都菲适时地插入，声音中带着一丝丝的无奈，“您的实力太强，小少爷可能受不了那样的比试。比起亲自去教，不如为小少爷找一位年龄合适的陪练。”
至于陪练的人选......
“第七队新收的那个孩子，克莱因，剑术天赋确实惊人。我们曾在训练场见到过他，或许，可以让他多与小少爷接触。同龄人的优秀，才能更好地激发小少爷的求胜心。”
她特意在“求胜心”上加重了语气。
约兰达动作一顿,觉得都菲的提议挺合理的。
只是如何去和克莱因说又是个问题。
她眯起眼，突然想起第七队那个队长前几天还欠她一个大人情。
于是约兰达脸上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道：“行！那我和七队的老东西商量商量，他那个宝贝徒弟，以后就是我儿子的专属陪练了！就当还他欠我的人情！”
*
几天后，骑士团训练场边缘的小草坪。
以利亚端坐在都菲特意带来的、铺着软垫的高背小椅子上，努力板着一张精致却苍白的小脸。
克莱因被匆匆喊来，看着这阵仗和以利亚严肃的表情，不由得站直了身体，表情有些无措。
都菲无声上前一步，将一卷羊皮纸轻轻放在以利亚膝上。
“克莱因阁下，”以利亚稚嫩的声音刻意放缓，“基于......呃，双方所需，我，以利亚·多尔蒂，提议建立一项共同进步的约定。为此，多尔蒂家将提供相应的资源支持。”
以利亚将羊皮纸卷，郑重其事地递给站在面前、有些手足无措的克莱因。
“请审阅无误后，签字生效。” 他将一支羽毛笔也递了过去。
以利亚努力挺直脊背，神色严肃地看着面前的金发男孩，等待着答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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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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