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雪地拍摄
白光刺眼,雪声吞语。
风里的呼吸乱了节拍。
他伸手拉我时,我忘了这是戏。
北方的天亮得很早。
转场车队在灰蓝色的黎明里驶入高原小镇,雪像一层薄到看不出厚度的绒,静静铺在路肩与屋檐。片场临建在镇外的废弃停机坪,四周是空旷的白,远处山脊像刀子一样锐利。风一吹,空气里的声音被削得干脆。
保姆车停稳,车门一开,冷气像水一样灌进衣领。
我把围巾往上提,刚下车就看见江舟站在雪地里,穿着厚羽绒与军绿色工装裤,对讲机夹在胸前,悬挂着一块白平衡卡。
摄影组忙着换ND与雾化滤镜,收音师把毛茸茸的防风罩套上杆。场记端着打板牌,白色的手套上写着《长夜城》三个字。
「今天拍初遇。」江舟的声音从对讲机和风里同时传来,「实景雪,实声收一条,保一条后补。各组注意保暖,节奏要轻。——我只要‘第一眼’。」
化妆棚里很暖,暖到让人暂时忘了外面零下十度。
林悦先帮我把暖贴塞进衣内侧,叮嘱:「嘴唇别太湿,风一吹会黏雪。台词口型收一点,避免结霜。」她语气平稳,一如既往。
我「嗯」了一声,伸手去接剧服。
那是一件洗得发白的厚棉大氅,袖口旧得发亮,像是从废城里拖出来的东西。
穿上之后,肩线自然垮下去,整个人像被雪压低了半寸。
镜子里,我不再是沈望川,而是黎宸——从雪里回来的人。
「走吧。」我跟在场务后面踩上雪地,靴底发出咯吱一声。旁边的白板写着今日拍摄表:第三场「城外初遇」,场记标注:风向西北,阵风五级。
岐曜已经在A机位那边。他的戏服是暗黑长袍,外罩一层轻甲,肩线硬,剪影利落。
雪把他的鞋尖染白,他站在风里,像一根插在雪地里的黑钉子,稳得过分。林致替他调整袖口,递上暖手宝,他抬手示意不用,视线已经越过镜头,落在我这边。
我们在镜头前第一次对上今天的视线。
不是戏里的恨,也不是戏外的问候,而是一种很单纯的「确认」——确认彼此都进入了那座城。
「预走位。」副导喊。
我沿着雪地铺出的木板走向出点,木板下是半结冰的地面,走一步就发出闷声。我蹲下摸了摸雪,冰渣混着粉雪,手指一缩,刺得发疼。
江舟走到我身边,指着远处:「那条风切痕是A标,你从那边往镜头斜切一个弧。第一眼要在风里完成。记住,不要演‘冷’,让风替你演。」
我点头。
林悦从背后递来一小袋巧克力:「含一颗,让血糖先上来。别逞强。」
我笑了笑:「好。」
她又补一句:「眼睛别眨太频,以免睫毛结霜。」——像是玩笑,却全是实战。
「各组注意——」对讲机里响起场务的口号,「安静!远处车流封,临演退场,走雪机——停。A、B机就位,收声。」
收音师把「死猫」对准我,朝我竖起大拇指。
场记打板:「第三场一条,一号!Action——」
风正好大起来。
我从画面外踏进雪地,靴底陷进去,又被弹上来。第一口气被冷得发紧,我记起岐曜在练功房说的——把气往下送到腰,让声音沉。
「我回来了。」
那句台词更像是一个人对自己说话。风把声音咬了一口,尾音被雪吸收,只剩形。
镜头左侧,一抹黑影从风里现身。
他逆光而来,雪光在他睫毛边结了一点点冠。他停下,眼神很慢地对准我:「这里没你的名字。」
空气同时缩小了一圈。我照着走位往前一步,风恰好迎面灌来,眼角被寒意顶得生疼。
「那你呢?」我低声问。
岐曜的视线轻微一抖,像被某个看不见的点击中,又很快回到设定的冷静线上:「我从没离开。」
那一刻,我想起了昨夜练功房里的拍子。
一、二、三、四——呼吸落在第二拍前,眼神在第四拍抬起;不是情绪,是重力。
我让身体往下沉,让每个反应都像被世界允许。
没想到雪地最不允许的是脚底。
木板下的一小块冰面藏在雪皮之下,我的靴跟刚好踏在那上面。身体往前倾的一瞬间,我大脑只来得及把唯一的字推出去:「——靠。」
我倒向镜头边。
B机急速后拉,收音师下意识跟着我移动,拾音杆像鱼竿一样在白光里画出一道弧。
就在我即将摔进雪里那一秒,一只手从画面内伸出来,扣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很准,像练习过无数次的「收点」,刚好在我重心完全失守前把我往回一带。
我看见他的眼睛。
风里全是白,只有那双眼是黑的,黑得像一口井,没有底。
他低声说:「别怕。」
台本没有这句话。
可我不想喊卡。
我只是看着他,喉咙像被一个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原本要接的台词在口腔里一转——改成了另一个更轻的字:「你。」
他的指节紧了一瞬:「站稳。」
我们对视的时候,风把我们的呼吸都吹乱了。
我忽然分不清我听到的是风,还是他的心跳,或是我自己的。
「卡——!」
远处传来江舟的声音,带着忍不住的笑意,「太好了!先保一条!」
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拉着。
他松开的时候,手指发热的轮廓还留在皮肤上。
林致踩着雪过来,把暖手宝塞到他掌心,他不接,转手塞给我:「你先用。」
「你呢?」我下意识问。
「我不冷。」他说。风恰好把他的发丝往后掀,露出干净的额角与一瞬间的笑。
我愣了半秒,低头,把暖手宝握紧。掌心的热慢慢顺着经络往上爬,像一个迟到的回应。
江舟满意得几乎想在雪地里跳起来:「就刚刚那个站不稳!保留!不替补!——再来一条,把镜位放低一点,让风走进他们之间。」
第二条走得更稳,但第一条已经在所有人心里定格。
收工前我们又拍了几个切,近景、手部、走足。雪变成了镜头里细碎的光点,落在他睫毛上也落在我的呼吸里。
每一次对眼,我都尽量把自己退半步——不是脚,而是心——让镜头看见黎宸,而不是望川。
午休在保暖棚进行。棚内暖过头,热气把镜片蒙上一层雾。林悦把热汤放到我面前:「手套别脱太久,会肿。刚才那一条摔得不轻吧?」
我摇头:「没事。有他拉。」
她看了我一眼,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只道:「小心。戏里的救,戏外没有替身。」
我把汤喝完,坐在椅子上回放刚才的画面。监看里,雪地是一张又白又亮的纸,我们在上面一笔一笔被画出轮廓。
那一个被拉住的瞬间,不像演,也不像巧合。
像是某件原本要掉下去的东西,被时间按住了。
下午拍对切。
江舟把监看推近:「刚才那个摔,情绪留一点在眼里。不要怕,多一分就假。」
我「好」,岐曜在旁边淡淡看着我。
「刚才那一下谢了。」我垂声道。
他「嗯」了一声,像是在听一段跟他无关的台词。过一会儿,他又补了一句:「你站稳就好。」
雪越下越密。
第三条的时候,风把我的披风翻起来,遮住了一半脸。收音师嘀咕:「这鬼天。」
江舟却笑:「好,看起来像命。」
拍到傍晚,天色变得很低。
最后一个镜头是「温度试」:我独站雪地,对面是空镜头,岐曜不入画。
我照着江舟的指示,把呼吸压下去,让眼神往远处走,像在看一个「不在镜头里的人」。
其实他就在镜头旁边,双臂环胸,站得比任何一根灯架都稳。
风很大,但只要他站在那里,我就知道我要看向哪里。
「卡!」江舟关机,「今天到这。收工!」
一阵松弛的笑声在雪地上炸开。场务们把保护垫往车上扔,镜头被黑布包起来,像一头安睡的兽。
我走向保姆车,靴底踏过一段被踩得发亮的冰。
有人在背后唤我:「望川。」
我回头,是岐曜。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暖壶,递过来:「喝一口,姜茶。」
我接住,鼻尖被热气烫了一下,眼眶竟也跟着暖起来。「谢谢。」
他嗯了一声,像平常那样淡:「今天那个‘你’,不要再有了。」
我一僵:「台词?」
「不是台词。」他看着我,眼神很稳,「你刚才看我,像是认出一个人。」
我想笑,却没有笑出来:「那是戏。」
「最好一直是。」他说。语气不重,像把雪从我肩上轻轻拂去。
保姆车门口,林悦站在侧边,目光扫过我们两个,没说话,只把一个新的暖手宝塞进我掌心,像是把我从某种不该停留的温度里提走。
我上车前回头,雪花在他头顶打旋,他没动,像是等一个所有人都不会来的答案。
夜色很快压下来。
回镇上的路像一条被雪掩住的带子,车窗外只有路灯与白。手机讯息跳出来,是剧组群里的回放截图:【第三场初遇——第一条保留】
截图里,我被他一把拉住,两个人的眼里都带着风。底下是江舟的注记: 【真,留。】
我把手机扣在胸前,闭上眼。
车内暖得让人犯困,意识沉下去时,耳边还有风声。
我记得他说:站稳。
也记得他没说的那句:别怕。
雪夜很长。
我在长夜里反覆做同一个梦:跌落、被拉住、呼吸对在一起,然后各自松手,各自站稳。
醒来时,车已经停在旅馆门口,外头的雪更厚了。
我下车,踩进覆雪的人行道,鞋跟没入,发出一声沉闷的「噗」。
我忽然想起今天的四行粗钢——他伸手拉我时,我忘了这是戏。
我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还有那样的瞬间。
但我知道,今天的那一秒,活过了。
它在镜头里,在雪里,也在我心里。
真,留。
〈雪地拍摄〉想记录「第一眼」与「第一个被拉住的瞬间」。
导演说:真才有价值;
而他说:站稳。
你们看回放时,有没有也跟着屏住气????
#BL #双男主 #雪地初遇 #真留 #沈望川X林岐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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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节|雪地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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