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陆山山正守炉灶前看着火，听到外面传来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她不由得伸长脖子向外瞥了一眼。
原以为是那位看她不顺眼的徐皇后又来寻衅，没想到来的竟是嘉宁。
陆山山立刻松了口气，既然是她们姐妹之间的事，自己这个半路母亲还是少掺和为妙。
都这么大的姑娘了，总该学着自己处理这些口角是非，大不了……真动起手来，她再出去拉架也不迟。
院中，嘉宁被芙蓉那句恭喜噎得脸色涨红，指着芙蓉“你……”
了半天，却硬是接不上后面的话。
芙蓉依旧端坐秋千，指尖轻柔地梳理着猫咪背上的软毛，淡淡一笑：“妹妹在此恭喜姐姐了，即将母仪魏国，贵为一国之后。这身份总好过自降身份，屈就于国公之家吧？”
“你！”嘉宁猛地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魏国求娶之事？我说你怎么平日最爱出风头，这次却偏偏病得如此是时候，躲在这里不出门，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赵芙蓉，你当真是好手段！”
芙蓉平静地看向气急败坏的嘉宁：“病来如山倒，岂是人力可防？姐姐若不信，大可立刻传召御医前来诊脉，一验便知。”
她这次病得确实凶险，高烧不退，呕吐不止，几乎去了半条命。
但此刻，这场病倒像是冥冥中帮了她一把，让她得以避开校场上的风波，也避开了直接面对宇文烨的尴尬。
“你别以为装病就能蒙混过关。”嘉宁双手抱臂，抬出了自己最大的倚仗，“我告诉你，我舅舅执掌大梁过半兵权，我乃中宫嫡出，身份尊贵。父皇平日最是疼我，他绝不舍得我远嫁，若真要联姻，那个人也必定是你！”
“哦？是吗？”芙蓉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平静的反应反而更激怒了嘉宁。
嘉宁最恨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怒火攻心之下，口不择言：“你别以为认了贵妃当靠山，就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父皇对你不过是一时怜悯，若非贵妃……”
“没有贵妃会怎样？”一个低沉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嘉宁愈发不堪的话语。
赵栩大步从宫门外走来，面色沉郁，直直锁定在口出妄言的嘉宁身上。
嘉宁被父皇的突然出现惊得一怔，但仗着平日宠爱和此刻的愤懑，竟梗着脖子，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句恶毒的话补充完整。
“她……早就死了！”
芙蓉见赵栩到来，连忙将怀中的猫轻轻放下，从秋千上起身，规规矩矩地敛衽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赵栩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嘉宁，脸色愈发难看：“嘉宁，这便是你作为长姐该说的话吗？”
“儿臣又没有说错！”嘉宁毫无悔意，反而提高了音量，带着哭腔控诉，“她本就不是贵妃亲生，不过是个宫婢所出的……凭什么能得到父皇青睐？她本该感恩戴德，如今却妄想与我相争，设计陷害让我去和亲，此心当诛！”
厨房内的陆山山听着外面愈演愈烈的争吵，困意再次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在她看来，这宫里的争斗翻来覆去就是那么点事，为了宠爱，为了地位，实在无趣得紧。她懒得理会，索性闭目养神。
赵栩听着嘉宁那些刻薄至极的话，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痛心。
他连连摇头，沉声道：“朕原以为，你是来探望生病的妹妹，却不想是专程来羞辱她的。趁朕还未动真怒，立刻回去！”
“我不回去！”嘉宁执拗地站在原地，泪珠滚落，“她就是装的，她就是故意害我！”
“不回去是吧？”赵栩的声音陡然转冷，“来人，将大公主带回坤宁宫，好生看管起来，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她踏出宫门半步！”
侍立一旁的李总管闻言，立刻示意嘉宁的贴身宫女们上前。
桂香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上前搀扶：“公主，咱们……先回去吧。”
“我不要！放开我！”嘉宁用力甩开宫女的手，冲着赵栩哭喊，“父皇，您偏心！从前您事事依我，带我出宫游玩，眼里只有我和母后、弟弟。自从她出现，您眼里就只有她和贵妃了！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对待我们！”
芙蓉见状，立刻适时地表现出柔弱模样，害怕地悄悄挪步躲到了赵栩身后。
此时与盛怒下的嘉宁正面冲突绝非明智之举，该示弱时便示弱。
赵栩见嘉宁如此失态，心中更是失望，厉声催促：“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公主带回去！立刻去传御医，给她好好瞧瞧！”
“我没病！不用看御医……”
嘉宁的声音被宫人连劝带扶地阻断了，被半强制地带离了关雎宫。
望着嘉宁离去的身影，芙蓉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倒不似你往日的性子。”赵栩转过身，目审视着芙蓉，“从前嘉宁若这般对你，你早便针锋相对地顶回去了，今日为何一味忍让？”
芙蓉闻言，随即微微垂下头，委屈道：“儿臣……儿臣是怕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连累到贵妃娘娘……”
她巧妙地将缘由引向了贵妃身上。
提及贵妃，赵栩和芙蓉才同时意识到，外面闹得天翻地覆，正主却一直未曾露面。
赵栩环顾庭院，问道：“贵妃呢？”
一直守在旁边的紫霞连忙回话：“回陛下，娘娘一直在小厨房里……”
赵栩闻言，便示意芙蓉一同去厨房寻人。
刚走到厨房门口，却见陆山山正好一边剔着牙，一边慢悠悠地踱了出来，还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吵完啦？”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赵栩看着她这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与宫中其他时刻维持优雅仪态的后妃截然不同，不由得被逗笑了，方才的怒气也消散了几分。
芙蓉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
贵妃这般仪态，在她看来实在算不得雅观，为何父皇反而会笑？
“笑什么笑！”陆山山没好气地白了赵栩一眼，双手叉腰，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你还有闲心笑，我在里面可都听见了！有人想让我的芙蓉去和亲，是不是？”
见贵妃已知晓此事，并且明显站在自己这边，芙蓉心中顿时燃起希望。
赵栩敛住笑容，轻咳两声，轻描淡写地解释：“魏国人不过随口一提罢了，当不得真，不必放在心上。”
“随口一提？”陆山山毫不客气地戳穿，“若是随口一提，嘉宁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跑到我这里来撒泼打滚，糊弄人也不知道找个像样点的借口。”
芙蓉立刻心领神会，在一旁怯生生地附和：“娘娘说的是，若真是空穴来风，姐姐断不会如此激动。父皇……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和娘娘？”
她心中那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陆山山眼珠一转，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该不会……你们父女刚才那一出，是演给我们娘俩看的苦肉计吧？先让嘉宁来闹一场，显得她多么不愿去，好让我们放松警惕，然后你再顺水推舟，把我的芙蓉推出去和亲？”
她越说越觉得有可能，看向赵栩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什么和亲不和亲的，那叫联姻……”赵栩试图纠正她的用词。
“联姻？”陆山山嗤笑一声，锐利道，“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本质上还不是要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国度，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你都当皇帝了，仗也打赢了，就不能硬气一点？非要用女儿的幸福去换取那所谓的和平，你可真行啊！”
赵栩见她越说越气，连忙否认：“素兰，你听朕解释，朕没有……”
“所以……”芙蓉颤声打断了赵栩的话，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父皇是真的……打算让儿臣去魏国联姻吗？”
难道她重生以来，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终究还是徒劳，依旧无法摆脱前世的命运轨迹？
她看看面露无奈的父皇，再看看一脸愤慨的贵妃，只觉得一阵彻骨冰凉，究竟什么才是真的？谁才可以信任？
就在这时，陆山山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将芙蓉拽到自己身后，用自己并不算高大的身躯牢牢护住她。
她抬起手，毫不客气地指着赵栩的鼻尖，斩钉截铁道：“没用的男人，你大可试一试！她既然认了我做母亲，我陆山山拼上这条性命，也绝不会让你把她往火坑里推！”
她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这段时间相处的情分，更因为在她骨子里，无论是在这个视女子为附属品的古代，还是在她的来处，女子之间本就该相互扶持，共渡难关。
“素兰，朕明白你心疼芙蓉，但是……”
“我今天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宠妃周素兰。”陆山山直接打断他，语气决绝，我姓陆，名山山，是山山而川的那个山山，不是姗姗来迟的那个姗姗！”
山山而川，意味着连绵不绝，生生不息。
芙蓉在贵妃身后听得愣住了，贵妃这是怎么了？
即便真想逃离皇宫，也不必急于在此刻彻底否认自己的身份，甚至改了一个如此特别的名字。
赵栩亦是愕然，他扶着额头，心烦意乱地在原地踱了几步，试图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半晌，他才稳住心神，担忧问道：“素兰……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是受了什么刺激？”
“没有，我好得很。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陆山山鄙夷道，“我可不像某些人，连枕边人都会认错！”
她意有所指，直指当年赵栩将芙蓉生母误当作贵妃宠幸，事后却又冷漠以待的旧事。
不等赵栩反应，她继续厉声道：“她已经没了亲生母亲庇护，如今你这个做父亲的，不仅冷漠无情，还想榨干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用她的婚姻去换取你的江山稳固！我陆山山把话放在这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眼前！”
这番话掷地有声，如同暖流瞬间注入芙蓉冰凉的心里。
她原本紧攥着衣角的手，悄悄松开，转而紧紧握住了贵妃垂在身侧的手。
原来，贵妃是真的关心她，愿意为她挺身而出。
赵栩面对这连珠炮似的指责，疲于招架，做着最后的辩白：“事情绝非你想象的那样，朕并未答应魏国的请求！”
“哼，谁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君心难测，谎话连篇！”陆山山显然不信，只觉得他碍眼至极，开始动手推他出去，“这里不欢迎你，赶紧走，看见你就烦！”
赵栩还想解释，却被陆山山不由分说地推出了宫门。
她“砰”地一声关上宫门，隔着门撂下狠话： “我从来就不怕你，大不了你一刀砍了我，倒也干净利落！”
门外，只剩下赵栩形单影只地站着，对着紧闭的宫门，无奈地唤了一声：“素兰……”
回应他的，只有穿廊而过的夜风。
是夜，芙蓉又抱着自己的软枕，出现在了贵妃的寝殿门口。
“你怎么又来了？”
陆山山正打算趁着夜深人静，把剩下的话本子看完，见她一来，这计划怕是又要泡汤。
芙蓉却不理会她那点不情愿，自顾自地爬上床，贴心地为两人铺好被子，然后欢欢喜喜地在床榻里侧躺了下来。
“娘娘白日里不是才说，豁出性命也会护我周全吗？怎么此刻又嫌我是累赘了？”
陆山山无奈，只得将话本子收好，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远处一盏昏灯，然后在她外侧躺下。
她刚躺稳，芙蓉便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般贴了过来。
“哎呀，这天气，你挨这么近，也不嫌热得慌。”陆山山嘴上抱怨着，却并没有真正推开她。
芙蓉装装没听见，紧紧挨着她，闭上眼睛，安心道：“娘娘说了会帮我，可不许骗我。”
“骗你做什么，赶紧睡吧，小烦人精。”陆山山不耐烦道。
“当娘娘的女儿，真的好幸福啊……”芙蓉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满满的庆幸。幸
好贵妃因故无法再生育，不会有自己的亲生子女，否则她或许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翌日散朝后，徐国公面色凝重地去了坤宁宫。
从妹妹徐皇后口中得知昨日关雎宫发生的一切后，他顿时浓眉紧锁。
“什么，皇上当真是这个态度？”徐国公难以置信地确认。
徐皇后拿着帕子，委屈地拭泪，哽咽道：“兄长您也看到了，嘉宁昨日回来，伤心欲绝，哭了一整夜，眼睛都哭肿了。皇上还下令禁她的足，这意思难道还不明显吗？分明就是属意让嘉宁去联姻，这……这可如何是好？”
徐国公沉吟片刻，安抚道：“娘娘暂且宽心，照顾好几个孩子。此事，我这就去面见皇上，问个清。”
“一切有劳兄长了。”徐皇后泪眼盈盈地点头。
从坤宁宫出来，徐国公径直前往勤政殿求见，却被告知陛下与宇文烨一同去御花园赏牡丹了。
徐国公心下一沉，不及细想，便又急匆匆转向御花园。
今日在御花园当值的，正是谢元昭。见他大步流星、面色不善地直冲过来，立刻上前，伸臂阻拦。
“国公爷请留步。陛下有令，此刻与魏国使臣赏花叙话，任何人不得打扰。”
徐国公正在气头上，见拦路的是他，更是怒火中烧，厉声质问道：“包括我吗？”
谢元昭面无惧色，脱口而出：“难道国公爷……不是人？”
这几天脑袋昏昏沉沉，喉咙难受，怕不是有那啥了
感觉这两篇写得有点乱，等过两天好点，理清思绪再重新改一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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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装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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