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场回来,芙蓉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青芜殿。
石阶上落满残红,她在阶前坐下,任长发垂落肩头,怔怔望着墙角几株在风里摇动的芙蓉花。
霞光渐染天边,归鸟啼鸣,将她从长久的静坐中惊醒。她慢慢回神,轻轻叹息,起身拍去裙上灰尘。
宫道长而空旷,她下意识回头,身后只有被斜阳拉得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
既然这世间无人可倚仗,无人真心为她筹划,那她就自己握住命运。
她要登上至高之位,执掌权柄。到那时,倒要看看谁还敢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心中决绝一起,她加快脚步回到关雎宫。还未行至宫门,已听见贵妃与父皇激烈的争执。
“朕这不是正来找你一同想法子……”
“想法子,这点事都办不妥,你这皇帝怎么当的?”陆山山语带讥讽,“还用我帮你想,不如把龙袍脱了让我穿,皇位让我来坐!”
又来了。芙蓉心头烦闷更重。
连一向容忍的赵栩似也到了极限,竟当场驳斥:“好好,这皇帝让你当你想怎样就怎样,总行了吧!”
还有完没完?
芙蓉在门外驻足片刻,终是重重一叹,无视愈演愈烈的争吵,径直回到偏殿,“嘭”地一声关上门。
门外,陆山山不依不饶的声音隐约传来:“你干脆把我也打包送去魏国算了!”
“胡说什么,朕怎么可能把你们都送走!”赵栩的语调充满无力。
芙蓉伏在案上,听着隐约传来的争吵,只觉头痛欲裂。
这样压抑混乱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恍恍惚惚,便到了宫中设宴为魏国使臣饯行的日子。据说,除送行外,还有要事宣布。
一向不爱参宴的陆山山,这回竟难得地同意同去。
大殿金碧辉煌辉煌,觥筹交错,丝竹袅袅。
宇文烨坐在芙蓉斜下方,她能感觉到他不时投来的探询目光。
“这位想必是二公主?”宇文烨含笑开口,“早闻公主才情出众,今日一见,果然气质清雅,与众不同。”
芙蓉垂眸:“殿下过誉。”
对面席上的嘉宁不屑轻哼,脸色阴沉。
“二殿下好眼光,”她冷不丁插话,语气酸涩,“我这位妹妹可是大梁最聪慧的女子,眼光高得很,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的。”
宇文烨从容转向嘉宁,依旧温和:“大公主亦有过人之处,何必妄自菲薄。”
嘉宁直接扭过脸去,不予理会。
芙蓉则执杯向宇文烨微示,以袖掩面,一饮而尽。冷酒入喉,辛辣炽热。
她抿去唇边酒渍,侧身低语:“娘娘,殿里闷,我出去散散酒气。”
“去吧。”
陆山山正被殿中剑舞吸引过去。
十名赤膊壮汉持剑起舞,大开大合,风声猎猎,她看得目不转睛。
芙蓉悄然离席,在廊下遇见指挥宫人运送酒壶的秦掌事。
“公主金安。”秦掌事连忙躬身。
芙蓉目光扫过琳琅酒壶,不经意道:“贵妃不胜酒力,仔细些,莫送错了。”
“公主放心,皇上早有吩咐,贵妃席上是西域葡萄酒,醇厚不易醉。”
芙蓉点头道:“听闻魏人惯饮烈酒,可别误送了清淡素酒,惹人笑话。”
她此前因常受刘厨役关照,时常出入御膳房,对酒水规矩略知一二。
宫女依次前来取酒。芙蓉目光紧随,甚至上前帮忙分辨。
“这壶碧酒清冽,是给皇后娘娘的。”她将酒壶递给相应宫女,又准确指出贵妃的葡萄酒。
“哎呦,公主……这怎敢劳烦您……”秦掌事慌忙劝阻。
“无妨,”芙蓉客气道,“举手之劳,正好散散酒气。”
她坚持动手,秦掌事只得由她。
“皇子殿下席上烧酒。”
“徐国公那边……”
秦掌事接话:“回国舅爷常年征战,尤好烧酒这等烈性,特意备下。”
芙蓉恍然“啊”了一声,亲自将一壶标注好的烧酒递给前往徐国公席位的宫女。
所谓烧酒,初入口不觉,片刻后酒力发作,如烈火灼烧五脏,非善饮者不能承受。
轮到为徐翰备酒时,芙蓉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眸中决绝一闪,果断将另一壶烧酒递给了他那桌的宫女。
见目的达成,她故作迟疑:“我皇姐……素来喜欢什么酒?”
“回公主,大公主与太子殿下都偏爱酸甜梅酒。”掌事递过梅酒壶。
芙蓉依言交给相应宫女。
“好了,”她轻轻拍手,“其余朝臣的喜好我不清楚,剩下的有劳你们了。”
语罢,她拍了拍拍手,重新返回喧闹大殿。
此时剑舞已毕,正奏琵琶曲。陆山山兴致缺缺,单手支头,百无聊赖。
“回来了?”她懒懒一瞥,“还以为你溜了呢,我都想找机会走了。”
芙蓉俯身耳语:“儿臣方才问过,后面还有气势恢宏的战舞,娘娘定然喜欢。”
为稳住贵妃,她不得不编个理由。
“真的?那好吧。”陆山山果然提起精神,又自斟一杯葡萄酒,耐着性子等待。
不多时,酒过三巡。
饮了烈性烧酒的徐翰果然面色酡红,眼神迷离。他摇晃起身,向御座作揖,称不胜酒力,请求提前告退。
时机成熟,芙蓉再次低语:“娘娘,方才衣袖蹭了酒渍,儿臣去后殿偏厢更换,去去就回。”
“嗯,快去快回。”陆山山心思已飘向期待的战舞,随意摆手。
芙蓉悄然离席,远远尾随被两名内侍搀扶、脚步虚浮的徐翰。
看他被扶进一间偏殿,她在转角静候。片刻,两名内侍关门退出,径直离开。
芙蓉迅速环顾,确认廊下无人,立刻快步至偏殿门前,推门闪入,反手合拢。
殿内昏暗,酒气浓烈。徐翰不省人事地瘫倒榻上。
芙蓉望着他,紧张咽了口唾液,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指尖陷进掌心,身子因高度紧张微微颤抖。
不要慌,你能办到。她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
深吸一口气,她走向床榻,低声唤:“徐翰……”
尚存一丝清醒的徐翰艰难睁眼。胃里翻腾,头痛欲裂,待看清床前竟是芙蓉,吓得酒醒一半。
“二……二公主,你……你怎么在这儿?”他挣扎欲起身。
芙蓉担心他高呼引人,把心一横,迅速扯松衣襟,弄乱发髻,制造出狼狈假象。
“有个忙,恐怕得请你帮一帮了。”她声音发颤。
徐翰彻底慌了:“你……你要做什么?!”
芙蓉不慌不忙,挑衅道:“我来告诉你,最终去魏国和亲的,是你的嘉宁,不是我。”
“什么?”徐翰一听,猛地趔趄爬起,怒骂道,“你……你又用了什么恶毒手段害嘉宁?”
芙蓉继续火上浇油:“因为,我要嫁给你。只要我与你有了婚约,她嘉宁,就只能乖乖去和亲了。”
“你做梦!”徐翰彻底被激怒,丧失理智扑来,一把掐住她纤细脖颈,“我这就替嘉宁杀了你这歹毒贱人!”
芙蓉没有闪躲,趁他靠近,双手钳制自己时,迅速解了他腰间玉带。
“救……救命啊!”她看准时机呼救。
“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徐翰手上用力,面目狰狞。
芙蓉呼吸艰难,脸颊涨红,双手徒劳地掰他铁钳般的手。
情急之下,她猛从散乱发间拔下尖锐发钗,毫不犹豫朝他手背狠狠扎下。
“啊——”
徐翰吃痛惨叫,下意识松手,酒意醒了大半。
他看着手背渗出的血珠,又惊又怒,“你……你竟敢勾引我,还想伤我,我杀了你!”
芙蓉扭身便跑,一把拉开门,朝大殿方向拼命跑去,边跑边高呼:“救命啊!救命——”
她必须让足够多人看见接下来一幕。
为将戏做真,从偏殿里跑出一段后,她故意装作被裙摆绊倒,摔在地上。
徐翰怒气冲冲追来,见她摔倒,立刻扑上纠缠。
“跑啊,怎么不跑了!”徐翰扣住她脖子,将她死死按在冰冷地面,扬手狠狠一记耳光。
芙蓉双手护头,愈发凄厉呼喊:“快来人啊!救命……救命啊……”
闻讯赶来的宫人内侍七手八脚将状若疯狂的徐翰从她身上拉开。
芙蓉忍着脸颊灼痛与脖颈不适,迅速爬起,毫不迟疑冲向主殿。
她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脸颊红肿,脖颈指痕清晰,一身狼狈闯入大殿,在众目睽睽下扑倒御座前,声泪俱下。
“父皇,救我!徐翰……徐翰他要侮辱儿臣!”
殿内众人尚未反应,被暂时制住的徐翰竟挣脱束缚,双目赤红追进大殿。
他一把夺过殿门侍卫佩刀,恼羞成怒冲向芙蓉,怒吼:“贱人,拿命来!”
刹那间,大殿乱作一团。
陆山山吓得一激灵,瞬间清醒,急喊:“都愣着干什么,护驾!快护驾!”
李总管也尖声惊呼:“救驾!快救驾!”
眼看寒刀将至,千钧一发,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掠入——正是谢元昭。
他飞起一脚,精准狠辣踢在徐翰手腕。
“当啷”一声,佩刀落地。
谢元昭顺势将徐翰踹倒,不等他起,便怒不可遏挥拳砸下,几拳下去,徐翰已鼻青脸肿,口鼻鲜血直流。
殿内惊魂未定,一时无人敢拦。
徐皇后方寸大乱,嘉宁吓得呆若木鸡。
唯徐国公最快冷静,面色铁青,快步上前,用力拉开仍在挥拳的谢元昭。
“闹够了没有!”他喝道,目光如炬扫过地上儿子和泣不成声的芙蓉。
“我……我没有,是她陷害我!”徐翰挣扎着辩解道。
芙蓉伏在赵栩脚边,泣不成声,泪如断线珠子滚落,凄楚无助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心生怜悯。
陆山山快步走来,取过宫人递上的外衣披在芙蓉身上。目光交汇刹那,她已明白是怎么回事。
芙蓉心虚别开脸,不敢对视。贵妃……应该不会当场揭穿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栩轻拍女儿后背安抚,柔声询问。
“父皇……”芙蓉抬起泪眼,哽咽断续,“徐翰他……他拉着儿臣,说要儿臣从了他……他说,说与其便宜魏国人,还不如……还不如让他先……”
话语未尽,羞愤难当,再次埋首痛哭。
不等赵栩发话,嘉宁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你撒谎,表兄根本不喜欢你,肯定是你设计害他!是你……”
“是她什么?”赵栩猛地抬眸,冷眼打断。
徐皇后强自镇定,立即打圆场:“陛下,此事关乎公主清誉与国公府名声,不能单听一面之词。是否等翰儿酒醒后再仔细查问,听他辩解。”
陆山山在一旁冷冷翻个白眼,并未出声。
徐国公亦跪倒,言辞恳切:“陛下明鉴,犬子品行,臣最清楚。他或冲动,但绝无胆量冒犯公主,此事必有蹊跷,请陛下彻查!”
“不必多言。”赵栩厉声打断,“事实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持刀闯殿,意图行凶,岂容狡辩。来人!将徐翰即刻押入大牢,严加看管,听候发落!”
殿内顿时哗然,议论四起。
反观静观事变的宇文烨,此时轻晃手中酒杯,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当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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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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