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沁芳阁住了一段时日后,陆山山对御膳房的菜肴渐生腻烦,便又搬回了关雎宫。
出宫的念头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眼下最要紧的是亲自下厨,填饱自己的胃。
为能时刻留意她的动向,芙蓉也随她一同迁回关雎宫。
日子一天天过去。
徐国公一案终是尘埃落定。
私通敌国,罪无可赦,赐毒酒一杯。念及往日军功,不追究徐家及部将连坐之罪。徐家无论男女老幼,尽数贬为庶人,逐出京城。
至于皇后,仍是皇后。赵栩并未因此事迁怒于她,甚至亲自将定罪之事亲口相告。
徐皇后从宫人口中得知此事,悲痛欲绝,身子愈发孱弱。
毒酒由李总管亲自送去。
徐夫人携女儿前来领回尸身安葬那日,芙蓉独自立在城楼上遥望相送。
上官明砚随后赶至城楼,陪她目送徐国公最后一程。
“他的罪,他的死,都与我无关。可我心里总像梗着什么,无法释怀,仿佛冤枉了一个好人。”
她还是头一次对一个不甚亲近之人产生这般感受。
对长久照拂她的刘厨役,她更多是不舍与悲伤。
而对徐国公,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惋惜。
他没有错,却因功高盖主成为了朝堂博弈与皇权巩固的牺牲品。
“公主不必自责,您已尽力了,此事并非您的过错。”上官明砚温声开解,“能保全尸身离开诏狱,已是最好的结局。”
她确实尽力了。
原本赵栩与朝臣商议的结果,是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她觉得不妥,如此虽能泄愤,却会寒了那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士之心。
于是她不计前嫌,为他求情,这才改判赐毒酒一杯。
听说饮下毒酒并不会立即解脱,要受五六个时辰的折磨,生不如死。
倒不如一刀来得痛快。
人影渐行渐远,终至不见。
芙蓉轻叹一声:“我让丽娘转交的东西,都送到了吗?”
上官明砚“嗯”了一声:“遵照公主吩咐,将衣物银两亲手交予徐夫人,并言明是皇后的心意。”
“那就好。”
芙蓉转身步下城楼,恰见丽娘急匆匆赶来。
“不好了!”丽娘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皇后和贵妃打起来了!”
芙蓉一怔,匪夷所思。
贵妃平日深居简出,怎会与皇后起冲突?
多半是皇后又去找她的麻烦。
可好端端的,为何偏在此时生事?
“我去看看。”
“嗯。”
芙蓉疾步赶往御花园,远远便见两人拉扯在一处。
“皇后娘娘,别这样……”
“你这个疯子!”
陆山山咬紧牙关,一把将皇后推开。
芙蓉立即示意宫人:“还不快送皇后娘娘回去好生歇着!”
“我不走!”徐皇后冷哼,“看谁敢动我!”
芙蓉挡在两人中间,以防再起冲突。
来时路上,丽娘已将事情始末说了个大概。
原是贵妃难得来御花园散心,不巧遇上了皇后。
皇后听闻徐国公被赐死的消息,强撑病体要去诏狱见最后一面,却在宫门被侍卫拦下,未能如愿。心灰意冷归来时,正撞见贵妃。
二人言语不合,遂起争执。
陆山山见到皇后,既未行礼,也未放在心上,继续悠闲溜猫。
皇后见状怒不可遏,冲上前欲要教训她。
大致便是如此。
芙蓉听罢,不由蹙眉。
两个素来不睦的人,偏在此时相遇。
一个目中无人,一个不依不饶。
芙蓉解释道:“父皇早有旨意,免去贵妃一切问安之礼。皇后娘娘莫非病糊涂了?”
话音未落,徐皇后当即厉声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般同本宫说话!”
陆山山一脸无奈,朝她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一天天的,没事找事。全身上下就数这张嘴最厉害。”
难得见贵妃动怒,可见事态严重。
这话声音虽轻,却被皇后听个正着。
她冷嘲道:“你以为忘了前尘往事,就能与皇上重修旧好?做梦!”
芙蓉继续好言相劝:“皇后娘娘还是早些回宫吧。”
说着便示意贵妃也先回去,此事交由她来应对。
就在陆山山抱起猫准备离开时,皇后突然冲上前来。
“给本宫滚开!”徐皇后高声喝道,“不能只我一人承受这痛苦!便是死,我也要拉上你周素兰!”
“我当真不是周素兰,更不是什么贵妃,你认错人了。”陆山山极力否认。
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回,就是没人相信她的话。
猝不及防被皇后推开,芙蓉险些向后倒去,幸得宫女及时扶住。
徐皇后拦住贵妃去路,阴森一笑:“既然你什么都忘了,我就帮你好好回忆回忆。”
回忆什么?
芙蓉一时不解其意。
落水后的贵妃早已换了个人,与从前判若两人。
莫非皇后察觉了什么?
只见皇后冷笑一声,缓缓道:“你知道你哥哥是怎么死的吗?”
陆山山自然不知,也不感兴趣。
她没有哥哥,原主兄长的事与她无关,动摇不了她分毫。
“没兴趣。”
陆山山绕开她,径自前行。
“你哥哥是被皇上亲手杀死的。”徐皇后一字一句,字字诛心,“为了得到你,他毒死了你兄长,让你无后顾之忧,安心入宫为妃。”
芙蓉怔在原地,满心震惊。
原来这才是贵妃与父皇的心结?并非因为孩子……
陆山山听完只是略显讶异,并无太多悲戚。
“说完了?”她感慨道,“又是这种戏码,能不能换个新鲜的?”
徐皇后不肯罢休,继续说道:“你就没有一丝难过?那可是你的至亲!你的枕边人亲自端着毒药,喂给你瘫痪在床的兄长,然后风风光光迎你入宫为妃。你就……”
“够了!”
“够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响彻园中。
宫人见状,慌忙跪地,不敢抬头。
赵栩大步流星赶到御花园,制止了皇后。
另一个声音,则来自贵妃。
“我明白你的用意,也深表同情。但你以为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些,就大错特错了。”陆山山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揭人伤疤,无异于将自己的心也剜开一遍,只会更痛。”
五年了。
即便知晓所有前因后果,她始终无法代入原主,去为她手刃仇人,行尽伤天害理之事。
更何况那个仇人并非皇后,而是站在一旁的这个男人,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陆山山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回宫。
“嘉福。”赵栩唤道,“朕让你打理后宫,你便是这般行事的?”
芙蓉回过神来,连忙请罪:“儿臣知错。”
“那还不快送皇后回去!”
芙蓉立即示意黄近侍将皇后带走。
徐皇后被人架着离去,仍声嘶力竭地叫嚣:“赵栩!你不让我好过,谁都别想好过!哈哈哈!”
人虽远去,那凄厉的笑声却在御花园中久久回荡。
这时,赵栩突然下旨:“皇后悲伤过度,神智昏乱,即日起禁足坤宁宫,不得外出。”
“是。”
“还有。”赵栩又道,"皇后胡言乱语,不得外传。若有违者,直接杖毙。”
“是……”
众人吓得瑟瑟发抖。
芙蓉听着,亦是心惊胆战。
没想到困扰多年的谜题,竟以这种方式揭晓。
看赵栩的态度,应当十分在意此事。
挨了一顿训斥,芙蓉回到关雎宫,毫无胃口。
贵妃却似未受影响,照常吃喝,饱足后便去歇息。
陆山山见她回来后一直闷坐秋千,便特地为她煮了奶茶。
“又挨骂了?”
芙蓉点了点头:“嗯。”
“怎么他一骂你,你就这副模样?”陆山山忍不住嘲笑道,“总是唯唯诺诺的,可成不了大事。”
“我知道。”
芙蓉所忧并非全因赵栩的训斥,另有心事。
她轻抿一口奶茶,问道:“你说,当了皇帝就没有烦恼了吗?”
“不知道。”陆山山实话实说,“我没当过皇帝,也没当过老板,就是个累死累活的牛马。”
“牛马?”
怎么又是牛又是马的,好生奇怪。
“就是打工人。”
打工人又是什么?
芙蓉仍是不解:“那娘娘……你想不想当皇帝?”
“能当皇帝谁不想当。”
陆山山不假思索。
顿了顿,她又补充:“不过仔细想想,我更适合现在这样摆烂的日子。”
摆烂,躺平,咸鱼。
贵妃常挂在嘴边的这三个词,都是一个意思,之前同她解释了。
能坐不站,能躺不坐,简而言之便是无所事事。
怕不是想坐享其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招,实在高明。
芙蓉浅浅一笑,没有作答,捧着奶茶细细品味。
二人正说着,赵栩突然闯进门来,宫人拦他不住。
见他又来,陆山山立即警觉起来。
“你又想做什么……”陆山山提醒他,“你女儿可在这儿看着呢,别乱来。”
赵栩径直走向二人:“不做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芙蓉起身将贵妃护在身后,欠身行礼。
“参见父皇。”
赵栩颔首:“朕有话要单独同贵妃说,你先回房歇着吧。”
“有话就当面说,你女儿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芙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一时难以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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