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的佛珠接到汇禅手中的一刻,丙一丙二在愣神中化成佛珠。
保护三人的金光罩渐渐消散,洛川身上浓浓的祟气终于迸发出来。
汇禅收起佛珠,对南容施了个礼,说:“殿下,子晋之事,给您徒添麻烦了。您那只小精怪贫僧奈何不得,只能另寻他法。望您却病除厄,早日恢复法力,有幸……能得缘再见吧。”
南容则突然觉得不太对劲,有种子晋师父在交代后事的感觉,还有种自己要遭遇不测的感觉。
紧接着,汇禅说了一句:“殿下,得罪。”
于是用光了法力的南容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汇禅挥手送到空中,而后落在了宋辞旁边。
宋辞扶了南容一把,戏说:“殿下,恭喜你功成身退。”
“......”
这种身上没点力气,能被人随手送来送去的感觉真的不好。
离宋辞近了,又闻到一丝微苦的草木香。
南容借宋辞手臂站定,道:“多谢。怎么又乱叫,你又不是神仙。”
他这先礼后兵、事事分清的态度,惹得宋辞笑了两声:“你们神仙都这么随意,当着普通人的面施术法么?”
普通人……
南容清澈的目光就投在他身上,静看不语。见宋辞一点儿不漏心虚,思路就又回到汇禅那边。
汇禅不想活了。
神仙被鬼杀了会是什么后果,南容不知道。活着飞升的,可能会去除记忆回到人界,继续过完这辈子;若功德圆满,也有机会转世投胎,再经历轮回。
像汇禅这样死了再飞升的,肉身都没了,再死于非命,说不定就烟消云散了。
正担心着,宋辞抬抬下巴示意南容看前面。
转头就看到好大一个汇禅突然落在旁边,站好后,一脸神色莫名。
南容一贯懂礼貌,说:“子晋师父,又见面了。”你也是被扔出来的吗?
后面这句话南容没问,因为一看就知道,汇禅是一不留神被洛川丢出来的。
汇禅脸红了青,青了白,竟是带了一丝不解,他即刻飞身而起。
这时,周边起了水雾,和南容刚进村时起的雾一样,带了水草的苔味。
溪中的水瞬间抽干,随着飓风卷成旋涡冲到众人头顶,再形成水幕,模仿着之前金罩的形状,将洛川团团围住。犹豫的众鬼来不及跑走,也被圈在了水幕之中。
要知道,百年水祟难遇,其掌水的能力,能与天庭水官殿下的仙童平分秋色。
没人再能进去,朦胧的水幕隔绝了汇禅的气息,众鬼争先恐后的向洛川所在的中心扑涌。
“不……”汇禅从空中跌落,手中还拿着佛珠锦囊。
他看着面前水幕,用力太过,手指终于攥破了锦囊。
“……不该这样。”
佛珠一粒一粒洒落在地上,像那些鬼一个一个凭空消散一般。
洛川终于撑不住了。水幕消散弥退之时,剩最后一名老太太,她步履蹒跚,看到洛川的样子,目光涣散,迟迟没有下口。
洛川坚持爬动了两步,抬着脸。
她就剩半边脸上的一块好皮肉了。
老太太鬼勾着腰,很矮,驼背厉害,跟趴着的洛川差不多高,她们在一起,画面甚至有些好笑。
苍老的手覆在那脸上,又拿开,重复几次,竟像在抚摸拍慰,最终,怨恨和鬼性还是驱使她撕咬下去。
于是最后一只鬼也消散了。
洛川被咬烂的喉咙发出的声音真的不好听,很嘶哑,像被烧过:“汇禅,我现在有点恶心,也很臭,你不要看。”
汇禅没有听她的,红着眼睛一步一步过去,面对着那堆拼不起来的断骨残肉,盘坐下来。
“说好送你。”
他说话特别轻,好像怕稍微大声点,就把洛川惊散架了。
南容顿了顿脚步,弯腰拾起一块众鬼撕咬过程中飞开的骨头,血淋淋的。
他没用巾帕隔开,送到汇禅旁边,对洛川颔首:“抱歉,没有帮你解决好。”
语气很平静,也很客气,为答应了却没做到的事情道歉,放在这时候,其实是不合时宜的。
但洛川是只水祟,她大概不懂这样的区别,也或许是并不在意,她声音逐渐微弱,有些听不清:“是我骗你在先……道长,你从前留我一命,汇禅教会我,要说声谢谢。”
南容听得不解,从前是哪个从前?他俯下腰身,离她更近一些,也好让她说话省点力气。
南容问:“你认识我?”
洛川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想认识的定义。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见过你。”
她抬头:“谢谢。”
说完这话,她再也不出声了。
汇禅始终闭着眼,念着一遍又一遍的经文,像要把中间不见这几百年的经文都补上。
合掌的手微微颤抖,无法平静。
众鬼消散,洛川离体,独剩这零零落落的残破女尸。
简单安葬之后,天庭来了人。
来人英眉束发,身负黑色轻甲。落地虽轻飘飘的,站定却独有一份凌冽气场,唯有一双精致美目能看出是个女子。
后面跟了四个横眉竖耳的仙官,怎么看怎么不好惹。
她手执长玉杖,另一手握了枚黑色的卷轴,轴杆前端印了一个鎏金色的“诀”字。
南容对此人模样没有印象,但卷轴是认识的。
白诀,白诀宫主事神官,掌人间瘟疫,司天庭刑罚。在仙京一向公事公办,不讲情分。身为神仙,却因其雷厉风行的本事,常被人间信徒尊称为玉面阎罗。
她瞥见一旁宋辞,挥起玉杖,准备起个结界避开无关紧要之人。
汇禅拦下她:“无事,星君,这位施主与贫僧相识。”
南容讶异的悄悄看了一眼宋辞的后脑勺。
神仙认识一些人啊鬼啊妖啊,本就不是稀奇事。白诀点头,锵一声将玉杖插在地上,空出手来打开卷轴,道:“汇禅庙,汇禅长老。”
汇禅:“是。”
白诀:“您飞升次年曾有笔孽债记录在册。一村百人,家中惨死,而后想查,再无事发,至今未明。长老可知情?”
单刀直入,毫不寒暄。
为何再无事发?因为后来洛川替了每年会被惨杀的人。
一年又一年。
他刚知道。
汇禅垂目道:“……贫僧知情。”
白诀环顾四周景象,道:“天庭收到警示,说您镇守的区域有祟鬼交战,看来不假。据理查殿的传讯,这件事与当年的百人惨死案,或有牵连。”
“长老既出现在此地,事情详因,还请您随我回宫细说来。”
此事动静太大,就算日久村周边没有神庙,也很容易会被天庭知晓,这是要彻查此事,定汇禅的罪了。
汇禅行一佛礼,道:“理应如此,有劳星君。”
他将先前散落在地的佛珠拾起,放进锦囊,又在空中拢了一拢,收紧放好,主动走到仙官中间,非常配合,欲赶快归案。
白诀却不动身,又面向宋辞,盯了宋辞好一会儿,对他说:“殿下,既是目击人,也请随我们走一趟,顺道回殿休养。”
四个凶神恶煞的仙官齐刷刷的低头行礼。
“……”
这是威胁吧。
宋辞面对她的视线,没有让开的意思,只是多了一丝揶揄,偏了下头,道:“竟还是偷跑出来的?”
也无人应答。
白诀想了想,勉强板着脸补了一句:天君很担心您,希望我务必带您回京。”
“……”
就是威胁!
半晌,南容挣扎着从宋辞身后踱步走出来,礼貌的打招呼:“白诀星君,好巧。”
明明以宋辞这只墙壁精的身量,完全能将他挡的严严实实,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汇禅在后边双手合掌摇了摇头,表示:贫僧尽力了。白诀貌似客气的退后一步,也行了个礼。
南容把脚往后挪了半步:“我现在有点不方……”
白诀:“我们走吧。”
不该多寒暄两句吗。
周旋的机会都没有吗。
白诀吩咐仙官们带着二人回天庭去,趁其他人转身,南容闪身回去戳了宋辞两下。
宋辞还以为他起了其他主意,矮了矮头,声音放低了些:“怎么?帮你逃?”
“啊?”此人对凑热闹还真是很有兴致,南容抬抬手,悄声说:“不是。我想说你先别离开,在这儿稍等半刻,看看葫芦精不会掉下来。”
宋辞顿了一下,垂目看了眼葫芦。
南容又怕葫芦下来后不会主动回到宋辞身边,想了想,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终于找到一片衣角,有点肉痛的撕了下来。
琼玉金丝线,岱北蝉翼绸,可都是太子殿下最喜欢的布料。
但葫芦一事,他还是要负点责任。
“这样应该就万无一失了,葫芦若掉下来,循着气息,也不至于走丢。”南容非常惋惜的将衣角交到宋辞手里,说:“好好保管,若没派上用场,还能换金饰。”
宋辞:“……”
*
阵法直通天庭,折腾了大半夜,到仙京大道正好是清晨。天际朦胧,白诀让手下的四名仙官让带着汇禅先走。
白诀:“殿下,请回殿休息。我等还要领汇禅长老去白诀宫。”
南容问:“不去见天君么?”
白诀:“天君命我带您回天庭,其他没有吩咐。事务繁忙,恕我先行一步。”
光汇禅和日久村一事,就跨越两百年之久,不是一天两天能出定论的。说完这话,白诀转身往仙官和汇禅那边走去,步履匆匆,看样子确实手上事务繁多,急需处理。
身边偶有些小仙官小仙婵走过,看到南容,先是一惊,后像以前一样,恭敬又疏远的行了礼,保持距离。也有一两个三百年内飞升的新贵,认不得南容面貌,只当是普通仙友,各走各的。
让南容感到奇怪的是:往日天庭虽谈不上热闹,但总还是有许多神官来来往往,但此刻的人影却寥寥无几。
“出什么事了么?”南容看了看白诀宫的方向,又看了看刚才上来的方向,喃喃自语:“……如此一来,我若想下凡,不是现在就可以走?”
这样想着 ,他还是回到殿里,褪下衣物,只留底衣,搭着池沿,泡在了温池中。
仙童事先在温池里加了灵物药材,其中的水也取自洞天福地,都是一顶一的好东西,对休养生息极其有益处。南容感觉因法力不支而无力的身体终于舒缓了许多,便又躺下去了些。
白诀要带他回天庭那时,他如果想走,勉勉强强也能走掉。但他的状态确实很不好,法力干枯。在凡界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地方修炼,仙京灵气充沛,先跟着白诀回来修养修养是最好不过的了。
宋辞问他要不要帮你逃,着实把人吓了一跳。如果他说需要帮忙,宋辞难道跟白诀星君打一架吗?
南容兀自想象了一下那场面,却因为对宋辞此人非常不了解,想象不出来。
他撑着脑袋去看左手。
葫芦还是在,只是到天庭后,就歇了气,也不晃荡了,像睡着一般,没什么存在感。
之所以让宋辞等等看,是因为很多物件是带不上天庭的,没有特别的施法和允许,就算强行捎上,在进入天门的瞬间,也会自动掉下去。
可葫芦被好端端带上来了。
难道这个葫芦本是天庭的东西么。
总不至于这缠绕的红绳子是媒神老头儿的红线吧,材质倒不太像。
人一但放松下来,思路会非常跳跃。扶光殿下一但泡得舒服了,迷迷糊糊就不爱动脑子,任思想胡乱混沌了一会儿就闭了眼,呼吸渐渐均匀起来,又往温池里下沉了一点。
……憋不住了。
他发现自己突然溺在河中,触不到底。
自从学道法之后,他就从不在水中睁眼,因为能感知到水中有许多细小生物等等,实在不太干净......
但此时的境况不由得他金贵,因为他四肢像有千斤重,浮不上去了。
他睁开眼睛查看情况,却只见一团黑雾像个不规则运动的气泡一般嘭的炸开,朝他的方向冲刺,随即,他双目一阵阵的冰凉刺痛,一时半刻竟是想睁也睁不开。
火光电石间只听得呼啸声起,一手捞住他腾出水面,往他颈间点了两点,他才感觉浑身轻松,眼睛却依旧不太舒服。
面前滔天水幕被一剑挡在半尺以外,汹涌澎湃却进不得半分。
那剑银白雪亮,刃开的锋利又漂亮。
持剑的人叮嘱道:“此物莫名突变,已不是单纯水祟,不要靠近。”
南容听到自己喘了口气,问那人:“……水里很黑,我都不太看得清。你怎么找到我的?”
那人一手持剑柄,一手随意虚拢着南容,手中招式不停,却毫不费力,还带着轻松的笑意:“你脖子上那红珠子会发光。”
南容:“不是珠子,是榴红玛瑙。”
他提着项圈上的玛瑙坠子,试图让那人看清楚些。
那人却没低头,依旧只给了个下巴,过了一会儿,那人抽空垂眼瞄他一眼,愣了一秒,问:“你哭什么?”
南容:“?”
他想说你才哭呢,我眼睛不舒服,可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一副托词:“我偷溜出来的,方才一时心急,不知道父皇……父亲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的尸体。”
“哈哈。”那人挽了个剑花,将水幕一击打破,抓紧南容带到安全地方,大概以为他被吓到了,拍他肩膀说:“放心,没死成。”
这能算安慰吗?
南容又道:“我之前下水,这只水祟没有害我,事出反常,恐怕错不在它,你留它一命,赶走便好了。”
那人答应了下来,继续转身对付异变的水祟去了。但......手却不停,保持着一手持剑的姿势,诡异的在他肩膀上一直拍,一直拍。
身上湿湿嗒嗒,风吹过去有点黏糊,肩膀同一个地方被拍久了,有点痛,却像被定住了,躲不开。
好痛,好烦,好诡异,大概是梦。
南容挣扎着挪动了一下身子,脑内突然一阵不太舒服的清明,继而缓慢的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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