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他们约定的时间如期而至。
今夜的雨下得很大，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暴雨之下显得格外静谧，再无半分往日的喧嚣。
所谓的新华路，也只是这个城市中无数被遗忘的角落之一，平日里就萧条得紧，更别说在这种日子了。
是雨看了眼远处的时钟……
九点二十五分。
这时，刘向举着一把黄伞，缓缓地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他身形有些僵硬，想必今天过得不怎么好。
是雨举了把黑伞，脸上用刘向的血写满了一堆歪七扭八的文字。
因着恶灵往往会跟着某个特定之人，偏偏这些高阶恶灵还狡猾得紧，非必要不会随便现身。
所以他只能降下咒术，伪装成那人的模样，将那些恶灵引出来。
此时，他正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那人。
因为透过那只红色的鬼眼，他已经看见了刘向身上趴着的五只非人之物。
那是五只高度扭曲，仿佛由怨念凝结而成的黑色人形，它们身形半透明，每一根头发似乎都在自发性地蠕动。
见状如此，他顿时来了兴致，冲着刘向蹦蹦跳跳地招了招手：“来这边！”
刘向闻声立马朝他的方向走去。
哪知，是雨原本乐呵呵的语气忽而阴沉了下来：“没说你，你站着别动……，别想蹭我的伞。”
刘向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往身后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看不着。
最后还是依着是雨的话，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是雨低头默念咒决，不想他们脸上的血竟丝丝缕缕地形成了一根红线将二人相连。
刘向顿感身形一轻，整个人都被翻了过来。
再度睁开眼时，他似是来到了一个毫无人气的异世界，他四处探寻却都寻不见是雨。
正当他焦急之时，忽而瞥见踏碎的水坑里是雨的影子似是正与自己的重合。
这里便是那恶灵无法踏足的倒置之境。
那五只邪物见刘向没了踪影，便四肢并用地朝着是雨过来了。
他歪斜着身子，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冲他们打招呼：“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见无人搭理他，他又自顾自地说着：
“你们老大是谁？很厉害吗？居然连捉鬼师都被杀了，稀奇稀奇！”
它们毫无反应，缓缓地爬到了是雨身上，黑色的长发蠕动着绑住了他的四肢和脖子。
是雨有些不乐意了，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没人跟你们说过……这样很没有礼貌吗？”
叮——
不远处，刘向定的九点半闹钟响了起来。
是雨翻了个白眼，头一次见有人连死期都要定个闹钟的。
闹铃声落下的瞬间，缠在他脖颈和四肢上的发丝骤然收紧，将他一举拽到了空中。
“啧，新鲜玩意儿。”
是雨撇撇嘴，习惯性地掐了个禳灾辟邪的法诀，弹向了右手边的那只。
然而，那光芒接触到黑色发丝的瞬间，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恶灵甚至没有丝毫停顿。
是雨脸上的嬉笑更甚了：“有点意思啊。”
话音刚落，那缕缕黑丝似是直接刺入了他的皮肉之下，缠住了他的骨骼、内脏，似乎还要贯穿他的整个身体……
这东西有点难缠啊……不知道头发能不能吃。
试试看……
于是他头一歪，狠狠地咬住了颈间的发丝……
嗯，韧韧的……咬不断。
看来当狗还是有好处的。
既咬不断，那就烧了吧……
他剧烈地挣扎了几下，那些发丝不出所料地变得更紧了些，他的身上也被划出了血。
他轻轻地掐了个法决。瞬间，流出的血化为了烈火，将那些发丝烧得焦黑蜷曲，这才缩了回去。
只是他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
他的衣服好像也一并被点燃了……
落地之后，他就地打了几个滚才将火给灭了去。
此时，他本想乘胜追击，将那五只恶灵一并吃掉，如此一来可以顶他好几天口粮。
不想下一秒，他竟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给轰上了天。
被炸飞的瞬间他与刘向之间的连线也被炸断了，故而刘向也从倒置之境翻了过来，被这场爆炸给掀翻在地，手中的黄伞也散了架。
是雨：？？
再度落地后，他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脑袋也被炸出了一个窟窿。
但他顾不上这么多，在他与刘向断线的瞬间，那些恶灵定会全力扑向他，他必须……
嗯？那是谁？
只见那个方向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抹白色身影。
那人半蹲在地，似是正端详着什么。
他连滚带爬地跑过去，顺着那人观察的方向望去，只见刘向已然身首异处，四肢也被硬生生地撕扯开来……
那五只恶灵，也早已不知所踪。
此时雨势小了许多，半空中只有零星细雨在飘着。
是雨纳闷极了，他歪着头凑近白衣男子：“是你放的炸药？”
见白衣男子点了点头，是雨立马抓着他的衣领，面目狰狞地吼道：
“你吃饱了撑的扔炸药炸人玩吗？”
白衣男子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挣脱了他的钳制，本欲继续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
“甘、祈、泽……头一次见有人把名字挂胸口的，是怕死了找不到祖坟吗？”
他指着甘祈泽身上的胸牌，有些不可思议地笑出了声。
此时的甘祈泽倒是有些纳闷，本来还满面怒容的眼前人，忽而因为他的胸牌笑出了声……
此人莫不是个单线程生物？！
但他懒得跟那人啰嗦，遂直接切入了正题：“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个人早就该死了，我是在帮你！”
是雨抚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眼里晕上了些怒色：“那你干嘛放炸药炸我？！你炸他啊！！你知不知道脑袋被炸烂了很难恢复的！”
甘祈泽一脸的正气凛然，对着是雨屈膝行了个礼：
“鬼王是雨，你逃离地府，擅入人间已酿大罪。如果你现在跟我走，我们可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是雨听着只觉好笑，他歪斜着脑袋，血留到了眼角，却不妨碍他仍然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不好意思，你谁啊？……莫名其妙跳出来毁了我的生意，就要叫我走。莫非你是喜欢我？虽然我是个断袖没错，但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喜欢的……你这样的虽然也行，但是……”
是雨全然没有顾上甘祈泽，竟自顾自地对着他指指点点了起来。
甘祈泽看得是一头雾水，莫非此人是被关了太久，导致脑子都有些不正常了？！
是雨自己说了半天，才注意到甘祈泽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有些不满：
“反正，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找别人跟你走吧。”
甘祈泽那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来，但作为训练有素的打工人，他早已学会如何默默地把气咽回肚子里。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你好我是甘祈泽，来自地府。我们主管叫我来抓你。”
是雨闻言脸色一变，单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继续道：“那……你们主管喜欢我？”
甘祈泽默默翻了个白眼，逐渐确认了先前的猜测。
是雨见他一副无奈的样子，心情大好，决定不再逗他了。
“老实跟你说，人间我还没玩够。虽然这里很危险，但比起地府的苦日子还是好了太多。而且我偷偷告诉你啊，这些日子我还小有收获呢，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甘祈泽从兜里掏出了三颗爆爆珠，冲着是雨的方向扔去，瞬间地动山摇，掀起风沙漫天。
零星细雨很快冲散了风浪，只见是雨脑袋上好不容易长回来的窟窿又被炸开了。
他捂着伤口，气得在原地疯狂跺脚：
“都说了，不要打头不要打头！听不懂吗？”
暴怒间，他竟委屈地蹲了下来，双手在地上来回摩挲，不知在捣鼓些什么，还在一边低声嘀咕着：
“你们都喜欢打我头，完了还说我脑子有病……呸呸呸！！”
见状，甘祈泽有些愧疚，他将手中剩余的爆爆珠放进了裤兜里，小心翼翼地上前了几步：
“对不起，我，我不太清楚，我还以为……”
凑近了看，甘祈泽才发现是雨似乎正用鲜血在地上画着某种奇特的阵法。
他心感不妙，正欲后撤，却对上了是雨那只血色的鬼眼。
顷刻间，是雨飞身至他身后，将他踹倒在地，狠狠地踩着他的背脊，并用匕首以迅雷之势划破了他的掌心，将其狠狠按死在阵法中央。
半晌，阵法涌出了一道刺眼的红光。是雨立马松开了他，飞身一跃停在了不远处。
他笑得很猖狂，露出了两只深深的酒窝，又闻了闻匕首上的血，皱眉作出一副恶心的模样，将匕首扔回到甘祈泽脚下。
最后，他用一种极其怪异的语调说着：“小神仙，时间……差不多咯。”
话音刚落，甘祈泽刚从地上爬起来，却感四周一沉，地面竟破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他逃离不及，只得及时调整了姿态，才不至于摔个狗吃屎。
甘祈泽身处坑底，他忍不住要发作，可想了半天却只能毫无杀伤力地对着上方那颗圆圆的脑袋说：“你……卑鄙无耻。”
是雨听完更想笑了，最后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学你的，先走了。”
“等等！”
甘祈泽还是叫住了他：“你刚才惹到的人是买命人，这类人睚眦必报。他们定会再来找你。”
是雨停下了脚步，淡淡地说：“再说吧。”
说完，他顶着一颗尚未完全恢复的脑袋，撑着那破了个洞的黑伞优哉游哉地离开了，渐渐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徒留坑底的甘祈泽一人不知所措，他看着不断下落的绵绵细雨，发出了来到阳间的第一声疑问：
此人，究竟何许人也？
“020，如果对象拒不配合，可以动用科技5.0将其彻底清除。”
甘祈泽衣服上的胸牌亮起了蓝光，那人的声音毫无情绪，像是一道AI提示音。
他虽觉得有些奇怪，可考虑半晌，还是犹犹豫豫地回复道：“可是……”
哪知，对面那人声色俱厉地阻止了他：“服从命令。”
“是。”
一连几日，是雨又接了好几单。
所谓人喊鬼捉鬼，鬼见鬼犯愁。所以没过多久，我们的鬼王殿下便老老实实地在人间搞起了副业——
职业捉鬼师。
只是他的报酬……有些不似寻常。
对于那些他看得上的，他提出的报酬是他们身上的某些部分，比如头发、指甲或是手指之类的，而他们必须把是雨的画像带回去供奉起来。
如此一来，便算是结下了契约，往后的日子是雨必须无偿保护他们，而他们也必须在将来某日满足是雨的一个要求。
对于那些他看不上的，则是现场支付现金二五零滚蛋，十年信誉童叟无欺，不接受讲价。
此刻，他正身处于某老旧小区的一间闹鬼凶宅中，坐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沙发，吃着薯片。
前些日子他帮房东搞定了一个总是喜欢半夜在他门口摇骰子的骰子鬼，才换来了这样一间临时居所。
正当他百无聊赖之际，忽而阴风大作，连带着一封湿答答的书函也被吹了进来，直直地砸在了他脸上。
他不耐地将吃至一半的薯片放下，撕开了那封信。
这是一封用血写成的匿名信：
“任务：除尽整栋楼的恶灵。时间：明晚11点。地点：西郊废弃康宁医院三楼手术室。佣金：500，在背后。”
是雨看着那五百块的报酬，面露精光。他可没有一次性收到过这么多钱，这下又能买好多吃的了……
反正这次是一栋楼的恶灵，够他撑上一段时间了。
如是想着，他便不知不觉地笑出了声。
没过多久，他忽而想起了什么。于是对着不知有没有人的窗外说：“我需要你的血下咒。”
他话刚说没几秒，窗外又刮进了一阵阴风，窗帘也被卷起，就连桌上的废旧报纸也被吹散了好几张。
等是雨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的沙发上已然坐着一个浑身裹着黑袍，透着股腐臭味的人。
是雨饶有兴致地坐在正对的桌子上看着此人。
半晌，他捏着鼻子皱着眉头问道：“你……是掉坑里了？”
那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僵硬得仿佛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见此人不作答，是雨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们都不愿和我说话，罢了，不说就不说吧，我还不稀得搭理你呢。”
说完，是雨用匕首在他掌间划了道口子。
那口子有三指长，不深不浅，可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血流出来。是雨有些纳闷，遂直接掰开了那道伤口，才发现里面的血……似是都凝住了。
他把匕首收了回去，坐在桌子上双手托腮，仔细端详着眼前人。
不多时，他眼前一亮，似是想通了什么，于是一边笑嘻嘻地去扒拉人家身上的黑袍，一边问道：
“你是个死人？”
正当他即将扯下那人的覆面衣物时，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扣住了手腕，他甚至还能感受到那道被划破的伤口。
是雨垂眸望向他，发现黑袍下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也在盯着自己。
那人缓缓开了口，声音仿佛是从喉咙中剜着血肉吐出来的，囫囵不清：“你干是不干？”
是雨望着他怔愣了半天，最后他瞪大了眼睛，笑得很是纯良：“你的衣服哪买的？还挺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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