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厌活了两百多年。
他出生的那天是中元节,古板的人们隔着窗户对着刚出生的他和他血流成河的母亲指指点点。
他的母亲没能叫一声他的名字,就陨落在浓重的血色里。
屋外,夜半。
满脸胡渣的男人,皱着眉,不愿意进房间,一堆女人男人口齿不停地说着。
“晦气。”
“怎么生在这个日子。”
……
月亮高高悬挂着,沉静地俯视,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幼小的婴孩没有哭叫,只在床榻上静静趴着,接生的妇人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只去问外面的男人。
“儿啊,这孩子还要吗?”
男人烦躁地扣着头皮:“问问问!”双目沾点血红,“真是丢尽了我们老魏家的脸了!”
“那可不是。”
“谁家孩子鬼节来啊?”
那些长舌的人又开始附和了。
所以他们用板车把一大一小送到了乱葬岗。
去时月光亮,直能把路照得清清白白的。这些人啊,就在旁边看着,看着那老妇人和她的儿子去埋葬他的妻儿。
那时女人还有一口气,她仰着头,死死盯着男人,嘶哑着嗓子像是要说些什么。
“嗬嗬……”却只能发出难听的声音。
男人先把她丢进坑里,又去捉那个小的。
风突然刮了起来,呼啸着,摇着满山的树,银白的月光慢慢消失,众人慌乱地尖叫着!
一抬头。
月亮在慢慢被侵蚀,霎时间天地昏沉。
连眼前人也看不见了。
像是陷入了天地初开前的混沌之中。
谁也不知道身前乱挥舞着手的是谁,每个人都在叫,像是有什么魔鬼在他们之间流窜,攻击着他们。
没人来说句话理理现在的情况。
当然这样的尖叫声里,他们听不见别的声音。
月神轻睨着人间,再次能看见时,是一片猩红,就像那血一样刺目。
每个人的身上都映着血的颜色,手上,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
男人高高举起孩子,想把他扔下去,去发现那孩子血红着眼,抓着他,竟让他难以脱手。
那天魏子厌活了下来,不是他那杀千刀的爹良心发现了,只是他们根本无法杀死他。
血色下,每个人都是杀人凶手。
他们快快地掩埋了女人的尸体,沙土覆盖上女人瞪大的发灰的眼球上,婴孩什么也不懂,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头看一眼那女人模样。
记住了她的样子。
男人杀不了孩子,确切地说他根本无法脱手,孩子缠在他两只手腕上,像是一副镣铐,锁住他。
他恨恨地骂着:“该死!该死!”
那些村民也怕,一溜烟跑了,像是这样就能抹去血夜的罪行。
男人骂了很久,骂到嗓子都冒烟了,孩子也无动于衷,事实上那个时候魏子厌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男人又变了脸,一个劲儿地哄着他,说自己是他爹怎会害他呢?说来说去也是没用。
他娘靠在门上说:“给这东西起个名字吧,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叫他。”
男人又来了气:“好啊好啊,这东西就不该出来,一出来就惹人讨厌。”
“厌,就叫厌子。”
“这不行,”他娘皱了眉,“叫子厌算了,总不能听起来像是我们厌子了,这多不好听。”
说来也怪,一直不松开的孩子,在有了名字之后慢慢就松开了手。
这孩子来得怪,家里人几次丢都没成功,怎么也不受伤,只好任他留在家里,每日里驱使他做事,把个孩子当牛马一样使唤。
魏子厌也不哭不闹,该做事做事,等有一日,孩子不见了,村里人好不容易高兴了,觉得送走了大灾星,夜里甚至办了酒,等众人喝的醉醺醺时,都觉得是看见了有很多人从山上下来,还觉得是自己喝醉了,晕乎乎地说着话。
那些“外来人”过来搭话。
“这地府怎么走啊?”
“啊?一边去。”只当是喝昏了头。
“外来人”笑着,伸出了手……
魏子厌是自己离开的,那时他十三岁,要说从小到大,那两位对他是极尽苛待,可他就是不走,脑海里总能想到一双凄惨的眼睛。
温暖的,从未感受过的怀抱。
他想,自己该为她看看,等到有了结果才能离开。
走的那天,他去了那片土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算是告别,从此便是真正的魏子厌了。
是的,他真用了这个名字,他不重视名字的含义,只是觉得名字是来时路,也算一种痕迹,既然有了,便用。
后来他进了书院做洒扫,书院里有一位先生,每天早上起来练功。
魏子厌也起得早,看了几眼觉得厉害,便跟着比划,那先生也不恼,还把他叫过去,问他姓名,收他做徒弟。
上一个拥抱鬼魂的人,便是那位老先生。
而何满是第二个。
想到先生的结局,魏子厌的眼神暗了暗。
被附身的人,不一定会死,具体要看个人情况,可在魏子厌看来,何满属于比较危险的一类。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他主动提出让何满住进他家里来,所以此刻他并不知晓真正的何满是否已经无力回天了。
“你从何满身上下来,我饶你一次。”
魏子厌垂着眼,声音冷然。
“你便是执意占着这具身体,最后也逃不过一死。”
夕颜大笑着:“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
鬼魂往往都是执念不消,有的时间长了自然就消了,有的反而在时间的积累下越来越深沉,最后扭曲本性。
夕颜就是后者。
魏子厌思索着如何把夕颜赶出来,其实方法不少,只是此时的情况并不合适,何满太脆弱了,又是主动接纳夕颜,很有可能驱除夕颜的同时也伤到她。
一人一鬼对峙着,谁也不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居然是夕颜先服了软。
“罢了,折中想个法子,我让何满出来,和我共用这具身体,给我三天,作为人的机会。”
魏子厌摇头,鬼怪的话不可信,三天,足够她侵蚀何满脆弱的魂体,鸠占鹊巢了。他的手抓着符咒,若夕颜不肯就范,便绑了她带回家施法强行驱逐。
女人的脸上表情变换,像是差点溺水的狼狈样子,一双眼睛也蒙上了水雾。她只看着魏子厌还没说话,魏子厌就意识到了。
这是何满。
真正的何满。
看起来,似乎也没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鬼先……魏先生,我同意夕颜姐的要求,给她三天,她答应不会伤害我,三天之后她离开。”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魏子厌皱着眉。
“我很清醒。”
“我相信夕颜姐。”
何满不知道夕颜姐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是一个姐姐,照顾她,和她说话。
说来很惭愧,何满没有所谓的挚友,大概人生得之一二算幸运,没有也算正常吧。
而夕颜,是她很亲近的朋友了。
刚上班时,何满很难过,也很不甘心,夜里灯光明亮的便利店,小小一间就能埋葬她二十几岁的青春年华。
手生的种种问题,没有人能帮她,只有夕颜,或许已经是鬼了的夕颜,在一边细细教她。
就像小学时候温柔美丽的数学老师一遍又一遍地教着她学简单的数学公式那样细致、耐心。
所以,即使是鬼,她也相信夕颜不会伤害自己。
今天看见夕颜的时候,她居然都没能发现她的问题,等后面黑夜里独行找他们的时候,她就在想,也许夕颜姐是真的想做什么坏事。
可她没对自己动手,明明带着汹涌地情绪,带着那些她不知道的仇与恨,也静静靠在她的身前,听她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
晚了,完了。
她竟才刚刚明白夕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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