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才发现那少年额前一片血肉模糊,陆云笺见两名守门弟子持杖欲打,便抬手阻住:“这什么情况?”
守门弟子朝她行了一礼:“陆小姐,这人是来闹事的。”
陆云笺垂眸打量了那少年几眼,见他约莫十三四岁,面容清秀却污脏,污泥与鲜血结了块糊在脸上,体型也清瘦,眼睛却很亮,像是刚出鞘的刀。
陆云笺忽然觉得这情景很是眼熟。
在她设想过的无数可能里,若是当年眉阳之乱没有遇上陆稷,她或许也会像这少年一样,跪在仙门前,乞求机会学习术法,为阿娘报仇。
要入云间世做弟子,都是要人推荐或是交足入门银钱的,但瞧这少年的样子,显然没人推荐也没有银钱,恐怕吃穿都是问题,就算入了云间世,或许一年的费用都交不起。
过了山门,也会有云间世的弟子查验来人的身份之类,若是他图谋不轨,绝无可能逃得过云间世的眼睛。更何况,如果真是图谋不轨,却跪在山门外朝守门弟子磕头,未免也太……
陆云笺摆摆手,对守门弟子道:“这么小的孩子,闹什么事儿。放他进去吧,怪可怜的。”她没有注意少年的目光,路过他身边时,从怀中拿出一只药瓶扔给他,“磕什么头呀,磕得这么惨,涂上涂上。”
少年接了药瓶,望着她。
此后少年到底有没有成功进入云间世,进了云间世之后情况如何,陆云笺都没有去留意,萍水相逢一场,她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世人没有说错,转眼又过七年,云间世陆小姐果真位列众仙君首席,与陆明周、季衡、季瑶三位仙君并称“风华四君”。
陆云笺前后已在哀牢训练了十年有余,近些年修真界不太平,邪祟作乱之事频发,陆云笺便不再固定时日前往哀牢,大多数时日都留在云间世帮忙除祟。
一日云间世境内一座仙山崩塌,底下镇压的无数妖魔鬼怪鱼贯而出,所幸被云间世所设结界拦住,没有出界害人。云间世有心考核近来弟子们的修习成果,便设置了一场赛事,鼓励众攻伐类弟子前往该山诛杀妖魔,前五名各有奖励。
陆云笺奉命前往演武场公布这一消息,不过去得早了些,弟子们还未前往演武场,正在书院中听白胡子老头捻着胡须讲《修真界通史》。
修真界通史这门课对大多数仙门子弟来说都是基础,和三字经一样从小背起,因此书院中听课的弟子大多是十一二岁,刚入仙门修行的年纪,不过也有七八岁天赋异禀的小孩儿,也有总也学不会书本的十五六岁的少年。
入仙门讲求的是学习术法本事,这些书本上的东西,大多数弟子都在入仙门前就学了好些年,因此云间世也并不把重点放在书本上。
修真界通史重点讲云间世自建派以来五百年间的种种丰功伟绩,这些东西来来去去早不知讲了多少遍,弟子们听得垂头丧气,陆云笺站在门外靠着柱子,也等得百无聊赖。
“三百二十年前,仙人与魔王一战中,魔王被仙人诛杀,部分妖魔由云间世第三代掌门陆成蔺镇压于云间世山下。
“陆掌门在其上种下一颗灵木种子,那灵木之种来自东极之海,开奇花,散奇香,三日之内便长成了参天巨木,无数根须深埋于云间世地下,树冠化作笼罩云间世的巨大结界。
“神树与云间世历代掌门心脉相连,灵力相关……”
陆云笺抱着手靠在房柱旁,一边闭着眼小憩,一边听老头滔滔不绝地讲神树。
神树的花瓣正飞扬于云间世各处,陆云笺抬手捏住一片细碎花瓣,蓦地睁眼,抬眼朝书院中某处望去。
她一抬眼,那道一直注视着她的目光便不见了,她循着之前那道目光的痕迹,望到了一片低垂着头、愁眉苦脸的弟子。
没有找到那道目光的源头,陆云笺却忽地发现,角落里坐了个格格不入的弟子,也低垂着头看不清眉眼,可看那身形,分明都该二十出头了,如何还坐在这群初阶弟子中听什么修真界通史?
正疑惑着,白胡子老头已经滔滔不绝地讲完了,老头子年纪大了,身体不太行,缓了一会儿才说:“这些便是过几日考核的重中之重,你们好好温习,把考核给过关了吧。”
书院中点的香燃至尽头,老头挥了挥手,众弟子便精神起来,鱼贯而出。
陆云笺躲闪不及,只得挑了近处的一株老树,在树下站着,没有靠近弟子们放堂要走的路,然而还是有不少弟子看见了她,都恭恭敬敬地行礼:“陆小姐。”
待人潮散去,陆云笺正想去寻那老头,却见老头被一人堵在书院里,那人身姿挺拔,眉目柔和,正是先前坐在角落里的那名弟子。
他正低垂着眼睑,指着书卷上某处,很恭顺虚心的模样。
陆云笺走近了,听见那名弟子在问神树与掌门心脉相连的细节。
陆云笺的目光自他所执的书卷上扫过,看见密密麻麻一整页都是文字,每处空隙都用蝇头小楷写了注解说明,虽然写得满满当当,却并不乱,整整齐齐地排着,字也写得很是工整端正。
那名弟子瞧见她,也拱手行礼:“陆小姐。”
陆云笺恹恹地点点头,道:“我就来转转,你问你的。”
那名弟子看着她,一时间没有说话,倒让陆云笺摸不着头脑。
倒是教书的白胡子长老道:“你所问的镜阳宗掌门之祖与妖兽订立的契约与神树并非同一类,镜阳宗的相关卷宗都在藏书阁中,你若想进一步了解,可去借一块令牌,前往藏书阁借阅。”
那名弟子犹豫半晌,终是没再说话,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携着几卷书册走了。
陆云笺道:“长老,他是考核过不了关么?”
老头捻着胡须,也望向那人离去的背影:“不是,我记得这些书本上的东西他都学得很好,当年考核也是名列前茅,想来是感兴趣,便经常来我课上旁听。”长老说着叹了口气,“不过这孩子有点木,大家都对镜阳宗的事避讳着呢,他却总是追来问。”
陆云笺又盯着那道逐渐淡去的背影看了片刻,而后收回目光,没再纠结此事,问道:“长老,您方才说神树与掌门心脉相连、灵力相关,不知若是一方出了问题,可会影响全局?”
老头收回目光,笑道:“陆小姐今日怎么有闲心来关心这些事情啦?”
陆云笺道:“长老讲得细致,方才正巧听见这么一段,才有此问。”
老头道:“陆小姐这般认真的模样,倒是很像老夫的一位故人。”
陆云笺微微蹙眉:“长老的故人?”
老头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说啦,过去好些年了。过几日老夫也要告老还乡了……说起这个问题,方才那名弟子也曾问过。既是说相连相关,那一方出了问题,必然是都要受牵连的。一旦云间世掌门灵力不稳,山下镇压的妖魔动荡,神树便可能轻则失去控制,重则枯萎倒塌,届时云间世的结界也就毁了,结界在,仙门在,若是结界毁……那仙门也就亡了。”
陆云笺道:“既然如此重要,怎可只由掌门一人……”
老头却打断了她:“陆小姐不必担心,神树立世三百二十年,从未出过意外。若是云间世都出意外了,那修真界恐怕也……”他又摇了摇头,没再继续下去,而是道,“听闻云间世要举办一场赛事?现在众弟子应当都要前往演武场了,陆小姐还是快去吧。”
众弟子正是心高气傲、想要大展身手的时候,云山下镇的都是凶险的妖魔,他们却并不太畏惧,更多的反而是激动与期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陆云笺与陆明周骑马行在前头,身后众弟子或御剑或骑马,浩浩荡荡一大拨人。
陆明周在云山的结界前勒马,顺手将结界又加强了一遍,而后对身后众弟子道:“结界之内凶险,你们先休整准备一盏茶的时间,届时进入结界,便可开始战斗。战斗结束后,我们会根据斩杀妖魔凶兽的数量、难易等综合考虑,择出前五。不过还是安全为上,若是遇险,及时求助,切勿恋战。”
陆云笺下了马,玩笑道:“哥,我听说第一能得一枚不可多得的上品灵石呢,我也想进去打几个妖魔鬼怪。”
陆明周道:“你要灵石做什么?破月用不上,你的惟霜剑……我记得前几日才融了一颗上品望舒灵石,一时半会儿应该也融不下了吧。”
陆云笺笑道:“多多益善嘛。”她说着凑近些许,神秘兮兮地,“总感觉有人在看我们。莫不是混进了刺客,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陆明周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没感觉到任何敌意,于是道:“常言道不可轻敌,可也没说要臆造出几个敌人来?”
陆云笺笑笑,没说话,又缩了回去。
林中鸦声阵阵,一盏茶的时间转眼便过去了,众弟子提剑拔刀,鱼贯而入,不多时,便有尖啸怒吼窜上云霄,污血溅在蓝色结界上,滋滋冒出青烟。
陆云笺百无聊赖地靠在巨石旁,叼着草道:“是不是要挑几个身手好的去哀牢练练?说起来,我在哀牢从没见过银鹰卫的人,甚至连个人影都没见过,银鹰卫到底还有没有人?”
银鹰卫是云间世的暗卫组织,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令修真界诸派无比胆寒,却又不见踪迹,无端让人惴惴不安。
陆明周沉默一瞬,道:“自然是有的。不过银鹰卫的人,还是了无牵挂比较好,这些弟子都不大合适。”
陆云笺便不说话了。
她其实很不明白,为什么陆稷不直接把她扔到银鹰卫,而非要收她作义女,创建一份毫无温情的亲情。而她在哀牢待了十年,如今又以尊主义女的身份在云间世做事,却从未和传说中的银鹰卫打过照面,以至于有时候都会怀疑,这个组织究竟是不是只是个幌子。
不多时,一道火光忽地冲上天际,那是陆明周事先给每名弟子准备的传讯烟火,若是遇险,即可点燃。
陆云笺腾地站起来:“来活啦。你歇着,我进去看看。”说着身影一闪,陆明周还没来得及出声,人就已经奔入了结界。
两个时辰后,邪祟被处理完毕,众弟子都出了结界,皆是气喘吁吁,多多少少都挂了点彩。
陆云笺笑道:“不错不错,比上一批不知好了多少,修真界的未来可就靠你们了。”尽管她对每一批前来历练的弟子都如是说。
夺得榜首的是个彪形大汉,那两柄重锤想来一锤子下去便可碾死一众妖魔鬼怪,第二名是个高高瘦瘦的冷淡面孔,第三名居然是个身手敏捷的胖子。
这些人陆云笺都不识得,她只从陆明周手中接过奖励又递给这几名弟子,一眼扫过去,什么也没记住,也没想记住些什么。
扫到第四名时,却微微一顿。
正是前几天在书院里看见的那个追着长老问修真界通史的弟子。
他相貌生得很不错,但受伤最重,血污糊了一脸一身,很是狼狈。
陆云笺将装着一枚灵石的锦盒递给他,笑道:“恭喜恭喜,再接再厉。”
那名弟子喘着气,却没有立刻把锦盒接过去:“能……能不能……”
陆云笺生怕他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背过去,忙道:“你慢慢说,不急。”
那名弟子道:“能不能,换一个。换成那套武学秘籍,或者灵丹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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