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眠是坞城本地上，但离开十年后，世界不断发展，即便故乡也觉得尤为陌生。
回国后江枫眠在崇光区买了套顶跃，装修风格极简，以黑白灰为主色调，冷清得几乎不沾烟火气。一层是生活区，整洁得像样板间。二层是他的画室，也是他真正的世界。
画室采光不错，白天能晒到最充足的太阳，晚间能看到坞城的半数夜景。
江枫眠在美国最繁华的城市生活了近十年，类似的风景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偶尔还是会想起一些片段。
比如热恋时和傅亦行一起看画展，回去的太晚，宿舍关了门，两人一起住普通的酒店，依偎在窗边欣赏夜景。
傅亦行喜欢从正面抱他，三厘米的身高差会让拥抱变得缱绻，稍稍低头就能接一个甘甜湿润的吻。
那时两人的经济能力有限，吃穿用度全都靠着兼职和比赛的微弱奖金。傅亦行抱着他，愧疚地说以后给他更好的生活。
他对那些物质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追求，有了当然更好，没有也不强求。反正人这一辈子总不能被一个房子困死。
他转身找傅亦行索吻，小小声说没关系。
他们才二十出头，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那时他们都对未来抱有期望。
转眼，已经十年了。
他拥有了更好的生活，但当初那个陪着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爸爸！我们回来了哦！”羡鱼扯着嗓子在楼下喊了一声。
我们？
江枫眠挑了下眉。
下一刻，便听到了晏随的声音。
“江大画家，你家崽儿接回来了，顺便给你带了点甜的续命！”
羡鱼整乖乖地在玄关处消毒，闻言眼睛刷得一下亮了，“呐呐，晏叔叔烟，是草莓蛋糕吗？”
“不是哦，是你爸爸喜欢的生巧。”
“嘁……”小孩的眼神瞬间又暗了。
“没关系，我再给你订个最大的……”晏随说着拿起手机作势要下单。
“不行。”清冷的声音从身后穿来。
江枫眠站在楼梯上，目光扫过甜品盒，直接否决，“他上周检查出了三颗龋齿。”
晏随啧了一声，“哟，这会儿倒想起自己是当爹的了？”
羡鱼也跟着扮可怜，瘪着嘴附和，“就是就是，爸爸最近可不负责任了，连我都比不上，我还天天记得喂慢慢它们呢。”
“……”明明昨天鱼还死了两条，是他怕崽子难过赶在放学前新鲜采购了。
这话能说吗？江枫眠沉默jpg
晏随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附和，“可不是嘛，上次带小鱼去复查，还被我前任撞见了，误以为小鱼是我的崽，哭着咬我骂我挠我，害得我毁容了好几天。”
“是哦是哦，真的很可怕，爸爸你可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江枫眠幽幽看回去。
晏随立刻改口，“嘛，不过误会后倒是再也没缠着我求复合，也算因祸得福了，多亏了小鱼。”
羡鱼人小鬼大地叹气，“唉，可惜我被当成工具人喽，没人疼爱的孩子就是这样的。”
演技一点也不好。江枫眠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劳务费结算一下，毕竟帮你解决了大麻烦。”
晏随被气笑了，“看看看看，这就是你爸，资本家见了都流泪。”
羡鱼早就习惯了大人间的玩笑，懂事地放下书包，洗了手，趴在客厅角落的生态缸前，小心翼翼地给乌龟和小鱼喂食，“慢慢，枫枫，眠眠，鱼鱼快来吃饭啦，虽然你们爷爷不靠谱，但是爸爸我呀，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哦。”
“……我揍你哦江羡鱼。”江枫眠远远挥了挥拳头。
羡鱼才不在乎呢，趴在生态缸前继续碎碎念。
晏随瞥了眼，玩笑神色稍稍收敛了些，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匣子塞到了江枫眠手中，“剂量调整过了，你确定还要继续吃？医生说了，长期服用可能会有后遗症。”
江枫眠看也没看就随手塞到了居家服口袋里，语气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我这样的人，还用在意那些吗？”
晏随有些噎住，眼神复杂。
确实，比现在更狼狈更绝望的场景，他都见证过了。
晏随还记得那个午后，那时他正和当时交往的Omeg耳鬓厮磨，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他草草结束，和omega男友一同推开了门，入眼就看到一个东方面孔的omega痛到蜷缩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汗湿的头发贴在额角，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世界真小，晏随几乎一眼就认出，这是学弟傅亦行在社交平台分享过的冷峻少年。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张脸，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了。
近乎失控的清爽柑橘味扑面而来，那会晏随才刚刚结束，被饶得差点异动，好在omega小男友及时用了隔离贴和抑制喷雾，才勉强稳住了局面。
“他怀孕了。”omega小男友鄙夷地哼了声，他是因为想节省开销才找了人合租，没想到找来了一个麻烦孕夫。怀孕的omega离不开alpha信息素的安抚，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晏随定了定神，问，“你的alpha呢？傅亦行？”说着就想给学弟打电话。
谁知已经快要晕过去的omega，竟挣扎着打掉了他的手机，“别，别告诉他，我们分手了。”
晏随挑挑眉，觉得不可思议。
他认识傅亦行也有两年，甚至傅亦行新生入学时，都还是他去接应的。也是丢在人群中极其显眼的存在，但是和江枫眠完全相反的类型。温文尔雅矜贵从容……各种很讨小omega喜欢的词全都能往他身上靠拢。
但其实这种人真的蛮可怕，晏随和他也往来过，深知那种挑不出任何毛病找不到任何弱点的好好先生，才最恐怖。
没人知道他在意什么，畏惧什么，世间万物他好像都感兴趣，但也不到那种失去了就不行的地步。
社交平台常年是各种风景，游泳记录，还有校园里的那只悍匪猫师兄。
冷不丁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少年，任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傅亦行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我的男朋友。”
后来更新的频率就更多了，晏随也会时不时点赞评论，说你的小男朋友看起来比你还硬。傅亦行还会专门私聊，不是哦学长，小枫他超可爱的。
可爱的小枫在地上冒着冷汗，表情痛到抽搐着，但还是一字一句地拜托他，“不管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拜托，请不要公诉傅亦行。”
那时江枫眠刚到LA不久，语言不通，孕吐反应极其严重，又因为缺乏自家Alpha信息素的安抚，身体机能紊乱，好几次虚弱到直接晕倒。能在这种折腾下顽强地活下来，羡鱼本身就是个奇迹。
本着本着出国在外，同胞之间要互相帮助，晏随果断把人送进了医院。虽然事后江枫眠并不领情，还责怪他不该叫急救。
当初和江枫眠合租的Omega小男友早就忘了是谁，倒是两人的友谊意外延续了下来。
晏随收回思绪，看了眼面前这个看似坚硬，实则内里早已千疮百孔的好友，难得认真起来，“好好好，听你的。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的。”
他是发自内心的给好友送上承诺，哪只江枫眠得寸进尺，淡淡一笑，“行，那下周羡鱼的家长会，你就替我去了吧。”
羡鱼瞬间急了，“不行啊爸爸，晏叔叔比起开家长会，对我们老师更感兴趣吧。”
晏随老脸一红，也跟着摆手，“不合适吧？我一个幼稚单身alpha，去开家长会很丢脸诶。”
“那种东西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吧。”
“？？？”
然而事实证明，羡鱼才是那个看透本质的人。
晏随最终也没能参加家长会。
他看上了羡鱼的音乐老师，那个青涩又可爱的Omega。
为了接近小老师，晏随倒是配合羡鱼演了好几天叔侄情深的戏码。
家长会当天，小老师终于松口答应约会，晏随毫不犹豫地放了羡鱼鸽子，还振振有词，“反正总有家长不来参加，你跟没家长的同学玩一会儿就好了，晚点我接你回家。”
羡鱼气得鼓起腮帮子，拿起小天才手表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传来傅亦行略显疑惑的声音，“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是我，江羡鱼。”
傅亦行呼吸一滞。
羡鱼却自顾自地说下去，“今天我要开家长会，你能来一下吗？”
这太让人意外了，傅亦行握着手机，着实愣了一下。
但听着孩子软糯的请求，他还是没有犹豫应了下来。
推掉了下午的研发会议，想了想，又很提醒助理把下午完全空出来，连手机都开了免打扰，重新检查了助听器，确保家长会能不出意外。
小枫会去吗？因着这个念头，又罕见地回家换了衣服，打理了发型，才驱车赶往学校。
他来早了一个多小时，过去时羡鱼还在吃午饭。
傅亦行一身高定西装，自然卷抹了发蜡，很从容地拂上了额顶，零星碎发垂在英挺的眉眼上，是一点也不输爸爸的好看。
小孩得到了满足，豪迈地掏出从爸爸那顺的卡请他吃冰淇淋，还不忘提醒，“江枫眠不让我吃，你可别告诉他。”
傅亦行心说不会，他到现在，连和小枫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下午开家长会时，两人一个赛一个的拘谨。亲子互动环节，别的家庭默契十足，他们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好在傅亦行耐心充沛，几次下来，两人也慢慢找到了默契。
结束后，beta班主任在门口一一和家长们挥手告别，看到羡鱼时，笑着给他糖果，“好啦，这次我相信羡鱼的爸爸很帅了，不过下次不要在班级里炫耀哦。”
“你都说了什么？”傅亦行轻声问。
羡鱼有点尴尬，躲在傅亦行身后小小声解释，“他们说我是野孩子，我不服气嘛，就说我爸爸超帅的。”
“……”
“但我也没说错吧，江枫眠真的超帅的。”
傅亦行还被那句野孩子刺痛着，怔怔地跟着点头。
哪知羡鱼很乖地又说了一句，“当然，你也超帅的。”
他像是有魔力，轻飘飘地一句话，让傅亦行的心口鼓胀着又酸又涩又暖的感觉。眼眶热热的。
beta老师已经笑着和其他家长互动了。羡鱼拉了拉傅亦行的手，却没有拉动。
傅亦行就固执地站在楼梯口，等到所有学生和家长都离开后，才牵着羡鱼的手，走了过去。
“啊呀，羡鱼同学和羡鱼爸爸，还有事吗？”
羡鱼也是一头雾水。
却听到傅亦行很认真的开口，
“老师，我希望您能公平对待每一个孩子。羡鱼并没有故意炫耀，希望您能理清前因后果再下结论。”
“诶？”
傅亦行却没有多说下去的打算，礼貌颔首，牵着羡鱼就下了楼。
“喂……”走出教学楼，羡鱼别别扭扭地开口，“那个，刚才谢谢你啊。”
傅亦行也不太好受，深吸一口气，蹲在地上仰脸看他，“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
野孩子这种事情。
羡鱼摇了摇头，“没有哦，我其实很受欢迎的。”
这话的真伪，大概一半一半吧。
受欢迎是真的，被讨厌也是真的。
团体这种东西，只要有人就会存在。傅亦行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孩，只能轻轻将他拥在怀里，“以后怕他担心不想告诉他的话，就说给我吧，我会帮你解决。”
“当然，我不会抢走你的，你永远都是他的。”
前一句没有打动羡鱼，后一句反倒让羡鱼有点想哭了。
他其实也挺委屈的，但或许是因为习惯了，那一刻也没有太难过，可真的有人在意到这点细节，反而有种想哭的冲动。
小孩吸了吸鼻子，猛地上前一步，再度捏着傅亦行的衣角，“谢谢你哦，那、那作为报酬，我请你看画展吧！而且……说不定能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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