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他把烟掐灭，随手扔到阳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瘫软在床上。手机被扔回床单的褶皱里，屏幕暗下去。
他是有些后悔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自我厌弃。比起后悔联系周景明，他更后悔当初为什么跟前经纪人闹掰。
反正都是干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至少前经纪人脾气还好点，资源也多多了，至少自己不用躲在这个破出租屋里面，白天连睡个整觉都不行。
他把自己埋进带着灰尘和淡淡烟味的被子里，试图用睡眠逃避这麻木的现实。然而，楼上那该死的装修声，在短暂的午休沉默后，又准时准点地、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这次是沉闷的敲击声，像是在钉什么东西。
连想要逃避的时候，都只能选择清醒。
湛未从没想过会在周景明经纪人回复之前见到周景明本人。虽然是上下楼，但周景明除了偶尔来监工，基本不会过来；他自己整天不出门。要不是偶然听到周景明的声音，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在这破出租屋的日子里，竟然会和周景明做了邻居。
“咚咚咚……咚咚咚……”
房门是在联系周景明之后的某天响起的。他以为对方会很快回消息，但实际一直没下文。经纪人也催过让他找别人，可他实在想不出第二选择。
平时这扇门，偶尔会有不看备注的外卖员敲两下，其他时候都是沉默的。此刻却在锲而不舍地喋喋不休。
湛未烦躁地用枕头捂住耳朵。他断定门外不会是什么好人：经纪人有钥匙；外卖员敲几下没人就会放门口，更何况他根本没点；门外要么是莫名其妙来社交的邻居，要么是私生粉——哪个都不是他愿意开门应付的。
敲门声执着地响着，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
“谁啊！”他低吼一声，猛地掀开被子，午后的阳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里刺进来，正好打在他眼睛上，晃得他一阵晕眩，烦躁感更盛。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带着宿醉般的低气压，趿拉着拖鞋，杀气腾腾地冲向门口，“催命呢？！报丧……”拉开门，后半截咒骂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噎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门口站着一个人。
周景明。
他头发上沾着细微的灰尘，几缕汗湿的碎发贴在额角，穿着一件深色运动外套——湛未认得，那是他们以前一起上节目时周景明穿过的，袖口处甚至有一小块熟悉的磨损痕迹。看上去似乎比之前瘦了一些，虽然依旧能看得出来是帅气的，但是妆发没有之前那么的精致，不过他又想起来自己的装扮，行吧，半斤八两。
他手里提着一个看上去没那么精致的礼盒，包装纸在拎动时发出轻微的窸窣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近乎疏离，平静得让人无法相信他们之间曾有过那么歇斯底里的时刻。
不过，当那双眼睛触及湛未那副“老子要杀人”的尊容时，极快地掠过一丝意料之外，那眼神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飞快地垂落，随即又抬起，随即又归于平静。
“早，湛老师。”周景明的声音响起，比前几天在阳台听到的更沉稳些，此刻异常清晰，“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楼上刚搬来的住户，周景明。”他示意了一下手里的礼盒，“这两天装修动静比较大，给邻居们添麻烦了。一点小心意，算是赔礼道歉。”他说完，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湛未身后光线昏暗、略显杂乱的玄关。
湛未像个被拔了电源的劣质机器人，僵在门口，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大脑一片空白。
前几天联系周景明时，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前CP”会这么心平气和地拎着礼物，亲自“站着”出现在他家门口，用一种比物业还标准的“邻里和谐”姿态给他道歉。
“所以你该对我道歉的就只有这一件事吗？”
话一出口，湛未就意识到不对了——太像阴阳怪气，太像过度在意，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开始发烫。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周景明对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他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乱糟糟的头发、皱巴巴的睡衣，以及眼底那浓重的青黑。那目光平静却锐利，像能穿透他凌乱的表象，直抵内里的狼狈，让湛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却直接戳破了那层虚假的邻里寒暄：“确实，抱歉之前不该吼你，就该听你唱完歌之后……跺跺脚。”
这句话瞬间把湛未拽回了他们上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消毒水味刺鼻的病房，惨白的灯光，还有周景明那条打着厚厚石膏、被吊在半空、显得格外刺眼的腿……当时周景明拍摄《茧》时，正值他们一起拍的《有罪推论》播出期。
《有罪推论》虽是刑侦剧，他饰演男一号陈年，周景明饰演男二号沈廷文。两人在剧里不算CP（陈年甚至有官配），却挡不住观众磕真人CP的热情。于是他俩的RPS（真人CP）猝不及防地爆了，双方公司都始料未及。
哪怕不喜欢卖腐，他也不得不配合公司和剧方宣传。所以当周景明摔伤腿时，湛未被安排去“探病”——最好能复刻剧中沈廷文残废、陈年在床边唱歌鼓励的名场面。
他去了，唱了歌，然后就被周景明吼了一顿。两人就此老死不相往来。
时至今日，湛未依旧觉得周景明过分，说的话恶毒至极。
“不就资源好了点，过来羞辱我干嘛？”
“演得跟木头似的，炒CP倒是在行！有镜头的地方正常得要命，镜头之外这么刻薄？”
“滚！你的礼物我受不起！祝你以后炒CP都越努力越失望……”
以及最过分的话……
他居然说怪不得所有人都不在意他，怪不得所有人都会选择抛弃他……
明明之前关系算不上亲密但还算和谐，他还以为他俩算朋友呢！
想到这儿就来气，他用眼狠狠地剜了一下周景明，侧身让开门口示意对方进来。
但奇怪的是，周景明像是没看懂他的暗示，或者说，是刻意无视了。把礼盒放在门口，动作干脆利落，转身就要走。
“喂，”湛未叫住他，“我都‘原谅’你了，你不进来？”随即收获了一个看傻子似的眼神。不过他自认是个“随和”的人，不跟周景明这种小人计较。“咱俩总得商量一下上综艺的事吧？”
听到“综艺”二字，周景明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立刻转身，背对着湛未停顿了大概一两秒，然后才缓缓转过来，目光直直地投向湛未，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此刻的狼狈，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湛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以为周景明见到自己会充满愧疚，或者满怀恨意，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平静的，安静的，无动于衷地注视着自己。仿佛在此之前，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没有闹掰，更谈不上重归于好。自己在周景明这里，就像在任何人那里一样，什么都不算，连恨都没有。
他那点破釜沉舟的勇气，在周景明如此平静、“公事公办”的目光下，瞬间泄得干干净净。
“我同意了。”周景明突然吐出这四个字，砸得湛未耳朵嗡嗡响。
“……”湛未一时语塞。同意了？就这么简单？没有讽刺？没有提条件？没有翻旧账？这跟他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这种平静反而让他更难受，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要死。
“为什么？你居然还会同意跟我一起参加综艺？”
“你觉得在家抠脚半年多，简历投了上千份石沉大海的情况下，一个送上门的邀约我会不答应吗？”周景明望着他，忽然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湛未，我没那么风光霁月，我得吃饭。”
这话说完，两人都哽住了。久别重逢没有电视剧里的激动，更多的是无话可说。特别是他俩这种闹得极其难看的，除了聊工作，似乎真没什么可说的。沉默在狭窄的楼道里蔓延。
不过沉默没持续多久。周景明突然轻轻活动了一下右腿，似乎是站久了有些麻。湛未清楚，这条腿就是当时受伤最重的那条。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对方的伤腿看有些冒犯，湛未立刻道歉。
“没事，”周景明语气平淡，他甚至还扯了下嘴角，但那弧度怎么看都算不上是笑，“不过湛老师下次看望瘸腿的病患，就别唱‘如果感到快乐你就跺跺脚’了。”
对于那天的记忆，周景明和湛未是不一样的。湛未来看他时，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剧播到一半时的主要角色集体直播）其实才过去二十多天。那二十多天里，除了工作需要的营业互动（比如“我发带锁微博，你下条记得带钥匙”），两人私下没有任何交流，包括他受伤后，微信里也没有一句关心的话。
本来也不算熟。电视剧是一年多前拍的，还压了几个月，关系早就淡了。在他心里，湛未就是个普通同事。
所以当湛未在他受伤时出现（虽然穿得花枝招展明显是为了营业吸引路人），周景明心里多少还有点感动。
直到这孙子对着他打着石膏的断腿，字正腔圆地唱出“如果感到快乐你就跺跺脚……”——那一瞬间，生吞活剥了他的念头都有了。
所以今天再见面，湛未居然让他为这事道歉？属实是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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