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藏柜的密封条在手术刀下发出细微而顽固的抵抗声，随即被无情地划开。冷气氤氲而出，带着保存液和某种生物组织特有的、冰冷的甜腥气。
“标本师·零号”幽蓝的右眼扫过柜内。一排排玻璃器皿整齐陈列，浸泡在淡蓝色的福尔马林液中。那是竹渊腺体的切片标本，每一片都曾被明悠精心雕琢、编号，记录着蝴蝶翅膀枯萎的不同阶段。还有其它一些……来源不明、形态诡异的软组织切片，边缘泛着不健康的褐黄色，像是从某些失败的实验体中获取的。
「生物样本确认。活性残留：低于基准线。信息素印记：微弱且衰变。」零号的电子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过期物品清单。「价值：低。可作为基础研究材料归档。」
它枯瘦的手指伸出，精准地夹起一个器皿，晃了晃。里面的组织碎片如同枯萎的花瓣，在液体中缓缓沉浮。
明谦（混合体）站在一旁，右眼的数据流与零号的评估同步。这些曾耗费明悠无数心血，也曾是他自己一度视为研究核心的藏品，此刻在全新的评估体系下，显得如此……落后且低效。纯粹的物理保存，信息流失严重，无法交互，更无法……进化。
「建议：提取有效信息素编码，销毁物理样本，释放存储空间。」脑内的操作系统提出最符合逻辑的方案。
零号将器皿放回原处，幽蓝的目光移向冷藏柜更深层。「检测到更高优先级目标。」
它的手指指向最底层一个单独隔离的、体积更大的容器。那里面悬浮着的，不是切片，而是一个近乎完整的、萎缩的Omega腺体，形态奇特，仿佛某种未发育完全的蝶蛹，表面布满了细微的、类似电路蚀刻般的纹路。保存液也并非淡蓝色，而是一种近乎漆黑的墨色，偶尔有极细微的、银色的光点在其中一闪而过。
「识别：实验体Ω-原型（残骸）。来源：明悠早期禁忌实验。状态：生物结构坏死，但检测到异常稳定的非标准信息素编码残留，与当前载体（竹渊）及‘锚点’（明谦）存在高度同源谐振。」零号的语调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兴趣？
明谦（混合体）的右眼数据流瞬间加剧。关于这个“原型”的记忆碎片被从意识深处强行翻找出来——那是明悠最初试图创造“完美Omega”的失败作品，一个融合了多种生物基因和信息素编码技术的怪物胚胎，最终因无法稳定而被迫终止，腺体被切除保存。其使用的部分基础编码，似乎与后来影响然顾、甚至此刻存在于他们体内的“非人”信息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分析：该编码结构具有高度自适应性与感染性，可作为‘收集’协议的高效载体。建议：提取并加载。」
零号的幽蓝右眼看向明谦（混合体），似乎在等待最终授权。它是执行者，而明谦，作为“锚点”和更高权限的存在，拥有决策权。
没有犹豫。效率至上。明谦（混合体）微微颔首。
零号打开了那个隔离容器。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弥漫开来——并非单纯的恶臭，而是一种混合了腐烂花蜜、臭氧、铁锈以及某种极高频率震荡感的诡异气息。
它伸出两根手指，探入墨色的保存液中，精准地捏住了那个萎缩的腺体。指尖的生物电场微微亮起，开始进行现场的信息素编码提取和复制。
过程很快。几秒钟后，零号收回了手指，那个腺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彻底碳化、碎裂，消散在墨液之中。而它的指尖，凝聚着一小团不断变幻形态的、暗银色的能量流，内部仿佛有亿万颗微小的星辰在生灭。
「编码提取完毕。开始加载至‘收集’协议数据库。」
零号将那团暗银能量流按向自己的太阳穴。能量流如同活物般渗入皮肤，消失不见。
它的幽蓝右眼猛地亮了一瞬，内部的数据流变得更加复杂、迅疾，甚至带上了几分暗银的色泽。
「协议升级完毕。新增功能：广域信息素同化、强制神经链接、意识碎片捕捉。」
它转动头颅，幽蓝（夹杂暗银）的目光扫过实验室的墙壁，仿佛能穿透它们，感知到整个疗养院。
「检测到院内存在十七个具有潜在价值的生物信号源（Omega病人）。信号强度：微弱。可作为初级‘收集’目标进行适应性测试。」
收集。不再仅仅是保存死物，而是……主动去同化、捕捉、吸纳**！
明谦（混合体）右眼的数据流与零号的新协议瞬间同步。十七个病人的位置、基本信息、生命状态一一呈现。没有情绪，只有评估：成功率、能量消耗、可能的风险、以及能带来的“数据”增量。
「批准测试。」明谦（混合体）的声音冰冷依旧。
零号缓缓从手术台上站起。它的动作依旧带着初生的滞涩感，但更加稳定。它走向实验室的出口——那个被熔开的大洞。
行走间，一种极其微弱、却无孔不入的暗银色能量场开始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那能量场中蕴含着刚刚加载的、来自“原型”的诡异编码，混合着然顾信息素的残留、竹渊躯体的生物频率、以及明谦这个“锚点”提供的稳定支持。
能量场穿透墙壁，如同无声的潮水，悄然漫向疗养院的走廊、病房。
三楼，七号病房。一位患有严重信息素紊乱症的年轻Omega正在药物的作用下昏睡。暗银的能量场拂过他的身体。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在梦中发出痛苦的呓语，后颈枯萎的腺体竟然短暂地浮现出类似电路蚀刻的纹路，又迅速消失。
五楼，十二号病房。一个因伴侣死亡而陷入自闭的Omega老人正对着窗户发呆。暗银能量场掠过，他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瞬诡异的蓝银色光芒，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出一段杂乱却又有某种奇异规律的节奏。
能量场的覆盖范围越来越大，强度也在零号的精准控制下缓慢提升。
零号本身则停在了走廊中央，幽蓝银色的右眼不断闪烁，接收、分析着反馈回来的海量数据。
「目标Ο-7号：同化率1.3%，出现轻微排异反应，信息素片段捕获失败。」 「目标Ο-12号：同化率0.8%，意识碎片（关于逝去伴侣的强烈悲伤）捕获成功，已归档。可用于后续情绪侧写研究。」 「目标Ο-3号：同化率2.1%，神经链接尝试……失败。目标精神屏障异常坚固。建议：标记为次级目标，后续采用强制侵入手段。」
冰冷的汇报声在零号和明谦（混合体）之间无声传递。
这是一场冷酷的、针对毫无反抗之力者的、无声的掠夺和实验。
突然，零号的汇报停顿了一下。
「检测到异常信号源。位置：地下一层，废弃洗衣房。信号特征：高度活跃，与‘原型’编码及‘锚点’生物电存在强烈共鸣。强度……远超所有Omega病人总和！」
明谦（混合体）的右眼数据流瞬间锁定那个位置。洗衣房？那里只有老旧的洗衣设备和堆积的废弃床单。
「信号分析……匹配数据库……」零号的电子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延迟和……不确定？「匹配度99.7%。信号源身份：……」
它的幽蓝银眸猛地看向明谦（混合体）。
「……然顾。」
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入这刚刚建立的非人秩序之中。
那个本该已经化为幽灵、甚至其意识碎片可能已被成功“捕获”或“锚定”的然顾……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如此强烈、如此活跃的“信号源”留在物理世界？！
除非……
明谦（混合体）猛地想起，车祸之后，然顾的遗体被迅速运走火化，但他的一些私人物品……包括染血的衣物，似乎是被当作医疗废弃物处理了……难道……
零号已经行动起来，它不再理会那些Omega病人，径直朝着地下洗衣房的方向走去，脚步加快，那层暗银的能量场也随之收拢，聚焦向信号源的方向。
明谦（混合体）紧随其后。
洗衣房的门虚掩着，里面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消毒水味。堆积如山的白色床单如同巨大的茧。
而在角落最深处，一个半开的、用来运送污衣物的塑料大筐里，那强烈的、与然顾完全一致的生物信号正如同灯塔般清晰传来！
零号毫不犹豫地掀开了筐盖。
里面塞满了沾染着各种污渍的床单、病号服。而在最上面，胡乱揉成一团的，是一件熟悉的、染着大片早已干涸发黑血迹的……黑色衬衫。
是然顾车祸当天穿的那件！
那强烈的信号，正是从衬衫心口位置那片最浓重的血渍中散发出来的！
零号的枯瘦手指捏起了那件衬衫。
就在指尖触碰到血渍的刹那——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磅礴、都要尖锐的精神冲击，混合着然顾特有的、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铁锈玫瑰信息素（尽管只是残留），以及那“非人”编码的冰冷力量，如同海啸般从那片血渍中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洗衣房！
零号的身体剧烈一震，幽蓝银色的右眼疯狂闪烁，数据流变得一片混乱！它似乎试图分析、抵抗，但那冲击过于直接、过于本源，直指构成它存在的核心编码！
明谦（混合体）也感到头脑一阵剧痛，右眼的数据流几乎失控！胃里的戒指灼痛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那精神冲击中，没有任何言语，只有一段极度浓缩的、循环播放的……感知片段：
——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叫！ ——玻璃碎裂的晶莹瞬间！ ——肋骨断裂刺入内脏的剧痛！ ——还有……最后映入眼帘的、明谦那张惊恐扭曲的脸庞！
以及，伴随这一切的、一种极致到令人颤栗的……满足感。
仿佛死亡本身，才是最终极的……收藏。
啪嗒！
那件衬衫从零号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回筐内。
冲击骤然停止。
洗衣房内只剩下老旧洗衣机滴水的声响。
零号僵立在原地，幽蓝银眸中的光芒明灭不定，内部的数据流正在艰难地重组。
明谦（混合体）按着灼痛的胃部，右眼的数据流逐渐恢复稳定。
他们同时“看”向那件衬衫。
血渍依旧，但那强烈的信号却仿佛耗尽了能量，变得微弱下去，只剩下一点点执拗的、不甘散去的余烬。
这不是幽灵。也不是意识碎片。这是……刻印。
是然顾在死亡瞬间，将所有的痛苦、执念、爱恋、仇恨以及那非人的疯狂，借助那“非人”编码的力量，极致浓缩后，强行烙印在了自己的血液和残留信息素之中！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件，也是最强大的一件……标本。
零号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敬畏的停顿：
「检测到……终极痛苦印记。信息密度：无法测量。价值：超越所有已知样本。」
它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再次伸出手，将那只染血的衬衫，如同对待一件圣物般，捧了起来。
幽蓝银色的目光，投向了明谦（混合体）。
「建议：」 「最高优先级：解析该印记。」 「方案：需要‘锚点’深度介入，提供生物电共鸣及情感记忆密钥。」
明谦（混合体）看着那件衬衫，看着那片干涸的血渍。
胃里的戒指，不再灼痛，反而开始发出一种冰冷的、与之共鸣的震颤。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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