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伤怎么……”林桁眉头微蹙，他总是能莫名的共情别人，喜也好痛也罢。纵使是时隔多年，今日再看向叶安淮的这些陈年旧伤，心也会莫名抽搐一下。
叶安淮抬眼看了一下躺在车椅上还睡着的何芬芳和何思楠，放轻声音呢喃了一句：“没事，你闭眼休息一会儿吧，一会儿清台山还要走好久的路呢。”
林桁虽知道叶安淮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可时隔多年再看，依旧会引得心中一恸，他低声“嗯”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向叶安淮。
眼前飞快奔向远处的竹林残影，晃得林桁眼眸慌乱，眼神逐渐涣散，随后逐渐黑去。念想一晃之间，轿车早已奔出千山万林。
“林桁，清醒一下，清台山到了。”
耳边再次传来叶安淮的声音，林桁用力眨了一下有些睁不开的眼睛，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跑到了叶安淮的身上，半个身子压在身边人上，他立刻支起因为太久没动而麻木的身体，有些局促地说道：“我去，对不起啊，给你压麻了。”
叶安淮不在意地活动着发麻的手臂，闻言抬眼时眉梢还沾着未及时散去的倦意，另一只手在小臂上轻轻揉搓，那片被压久了的皮肤还泛着不正常的粉白。
“没事。”他嗓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五指张张合合，幅度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林桁一向不愿意给还不太熟的人添麻烦，此刻他见叶安淮这么难受内心简直爆炸，甚至还想着怎么能穿越回前半个小时把自己的头焊死在另一侧。
林桁手忙脚乱地去开车门，却差点被安全带勒个趔趄。
叶安淮看着他后背绷紧的弧度，忽然低笑一声：“我真没事的，是前面我看你仰着脖子睡得不踏实，就把你掰过来一点，想着靠在我身上睡觉你能睡得好一点。”
“啊……”林桁闻言有些被冲昏了脑子，莫名在想叶安淮这也太自来熟了一点，结果就被对面那人的话打断思绪。
“你要是觉得不自在，那我下次就不这么做了。”
叶安淮的语气一如既往，可林桁莫名听出了一丝丝失落，还以为是自己打击到了叶安淮，于是他慌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只不过是不习惯和……和朋友这样。”
本来林桁想的是和不熟的人，但叶安淮这样子分明是把自己当作了自己的好朋友，这样说未免也太打击叶安淮。叶安淮其人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所以心里面想的东西都会比旁人多上很多。听何思楠说前两年叶安淮都是一脸冷漠，谁都不理，只会把自己捆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这两年才好不容易好一点，至少能回应一下了。
话在嘴边，还好林桁反应感人，改口说成是朋友。
林桁默默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喂！你俩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呢！快点走，我们还要赶着去山顶的寺庙烧香呢！”何芬芳和何思楠站在不远处的古榕树下面朝还在踟蹰的林桁和叶安淮招手。
“知道了！”林桁朝妈妈们挥手示意她们先走一步，妈妈们也不担心，只道是同龄人之间又共同语言需要交流，两人便手挽手说笑着往山上走去。
林桁则是接着回答何芬芳和何思楠的机会，假装自己已经忘记了刚才在车边上的那一段对话，用手拢在眼前挡住刚才突破云层的太阳：“诶，这就是清台山吗？”
“嗯。”
一块看上去有点年头的石碑上面刻着“清台山”三字，林桁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莫名上手摸了一下这块石碑，而后却又忍不住的“噗呲”笑出声。
抬眼望去，又见清台山上晨雾尚未散去，古榕把虬曲的手臂探过石阶，气根垂落如银线，恍惚能听见岁月在其间轻轻摇晃的声响。翠竹成海，风过时翻涌着碧色的浪，叶尖坠着的露珠坠入草丛，惊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清台山真就这么高吗？为什么和刚才你指给我看的那一座山长的不太一样？”林桁有些疑惑，他并非不知道“横看成岭侧成峰”的道理，但是眼前这一座横看竖看也不像是刚才那一座，起码高度都不一样。
“这是清台山。”叶安淮慢悠悠跟在林桁背后，手臂还在不紧不慢活动，有些懒散说道：“只不过我前面在车上给你指的那一座山是在这座清台山的后面，但是好巧不巧它也叫清台山。”
“……你是说我们要爬两座山？！”林桁的动作一僵，转头不可置信地对上叶安淮的双眼，随即又想追上快他们一步的何芬芳女士，结果连个影都看不到。
霎时间，有一朵巨大的炸弹在林桁的脑子里面爆炸，把他弄得只剩下一团浆糊。他欲哭无泪地向叶安淮卖惨说道：“内个，我能先走吗，我觉得我不太适合这样的户外剧烈活动……”
叶安淮就一动不动地盯着林桁，引得林桁说的话逐渐含糊。
叶安淮平静的看了一会儿林桁，然后独自往山里走去：“那你叫司机先送你回去吧，我自己先上去了。”
“喂。”林桁感受到逐渐远去的这个少年心情不似刚才在车上那样明媚，也不知道他手臂是不是还没有缓过来的原因，叶安淮每走一步都要揉一揉刚才被自己压过的那半边手臂。
林桁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渐远的背影。叶安淮走路时脊背挺得很直，却不显得僵硬，像山间一株被风拂过的翠竹，每一步都带着种沉静的韵律。他揉手臂的动作很轻，手指蜷起又舒展，倒像是在数着石缝里漏下的光斑。
雾霭在两人之间漫开，把叶安淮的身影晕得有些失焦。林桁忽然想起小时候，这人也是这样，有时候自己惹了那人不开心了，他总会磋磨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往屋外走去，背影孤傲总会让林小桁心疼得追在那人背后讨饶。小破孩没那么容易原谅林小桁，总是要冷上林小桁一日，才愿意让林小桁凑近他。
此刻山风卷着草木的清气扑在脸上，林桁才发现自己的指尖还蜷在身边，轻微抽搐两下，像在婆娑着什么被风带走的东西。叶安淮的身影已经快沿着蜿蜒曲折的青石小道融进密林的浓绿里，林桁无端联想，叶安淮配极了他的名字，像一片被风动的叶，总会在记忆与现实的交界处，朝他轻轻招手。
“叶安淮！等等我！你走慢一点啊！”林桁抿唇润湿了有点起皮的下唇，而后起步努力追赶上都快走没影的叶安淮。
此时的清台山上没什么人，也只有一些鸟叫和风吹过叶林的声音，叶安淮自然自然听得到，他默默放慢了步伐，林桁从后面追上来，已经有一点气喘。
“哎呦我去，八百年都没有跑过了。”林桁将手搭在叶安淮的肩上，深吸了几口气把气顺匀了。
叶安淮沉默了片刻，从背包里面掏出一瓶矿泉水给他，淡淡说道：“怎么又想爬山了？”
糟糕！
林桁暗道不好，叶安淮说出这话的时候就是生气了，这一点还是和小时候的那个小破孩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远古的记忆把现在的林桁狠狠敲了一棒，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站在身旁重新把矿泉水收入背包里面的叶安淮，心中叫苦不堪。
林桁装作烦恼，哈哈笑了两声试图向叶安淮解释道：“我这不是怕我妈知道我怕累一个人当逃兵跑了，还抛下你一个人独自爬山，回家之后抨击我嘛。”
“就因为这个？”叶安淮的语气依旧那样，没有一点改变。
林桁赶紧继续解释：“怎么可能呢，这只是占很小比例的一个原因，最大的原因其实是我看你手还麻着，这要是到后面要手脚并用爬山了，你不就完了吗。况且你手麻了纯纯是因为我，那我不得负责到底。”
“真是因为这个？”叶安淮终于肯抬眼看向他，林桁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好歹没有真的生他的气。
林桁顺手拽住叶安淮身后的衣服，又微微晃了晃，讨好说道：“当然是真的了，真的不能再真了淮哥，要不你看看我真挚的眼睛呢。”
叶安淮闻言总算是正眼看向林桁，林桁那双姣好的瑞凤眼不带任何掩饰地直直望向他，满眼都是叶安淮。叶安淮的瞳孔骤然一动，林桁好久没有这样看他了，叶安淮默默想着。眼尾微微上挑，像被山风轻轻拂起的叶尖，恰到好处地勾出几分灵动。眼瞳是深褐的，被时隐时显的阳光一照，像盛着揉碎的阳光，稍一转动便漾起细碎的光，又仿佛有溪涧在眼底流淌，藏着满眶的生机。
睫毛不算浓密，却长而纤翘，眨眼时像蝶翼掠过水面，带起一圈圈浅淡的涟漪。叶安淮沉默地看着林桁的双眼，这双以往都是藏匿在深夜梦境当中的瞳孔，触到自己的眸光的时候会轻轻收缩。
偶有山风撩起额前微长的碎发，露出完整的眼型，才看清那眼尾的弧度里，藏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像是把世间所有的晨光、肆意都揉了进去。抬眼间，便有光从眼底漫出来，漫过眉骨，漫过脸颊，落在唇角时，漾开的是从未加以掩饰的雀跃。
“那就快走吧，这会时间早，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等一会儿太阳出来再爬山，可就热了。”叶安淮不敢再继续望着这双眼睛，林桁倒是没有多想什么，只是笑着跟在叶安淮的身后。
林桁干劲十足直指清台山顶：“ok啊！那我们赶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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