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片躺在吧台光洁的木纹上,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空气里只剩下爵士乐的低吟浅唱,还有咖啡机隐约的嗡鸣。
陈祝的目光扫过那张名片,又回到了刘思源脸上,对方眼神里的热切和某种志在必得的笃定,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让他感到一种被冒犯的不适,他微微蹙了下眉,幅度很小,但足够清晰。
“没兴趣。”他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稳,没有丝毫犹豫或波澜。
吧台外的三人反应各异。
朱晓琳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这位老板的气质是特别,但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劲儿,也确实够呛,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陈祝,评估着风险:性格孤僻,沟通难度大,几乎可以肯定没有表演经验,风险系数高。
扛着DV的阿杰则下意识地又把镜头微微抬起一点,对准陈祝的脸,职业习惯让他捕捉到对方那瞬间蹙眉的微表情,那是一种极致的疏离和抗拒。
林柚笙则微微张了张嘴,有点惊讶于老板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那可是刘思源导演的邀请啊,多少人挤破头都得不到的机会。她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老板,那张清冷的侧脸在下午的光线下,确实很有故事感,不过可惜了。
刘思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并未消失,反而转化成了一种更深的探究和固执,他身体没动,依旧隔着吧台,保持着那种压迫性的近距离。
“您都不问问是什么项目吗?”他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
陈祝拿起吧台里的一块干净抹布,开始擦拭刘思源名片旁边的台面,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清理什么看不见的尘埃。“不用问。”他头也没抬。
“为什么?”刘思源不肯放弃,他很少遇到能如此彻底、如此不加掩饰地拒绝他的人。
陈祝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抬眼看他,那双眼睛很黑,没什么情绪。
“我对镜头过敏。”他平静地说。
这次,连朱晓琳都差点没绷住表情,这个理由也太敷衍了吧?比“没时间”还离谱。
刘思源短促地笑了一声,带着点匪夷所思:“您这借口挺新鲜。”他显然不信。
陈祝没理会他的不信,也无意解释更多,他把抹布叠好放回原处,重新拿起点单板,指尖点了点:“几位,点单吗?不点的话,麻烦让一下位置,后面有客人等。”他的目光越过刘思源,看向门口,那里确实刚进来一对年轻情侣,正有些好奇地看着吧台前这奇怪的对峙场面。
逐客令下得礼貌又冰冷。
刘思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盯着陈祝看了足足有三秒钟,那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人剖开,陈祝则是坦然回视,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只有一片疏离的平静。
最终,刘思源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什么。他伸手,两根手指按在吧台自己那张名片上,慢慢把它收了回来,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
“不急,”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带上点公式化的味道,“我们还有两天时间。您再考虑考虑。”他的目光最后在陈祝脸上停留了一秒,仿佛要把这张脸刻进脑子里,然后果断转身。
“打扰了。”朱晓琳对陈祝礼貌地点点头,迅速跟上刘思源,阿杰也赶紧放下DV,和林柚笙一起快步走了出去。
风铃又是一阵叮铃作响。
店里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只剩下轻柔的音乐和那对情侣低声点单的声音。阳光依旧温暖,海盐在窗边的软垫上翻了个身,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陈祝垂下眼,继续擦拭吧台,刚才那点微小的涟漪,似乎已经完全平息。
“哥!”
陈苡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从书架后面冒了出来,她刚才一直躲在后面偷听,此刻快步冲到吧台前,眼睛瞪得溜圆。
“你拒绝了?!”她的声音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尖锐,“那可是刘思源!给苏瑾禾拍MV的导演!他竟然邀请你去拍MV!”
陈祝把那对情侣点的两杯拿铁豆子倒进研磨器,按下开关,机器发出嗡嗡的噪音,“听见了。”他语气平淡。
“听见了你还拒绝?!”陈苡安简直要跳脚,“你知道这是多大的机会吗?多少人想都不敢想能和苏瑾禾合作!”
研磨器停了,陈祝把咖啡粉倒进手柄,压实。“没兴趣。”
“没兴趣?!”陈苡安简直要被他哥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死,“哥!你看看你这张脸!你这气质!不去镜头前面晃一晃,简直是暴殄天物!”她指着窗外,“人家大导演都亲自上门了!你还说什么‘对镜头过敏’?你骗鬼呢!你大学社团活动又不是没上过台!”
陈祝开始萃取咖啡,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那是很久以前了。”他把萃好的浓缩倒进杯子,“性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陈苡安扒着吧台边缘,试图跟她哥讲道理,“就是去演个MV男主,又不是让你去当明星!体验一下不一样的人生不好吗?而且……”她眼睛转了转,压低声音,带着点蛊惑,“那可是苏瑾禾诶!近距离接触顶流女神的机会!哥,你真的一点都不心动?”
陈祝把打好的奶泡缓缓倒入浓缩咖啡,拉出一个完美又规整的心形,他把两杯拿铁放在托盘上,绕过吧台,亲自给那对情侣送了过去,全程无视了陈苡安。
陈苡安看着他哥挺拔却透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背影,挫败地叹了口气,她哥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尤其是涉及到他划定的“舒适圈”之外的事情,简直是铜墙铁壁。
她蔫蔫地走到窗边,一屁股坐在海盐旁边的空位上,泄愤似的揉了揉海盐毛茸茸的脑袋,海盐不满地“喵”了一声,甩开她的手,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海盐,你说你爸是不是没救了?”陈苡安小声对着猫抱怨,“送上门的桃花运,啊不,是事业运!他都不要!活该他单身一辈子!”
海盐甩了甩尾巴,算是回应。
被拒绝的刘思源一行人又回到了听海居,把众人召集到临时工作间里,气氛比下午开会时更压抑了。
刘思源沉着脸,翻看着阿杰下午拍回来的素材,屏幕上快速闪过一张张年轻男性的脸,有的阳光,有的忧郁,有的带着游客特有的新奇感,刘思源的手指不耐烦地在鼠标滚轮上滑动,眉头越皱越紧。
“不行,这个不行,这个更差,眼神太空洞,气质太浮……”他低声自语,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朱晓琳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整理好的候选人初步资料,上面记录了下午遇到的那些相对符合外形条件的男性的简单背景和联系方式。她看着刘思源的表情,心一点点沉下去。
“刘导,”她放下资料,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下午接触的这些人里,我个人觉得那个在码头帮工的本地小伙子和那个开民宿的老板,形象气质相对比较符合‘本地感’和‘沉静’的要求,您看要不要重点联系一下,安排明天上午试镜?”
刘思源停下手里的动作,屏幕定格在一张抓拍上,是陈祝低头擦杯子时的侧影,阳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微垂的眼睫上,那种沉静疏离又带着一丝专注的气质,隔着屏幕都扑面而来。
他指着屏幕,语气斩钉截铁:“除了他,其他人都不行。”
朱晓琳看着屏幕上那张无可挑剔但显然难以搞定的脸,感到一阵头疼。“刘导,这位书咖老板的态度您也看到了,非常明确地拒绝了我们,而且以他的性格恐怕很难沟通和配合,我们时间有限,是不是应该把精力放在更有可能的候选人身上?”
“可能?”刘思源嗤笑一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朱总监,你告诉我,在蓝溪镇,还能在一天之内找出第二个有这种‘故事感’和‘静电力场’的人吗?我需要的是能压住苏瑾禾光芒,又能和她产生化学反应的人!不是随便找个长得还行的背景板!”
他指着屏幕上陈祝的脸:“你看他的眼神,看他的气质,看他站在那里和整个环境融为一体的感觉,他就是‘宁静’本身!苏瑾禾是‘热烈’,当‘热烈’闯入‘宁静’,打破它,点燃它……这就是我要的戏剧冲突和情绪张力,其他人,做不到!”
朱晓琳沉默了,她承认刘思源说得有道理,作为宣传总监,她也深知一个气质独特、能引发观众强烈印象的男主对MV传播的重要性,陈祝的形象,确实太契合主题了,甚至超出预期,但问题是……
“可是他拒绝了。”
“拒绝可以改变。”刘思源打断她,眼神里重新燃起那种固执的光芒,“是人就有弱点,就有需求。他只是还没看到对他有利的点,或者,还没遇到足够让他改变主意的契机。”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和远处隐约的海岸线。
“明天,我再去。”
“还去?”朱晓琳有些愕然,“可他今天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刘思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在找到更好的人选之前,他就是唯一的目标。而且,”他转过身,眼神锐利,“我不信他对‘苏瑾禾’这个名字,真的毫无波澜。今天提到的时候,他动作顿了一下。”
朱晓琳回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有那么极其细微的一个停顿,“但那能说明什么?也许只是惊讶于苏瑾禾会来这里拍MV呢?”
“麦姐那边……”朱晓琳提醒道,“她希望我们尽快落实人选,降低风险。”
“人选就在那里。”刘思源指着电脑屏幕,“风险在于能不能说服他,说服他的工作,我来做。你们继续按原计划准备,场地、设备、瑾禾的状态,一样都不能耽误。另外,”他看向朱晓琳,“帮我查一下这个陈祝的背景,越详细越好,但不要打探他的**,就了解他大概的经历、开店情况、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者……软肋。”
朱晓琳看着刘思源眼中那种近乎偏执的专注,知道再劝也无用,这位导演在追求完美画面时的固执是出了名的,她只能点头:“好的,刘导。我尽量去了解,但您明天要注意方式方法,别太激动。”
刘思源摆摆手,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心思显然已经飞到了明天的“攻坚战”上。
陈祝这边,“拾光书咖”打烊的时间比平时略晚了一点,送走最后一位磨蹭着看完半本书的客人,陈祝锁好玻璃门,把“休息中”的木牌挂上。
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暖黄的灯光洒下来,照着整齐的书架和光洁的吧台。海盐已经跳上了书架最高层,蜷成一个毛团。拿铁则亦步亦趋地跟在陈祝脚边。
陈祝走到吧台后,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下午刘思源那张名片和那双热切的眼睛,又在他脑海里浮现了一下,他皱了皱眉,把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完了。
他喜欢蓝溪镇的平静,喜欢书咖这份简单规律的忙碌。镜头、镁光灯、万众瞩目……那是他早已主动剥离的生活,他不需要那些喧嚣来证明什么,更不想被卷入那种巨大的、不可控的漩涡里,苏瑾禾?顶流明星?这离他的世界太远了。
他弯腰拍了拍拿铁的背:“走了,回家。”
拿铁兴奋地摇了摇尾巴,跟在他身后。
陈祝关了店里的主灯,只留了几盏小夜灯,然后推开后门,走向后面小院连接着的、他和妹妹居住的二层小楼。小院不大,种着些好打理的绿植,角落里放着拿铁的食盆和水碗。
他像往常一样,先给拿铁换了干净的饮用水,又检查了一下食盆里的狗粮是否充足,拿铁也跟着凑过来了,亲昵地用脑袋蹭他的腿。
“今天乖点,别乱跑。”陈祝揉揉它的头,语气带着点无奈,这家伙最近有点躁动,总想溜出去。
拿铁“汪”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陈祝直起身,目光无意间扫过小院通向后面小巷的那扇低矮的木栅栏门,门栓似乎有些松了。
他走过去检查了一下,木栓有些老旧了,加上最近海风潮湿,木头有些膨胀变形,插进去后不能完全卡死,用力推的话,确实可能被推开一条缝。对于体型不大的海盐或者精力旺盛又聪明的边牧来说,钻出去并非不可能。
陈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用力把木栓往里按了按,确认暂时卡紧了,又搬起旁边一个闲置的小花盆,抵在门后加固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走进小楼。
夜里的蓝溪镇很安静,只有海浪声远远传来,规律而低沉。陈祝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远处零星灯火点缀的海岸线。
陈祝想着今天白天刘思源说的话,眼神沉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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