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从水平线升起，一缕轻柔的光线驱散了布雷拉的黑暗。
此刻布雷拉的人都陷于沉睡之中，丝毫不知道他们的生命正在流逝，悄无声息，毫无预兆，就像那传染其势汹汹地带走人们的生命。
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室内，埃德蒙微眯着眼睛在莱加怀里将脑袋埋了起来，身体自动寻找一个舒适的姿势再次睡了过去。
莱加睁开眼睛，绿色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刚睡醒的惺忪，抬头直直望向门外，他感受到一群陌生人的气息。
片刻的安宁在砰的一声中消失。
大门被踹开，埃德蒙迷迷糊糊听见很多人的脚步声，等他睁开眼睛时床边站满了教会的人。
埃德蒙还没清醒过来的大脑第一时间就是去寻找莱加的身影，然而此刻他并不在身旁。
“很抱歉打扰您的休息，事出有因，希望您能够理解。”穆尔神父的声音缓缓从那些人身后响起。
埃德蒙望着围在床前像一堵墙壁一样的人有些烦躁，果然这些人不会简单放弃。
穆尔神父拨开人站到埃德蒙眼前，那双锐利的眼睛还在四处扫视，可惜这里只有一个人类。
“今天是出海的日子啊。”那双眼睛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埃德蒙身上，眼中还带着一丝探究。
埃德蒙没出声，不明白出海与他有什么关系。
休利特·穆尔不动声色观察着眼前人的表情，发现埃德蒙只是皱着眉抿着唇不发一言，真是个固执的孩子。视线越过埃德蒙看向床铺的另一侧，上面有一根黑色的头发，有第二个人躺过的痕迹。
穆尔神父的眸光闪了一下，唇角不自觉多了一丝笑意。
他从进入这里开始就将这些房间都看了一遍，他很确定这里除了眼前这人再没有其他，那么此刻床上第二个人的痕迹只有可能是那只被藏匿起来的海妖，布雷拉可很少见到黑发的人。
几天前教会就已经掌握了消息，说这里有怪物，那时他们也曾到这里寻找但一无所获。不过他现在找到证据了。
神父猜测是眼前这个无知的孩子将其带到大陆，这可真是件坏事儿啊。
“您会知道的，现在出发吧。”穆尔神父不在意埃德蒙到底是怎样想的，他知道今天一定会见到海妖，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而已。
交流结束，不对，是穆尔神父想要说的话结束后，那些保持距离的人一齐上前，没有给埃德蒙任何反应逃跑的时机，用麻绳将他双手束缚住不太温柔地将人带走。
这次埃德蒙没有反抗，他清楚自己的挣扎不会改变自己的处境，在即将被推着迈出房门时，他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可惜那里空空荡荡，莱加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希望对方不被卷入纷争，希望一切都回到正轨，可在昨天那种心情剧烈变化后，埃德蒙对此时莱加的忽然消失感到一丝不满。
这心情来得莫名其妙，还没等他琢磨出个原因又被其他事牵住了注意。
码头上，埃德蒙看见了艾登和其他被教会带走的人，艾登看起来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他受到过伤害，只是脸上满是愤懑。
他似乎对于教会强制出海的事情十分恼火，一直在叫骂教会的人，但那些人就像聋了一样。
身后的人再次成了一堵墙，将埃德蒙所有可能逃跑的道路堵死，他回头瞟了一眼穆尔神父，发现他正在看着渔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埃德蒙看见了科菲，那人站在甲板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出发！”
穆尔神父发出指令。
所有人陆陆续续上船，埃德蒙正好和艾登在一艘渔船上，艾登打量着埃德蒙随后才悠悠走过去。
近看埃德蒙才发现他的气色很差，整个人像是强行被浇灌后的花草，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嘿，倒霉鬼，你怎么也被带来了。”艾登揽着埃德蒙的肩膀，两人避过那些人的视线说话。
埃德蒙原本激动的心情因为艾登的调侃瞬间消失了，他瞥了一眼，“你不也是，帕西娅姐姐可担心你了。”
艾登尴尬地挠了一下下巴，当时教会的人突然敲门拽着他的胳膊就走，他下意识一拳打到那人下巴上，但最后抵不过人多还是被带走了，时间紧急，那时候他根本没机会安抚帕西娅。
“他们干了什么？”如果说什么都没做埃德蒙是不相信的。
这里被教会带走的所有人走路都透着一股虚浮，唇色泛白看上去很不好。
艾登刚开始走过来时，埃德蒙就注意到他走路的样子很奇怪，还没开口关心就被这人先把气氛带偏了。
“能干什么，教会不可能伤害主的子民，打听了一些关于海妖的事情，然后每天让我们喝难喝的汤药。”似乎再次想起了那可疑的液体，艾登下意识皱起眉，连带着嘴里都开始泛起那股恶心的味道。
埃德蒙不由想起了之前教会清理布雷拉用到的液体，黑糊糊的黏稠物，他不由和艾登拉开距离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那玩意居然真的有勇气喝下去吗？
“嘿，收起你那惊讶的眼神。”
埃德蒙笑着捶了艾登一拳，“混蛋，我还以为你会天天被吊起来抽打，吓得我几晚睡不着。”
当时埃德蒙以为那些人会将刀口先对向艾登他们，每天都对他们的遭遇担心不已，谁知道他们的生活并没有那么艰难。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真的能到达海妖群岛怎么办？”艾登突然凑过来对着埃德蒙的耳朵说话，瞬间埃德蒙就感受到几道视线看了过来。
不会的，这些人不可能找得到。
埃德蒙望着在水下偶尔露出的尾鳍想着，莱加又或者那些存在都不会允许人类踏足岛屿，更遑论是这些教会的人员。
“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当时我们就不会一次次无功而返。”
海面上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可惜此情此景再也没有当初的伙伴，埃德蒙望着在海面上时不时掠过的海鸥，开始跟艾登讲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布雷拉的环境如今真的很糟糕。
“不幸一旦发生，其余的日子便都要在痛苦中度过。”艾登叹息着发表自己的想法，突然视线就被水下吸引，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渔船移动。
他还没细看水面又恢复往常，任艾登盯得眼睛都酸了，也没再发现刚刚的生物。
他疑惑地看向埃德蒙，发现那人正在看着身后，他转身发现是教会的人都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声音传过来只剩下零散的音节。
“教堂的所有人是不是都来了？”
埃德蒙突然冒出一句话，光在这艘渔船上就已经有七八人，更遑论教会一共借用了三艘渔船。
“没有，佩皮斯留在布雷拉。”艾登望了一眼得出结论，这里没有出现佩皮斯的身影。
半天光景很快过去，太阳明晃晃地照射在海面上，渔船上的人全都躲到舱内。埃德蒙与艾登站在一处，他望了一眼发现没有科菲的身影，但他明明记得科菲和他是在一艘渔船的。
过了一会儿那人才走进来，额角流着汗水，手上还有一些黑色的污渍，只是他将手藏在身后没有让人发现。注意到埃德蒙的视线，科菲扭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意味不明的笑意。
教会准备的食物很快分发到众人手中，埃德蒙看着手里的半块干粮怕自己会噎死过去，教会怎么这么小气连水都不舍得。
艾登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拿着就开始往嘴里塞，不知道都在教会吃的什么，眉头都没皱。
“我出去吃。”埃德蒙小声说着转身出去。
外面的气温很高，埃德蒙在渔船边缘看了一圈没发现莱加的身影，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
他掰着干粮干巴巴地咬了一口，还是和原来一样的味道，还以为教会准备的食物会有什么不同。
放眼望去海面上只有教会占用的三艘渔船，所有人都躲进舱内，只有埃德蒙一人此刻还在太阳的烘烤下嚼着干粮。
他再次望了一眼海面莱加确实不在，埃德蒙失望地收回视线将最后一点食物扔进嘴里准备离开。
弗一转身，埃德蒙听见有东西掉落到船板上的声音，回头是一只章鱼，埃德蒙黑着脸望了一眼再次回到栏板旁。
下面莱加还在不断向上扔，有章鱼、海胆、贝壳、海星，最后甚至还扔上来了两条鱼。
埃德蒙望着身边散布的东西心情复杂，莱加是担心他饿肚子吗？
还没等他对莱加说什么，舱内有人走了出来，贝壳扔到渔船上的声音还是很大的，埃德蒙往后退了一步挥着手让莱加走，那条尾巴在水面打着转便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艾登不可思议地看着在船上爬来爬去的章鱼，还有那还在不断蹦跶的鱼。
埃德蒙尴尬地望着艾登，脑子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解释，“……海鸟叼来的。”
艾登的目光瞬间移到埃德蒙身上，这个回答敷衍到让人一眼就知道他在撒谎，在这里真的会有海鸟会突然舍弃自己的食物吗，而且会有海鸟吃贝壳？
艾登蹲下身子将那个在阳光下发着光的贝壳捡起来，上面十分光滑，萤石般的颜色。艾登自然地将贝壳揣进兜里，抬头发现埃德蒙的表情十分勉强似乎想说些什么。
身后开始不断有人出来，看见船板上的东西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
现在大海的浪可以拍这么高了吗？
埃德蒙和艾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顶着那些人的视线镇定地走回舱内。
海上的时光总是过得很慢，这里没有参照物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海上走了多远，唯一的地图在教会的手中埃德蒙根本无法得到。
莱加跟着那几艘船游了一天，他望着那高大的船体心情烦躁地将鱼尾拍打在船身上，随后他再次沉入水底。
他不知道埃德蒙他们要去哪里，不能出现在人前，于是莱加总是在海面晃荡一圈就游回海底。
他躺在珊瑚丛里看着那坨黑影吐出几个泡泡，望着那渔船发现好像和以往的船只不太一样，莱加摆着尾巴游过去绕了一圈才在一个位置看见了一个小孔，海水此时缓慢涌入。
埃德蒙和艾登挤在一起，实际上这里并没有多少地方供人休息，所有人都挤在一处，连教会的人员也不能例外。
人挤在一处，空气中散发着浓厚的汗臭味，甚至舱内不断响起呼噜声，埃德蒙有些睡不着。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确认那些人都在熟睡后从地上爬起来走了出去。
夜里的海风带着一股凉意，彻底驱散了埃德蒙身上的燥热，月光洒在海面上才使得这方空间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埃德蒙靠在船栏上，上半身向前倒似乎下一秒就会掉下水面。
哗啦一声。莱加出现在海面上，水珠在他脸颊上蜿蜒，月光照在这张脸上格外魅惑，埃德蒙盯着他看了几秒，双手死死抓着船栏，好久才站直了身子。
“他们要铲除海妖，虽然我觉得他们根本就找不到那个岛屿。”
莱加望着埃德蒙疑惑地眨着眼睛，这句话确实超出了人鱼的理解范围。他们之间的交流一向都不会很顺利。
埃德蒙怕吵醒里面的人不得不压低声音，等到埃德蒙感到口干舌燥时莱加才表情淡定地点头。
“船。坏了。”
莱加的话传到埃德蒙耳边不太清晰，但下一秒声音直接出现在脑海里，眩晕感使得埃德蒙下意识稳住发软的身体，他颇为不满地看了那条傻人鱼一眼。
埃德蒙在四周看了一圈才发现这艘渔船的吃水不对劲，转身想去将那些人叫起来但很快他的脚步就停止了。
这艘船是前往岛屿清除海妖的，那些人就算沉海了也没什么吧。
“月亮下的海面确实不错。”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间响起，埃德蒙迅速转身看向科菲，这人不知道是有什么好事看起来心情很好，嘴角噙着一抹笑，眼底的笑意也变得明显真切。
埃德蒙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敢轻易接话。
“大海会接纳一切罪责。”
科菲的话语隔着距离响起，埃德蒙想起之前在科菲手上看见的污渍，还有他一直都很愉悦的状态，直觉他似乎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科菲同他说了两句奇怪的话又回去了，埃德蒙望着那扇门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他不想以后自己都活在愧疚之中。
嗒，嗒，嗒。
鞋子落在夹板上的声音有种刻意控制后的停顿感，埃德蒙小心翼翼，思考着待会该怎么劝说那些人。
“埃德蒙。”
他听到有人在小声地叫自己的名字。
埃德蒙掀起眼皮犹豫地看向对面的黑暗。
门框在月光下被分成两半，埃德蒙站在月光下，而身处另一半的科菲此时神秘地笑望着他，食指竖在唇前。
不要说出去。
这是一个秘密。
在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时，埃德蒙只觉得脑袋里轰的炸了，科菲他这个疯子居然想要渔船沉海！
叫人。
他要先把人叫起来！
其他人埃德蒙都不在意，只有艾登他是一定要活着回去的。
埃德蒙急忙跑到后面，抓住艾登的肩膀使劲摇晃，也不知道晚上吃了什么怎么都叫不醒。
偏偏此时渔船的吃水也已经肉眼可见的不对劲，过不了多久就要沉了。
“埃德蒙。跳下。来。”莱加的声音再次在脑海响起。
埃德蒙咬咬牙，看了一眼艾登，找了一块木板塞进他的怀里，至少这样不至于淹死，等没人注意的时候可以直接拖着带回去。
埃德蒙从科菲身边经过时狠狠撞了他一下，头也不回地走到夹板边缘。海面的浪花不断拍击着船身，他望着下面的莱加闭了闭眼大着胆子跳了下去。
跌进海中，落入莱加的怀抱，瞬间冰凉的水流争先恐后地涌来，埃德蒙不自觉打了一个冷战。
这时他看见船板有一块裂缝，似乎很快就要整个破裂，两人在海面上不断随着海浪晃动着身子，埃德蒙将挡住视线的湿发抹上去，还没说话莱加就带着他迅速潜入水下。
他吓得下意识屏住呼吸，后面才想起来跟莱加在一起时可以自由呼吸，他睁开眼睛海底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埃德蒙自然也就不知道海面发生了什么。
月亮渐渐被云遮住，只有些许光亮断断续续洒在海面上，波浪不断涌起一阵大过一阵。
渔船上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创口在又一阵大浪袭来时彻底断裂了，海水不断涌向渔船。
晦暗不明的海面上可以看见那三艘渔船都在渐渐沉没破碎，诡异的巨浪不断拍打着船身，加剧了它们的沉没。
船内的人在一阵晃动中醒来时还没意识到他们正处于危险境地，走出船舱时看见的就是扑面而来的海浪。
很快破损的渔船被拍进水里，惊慌的叫喊和穆尔神父愤怒的声音在海面上不断响起，但很快这些声音都消失了。
一阵又一阵的海浪拍打着，不久海面的渔船消失了，只剩下波涛汹涌的海面，和那从云朵遮挡中冒出来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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