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她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不论她做错了什么,自有我管教,你怎敢如此对她!”
现场鸦雀无声,只有萧嵘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到最后化作痛彻心扉的咆哮:“谢氏一门对我萧某有再造之恩,今日你要不说出个是非黑白,别怪我不念往日旧情。”
徐照雪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默然以对。
“好个徐照雪!”萧嵘额角青筋爆起,两颊因极力忍耐而微微抖动,整个人因愤怒摇摇欲坠。
“我虽然跟你父亲如兄弟,也绝不容你这般行事,这是欺谢氏无人?”他一把推开劝解的宾客,“欺我萧王府无能吗,连故人遗孤都护不住?”
谢枕月的为人,徐照雪的品性,在这金水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萧氏一族在此地扎根百余年,威望深重,民间素有“只知萧王府,不闻长安城”的戏言。
二十多年前,徐照雪的父亲徐藏锋,还只是上任州牧手底下的一名无名小吏。在一次清缴血衣楼的行动中,遭到了对方疯狂的反击。州牧及底下官员几乎死伤殆尽,只留下徐藏锋机缘巧合下结识了萧嵘。
那时长安老皇帝已逐渐年迈,朝中新旧势力更迭,党派争斗不休。金水城地理位置特殊,位于大齐最西南处的最边缘,天高皇帝远,长安早已无力监管。
在这方地界,萧氏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一言九鼎。
萧嵘力荐徐藏锋,徐藏锋也不负众望,终于出任州牧一职。多年来,萧、徐两家往来密切,同进同退已俨然亲如一家。
今日前来吊唁的宾客何止千数,此刻能站在这后院之中的,都是两家世交旧故。众人见萧嵘动了真怒,怕伤了和气,纷纷上前劝解。
“徐公子向来稳妥,其中或许别有隐情。”
“萧王爷暂且息怒!”
“徐公子有何苦衷,何不当众解释清楚。”
此起彼伏的劝解声中,徐照雪终于目视众人。
“其中缘由,恕我不能告知。伯父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但是此事……”他目光凛然,迎上众人视线,“但此事,她罪有应得!”
“放肆!”一声怒喝。
“徐州牧。”四周响起一片问候声,原本挤在一起的人群,自动向两边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徐藏锋年近六十,却满头乌黑,光洁的脸颊上不见一丝皱纹。一身宽大的素服因疾行而飘逸灵动,一派仙风道骨,不像官僚反倒像个隐士。
此时嘴里几乎要溅出火星子:“逆子,任你有天大的理由,做下这等不知死活的错事,我也保不了你。”他向萧嵘拱手赔罪,“枕月同样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是故人之后,今日就此结果了你,给九泉下的谢兄赔不是。”
说罢,劈手夺过徐照雪手里的长剑,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不可!”
“徐兄三思!”众宾客争相上前劝阻。大腹便便的温老板,更是闪身挡在徐照雪身前,双手紧紧扣住徐藏锋握剑的手,急声劝阻,“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哪怕是十恶不赦的犯人,也得给个辩驳的机会。徐贤侄的品性为人,我等皆看在眼里,或许有什么隐情。”
徐藏锋狠狠剜向徐照雪:“这么多人为你求情,好!好!好!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行此悖逆之举?”
“还不速速道来!”怒吼声在屋子里回荡。
沉默,还是沉默。“此等逆子!逆子……”徐藏锋见他这模样,瞬间怒急攻心,捂着胸口,脸色骤然发白,“这逆子不要也罢,要杀要剐全凭萧兄。”说罢,竟真的打算一走了之。
“等等!”一道清亮的女声穿透窃窃私语的人群。众宾客愕然回头,只见萧南衣拽着萧云夕,一头撞开人群。
“徐大人,您错怪徐公子了。”萧南衣气息微乱,视线钉在地上狼狈惨绝的谢枕月身上,眼底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是萧家老爷子外出游历时捡回来的孤儿,与谢枕月同是寄人篱下。比起正经的王府小姐萧云夕,心思敏感细腻的她,宁愿跟谢枕月为伍。
她们小时候一起撵猫逗狗,作弄下人。稍大些,两人开始看什么都不顺眼,走马游街,花楼听曲,只有想不到,没有她们办不到……萧嵘不让她们做什么,她们便偏要做什么,甚至比之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枕月无论做什么都被夸奖,她却是回回都挨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明明一同闯祸,萧嵘每回都只罚她,对谢枕月就轻轻揭过。
就因为她有一对舍己为人的父母?
如今,谢枕月变本加厉,连这么恶毒下作的法子也能使得出来。萧南衣眼里再无顾忌,指着扑在地上的女子恶狠狠道:
“就是她!谢枕月!”
“暗中勾结聂寻芳,企图掳走云夕。”
“要不是徐公子及时赶来,出手相救,云夕早已遭了毒手。”
听到“聂寻芳”三个字,满场哗然。
“寻芳”二字原是一味媚药,此药霸道无比,中药之人神智全无,六亲不认。聂寻芳也因此药,一跃成为江湖中最臭名昭著的采花贼。
萧嵘面色青白交加,嗓音沉得滴水,面向一旁萧云夕:“南衣所言,是否属实?”
萧云夕像丢了魂一般,连对视也不敢,只失神的望着地面,怔怔地点头。除此之外,再无二话,全然没了往日的灵动神采。
“逆子!事到如今,还不从实道来?”徐藏锋稍稍缓了语气。
徐照雪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瑟缩的萧云夕,终于点头。
真相大白。
关于萧王府谢姑娘的事迹,在整个金水城早已如雷贯耳,偏萧家大义,一直大度纵容。
“原来徐公子不解释是为了萧姑娘的清誉。”温老板笑着缓和气氛,“既是误会,如今说开就好了。”
“是啊说开就好了!”
满院的宾客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场的这些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或依附萧、徐两家,或有利益牵扯往来,谁也不愿意见两家撕破脸。
劝和声不绝于耳:“王爷,徐大人,别为了不相干的人伤了和气。”
“萧王爷重情重义,多年照拂遗孤,已经仁至义尽。徐公子此番冲冠一怒为红颜,宁愿蒙受冤屈也不自辩,实乃真君子……”
吹捧告一段落,还不忘将碾进泥尘里的人再狠狠踩上几脚。
“再大的恩情,也总有还完的时候。”
“谢姑娘手段下作,实在令人发指,落到这个下场,也算她咎由自取。”
合着这些全是她的过错?谢枕月瘫软在地,剧痛绞得她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位,恨不得死在当场。好不容易有这等奇遇,难道就为了来这鬼地方多吃几日的苦?
不,她绝不甘心就此死去。
“此事容后再议!”萧嵘终于注意到血流成河的谢枕月似乎有话要说,手足无措道,“你存着力气别说话,老五呢?怎么还没回来?下人都死哪去了?”
“对了……”他猛地冲出房间,疾行几步,又折了回来,已是六神无主,“先去将凌风找来!”
“我去……找人,”徐藏锋话音未落,人已经疾奔出了院子。
“你们还要救她?”做了这样的事也能被原谅吗?萧南衣不可置信的抬头,扬声质问,“您知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萧嵘充耳不闻,半蹲着身子,不断低语安慰。
萧南衣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一幕,用力眨了眨眼睛,将那些不平用力咽了回去,幽幽道:“两年前,我曾亲眼见到谢枕月将凌波推下荷花池溺亡。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说的,反倒怪我无事生波,说我嫉妒成性,罚我跪了整整一个月。”
“又说她只是小孩子心性,如今她再行恶事,难道也是我嫉妒成性,无事生波,蓄意报复吗?”
“放肆!”
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扇了过来。
“捕风捉影的事,也敢拿到大庭广众之下言说!”萧嵘深深看她一眼,目露警告,“定是我平日里对你宽容太过!”
又多了项杀人的罪名,谢枕月昏昏沉沉,终于昏死过去……
“哗啦啦——”
持续不断的流水声飞溅入耳,浓郁苦涩的药香萦绕在鼻尖,谢枕月缓缓睁开眼睛。
“你醒了!”守在床边的萧凌风惊喜的跳了起来,“别动,别动!伤口才止住血。”
昨日他不过离开片刻去拿药,怎么也想不到谢枕月会在自己家里遭了毒手。如果说四肢经脉是徐照雪一时激愤所为,那她下颚处青紫的指印又该作何解释?
下手之狠戾刁钻,那是奔着要命去的。
从他发现这处伤痕开始,咬牙忍到现在:“徐照雪,你这个敢做不敢当的伪君子!”
“凌风,不可无礼,”萧嵘沉声呵斥,“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目光转向床上,“既然人已经醒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先听听枕月怎么说。”
说什么?谢枕月浑身依旧动弹不得,连脖子也被厚重的纱布层层包裹。只能仰面躺着,瞪着头顶鸦青色的帐子,她像是被禁锢在了这方小小的世界里,能看见的只有床前那几人。
“枕月此番受了大罪……”徐藏锋近前一步走到床榻边,沉沉一叹。他微微俯身,仔细地将谢枕月肩侧的被角捻好,动作轻柔,满是慈爱。
谢枕月怔怔望着眼前人,终于将“徐藏锋”这个名号跟真人对应起来。
谢枕月十分好奇,徐藏锋关切的眼眸,以及细微处的关心,不似作伪。还有萧嵘,她都找人害他亲生女儿了,他还肯救她。
从前的自己为什么要鬼迷心窍的去做那些事?有徐藏锋跟萧嵘相护,在这金水城中,她本可以横着走。
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她拍拍屁股就走人,却让自己来受苦受难!
她长长叹气……
“逆子行事冲动,”徐藏锋起身喝令,“枕月颈侧的伤是怎么回事?还不过来赔罪。”
原来徐照雪也来了。
鸦青色的帐子挡着视线,她将眼珠子竭力转向一边,也只看见一片白色的衣角。
“下颚的伤不是我所为,此事我没错,”徐照雪眸光冷冽,语气斩钉截铁,依旧硬气非常,“昨日对弱质女流动武,确非君子所为,要说有错,只有这一件事。”
无耻之徒,敢做不敢当!谢枕月在心里疯狂叫骂,要不是行动受限,恨不得扯开衣襟跟他当场对峙。
话音刚落,白色衣袍翻转飞扬,一道白色身影几步跨到床榻前,在她面前落下一片阴影。
徐照雪垂眸盯着床上的人:“若今后你再敢行此恶事,哪怕背负骂名,徐某也绝不手软。”
谢枕月抬眼望去,此看清眼前人面容的刹那,仿佛被惊雷劈中,浑身僵住。一双眼睛瞪地极大,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连胸口的起伏都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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