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穿梭仪的光芒瞬间将林年月吞没,一阵剧烈失重感后,她的双脚终于踏上了实处,面前一条纯白的光构长廊。
她低头,看到自己半透明的身体——这就是意识体的形态。
强忍着穿梭带来的眩晕,林年月缓步穿过光廊,眼前的景象骤然清晰——她站在一条熟悉的马路上,夜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吹过。
头顶是林年月老家益城市的西柳湾大桥,桥下的孜江水在夜色中泛着幽暗的光。
‘天这么黑...江对面的居民楼基本上都熄了灯...时间是凌晨?我在现实世界里大学毕业后就去省城打拼很少回家了。这个世界的‘我’,是留在了这里,还是刚回来不久?’她环顾四周,心下思忖。
林年月在湿漉漉的桥面上走着,四下张望。作为意识体,雨水穿透了她的身体,虽然淋不湿,却依然能感到一种透骨的寒意。
‘根据我之前的世界现在是2025年10月…老家这个季节天气最反复无常。看着温度不低,但这湿冷简直往骨头里钻。把我传送到这儿…另一个我,难道是要投江吗?’
她思索完观察了很久周围的环境,桥上和路边空无一人,马路上连车灯都看不到。就在她怀疑穿梭仪是否出错时,一束车灯由远及近,一辆汽车停在了不远处。
一个身影下了车,那是一个发丝凌乱、身形微胖的女生。身上穿着的那件蓝色睡裙,林年月记得自己也曾有过一条一模一样的。
‘她身上这条睡裙…像是妈妈五年前买的那件…自从两年前我靠节食瘦下来后,就再也没穿过了。’林年月慢慢走近,仔细端详,‘同样的衣服,长相也像我之前胖的时候…只是看着更憔悴些。是她吗?平行世界的‘我’?’
只听那女生对网约车司机说:“谢谢师傅,天冷,您早点收工回家吧。”
她的声音听着有点哑,难道是在家哭过了才来的?林年月想。
司机探出头,担忧地说:“姑娘,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来这荒凉地方干啥?伞也不带。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跟叔唠唠。”
那个女生愣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堪称熟练的、用来应付世界的笑容。“师傅您误会了,我是个博主,来拍点夜景素材。我朋友一会儿就来找我,别担心。”
司机将信将疑:“真的吗?你可别骗叔…”
“真的,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想不开呢。”
“唉…那好吧,你自个儿小心点。”
“嗯。”
随着二人的对话结束,汽车尾灯逐渐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林年月看着她走到路边,熟练地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潮湿的黑夜中明明灭灭。然后,她拿出手机飞快地输入着什么。
林年月想起014号之前说的话——在自己不集中全部精力想要出现时,另一个自己是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的。所以径直走到了女生身后,手机屏幕的光映在眼前,她看清了上面的内容——时间凌晨4点16分,以及备忘录里短短两行字:
"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最后的愿望,不要救我。"
女生写完便看着屏幕停顿了很久,在原地一言不发地抽着烟,直到烟即将燃尽,她退出备忘录界面——手机壁纸赫然是那只林年月无比熟悉的黄色小狗。
‘长得好像平安!这个世界的我也养了平安吗?’
林年月还没来得及确认,面前的女生已掐灭烟头,向护栏边走去。林年月顿感不妙——她这是要准备行动了!
不能再犹豫了。
林年月集中思绪,选择不再隐藏自身的存在。
那女生似乎感受到了背后的视线,猛地回头,看到林年月时受惊地向后踉跄了几步,声音带着惊恐:“啊!你…你是谁?什么时候在那的?”
林年月还不知如何解释“平行时空”这个概念,脑袋一转找了个自认为合理的理由:“不好意思…我刚路过走过来,是不是吓到你了?”
女生惊魂未定,仔细打量她:“你…我刚刚明明没看到有人…等等,你…你的样子和我…”
林年月试图转移话题:“可能雨太大了你没注意。那个…你怎么称呼?”
女生戒备地回答:“…我的名字…好像和你没关系吧。”
“别误会,就是觉得…这大半夜的,在这遇到也算缘分。看你一个人在这好像不是很开心,本想问问你怎么了,不曾想吓到你了,我平常也没什么朋友,想和你交个朋友,改天请你吃饭,就当赔罪。”
女生神情略微放松:“…我叫林念月…是我自己没注意,没关系的…你不用给我赔罪。”
林念月…名字只差中间一个字。
应该可以确认就是她了。
“我也姓林,真巧。不过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淋雨…是有什么心事吗?” 林年月小心地问。
林念月避开她的目光:“…我没事,就是在这儿等人。雨大,你先回去吧。”
“我陪你等吧,一个人不安全。”
“不用了,我长得挺安全的。谢谢你的好意。”
林年月心中无奈,这人怎么这么油盐不进。她深吸一口气,决定采用更直接的方式拉近距离。她正了正神色,说道:“其实…我本来是想来这里结束一切的。但看到你,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
林念月闻言怔住,认真地看她:“…为什么?”
林年月回想起自己年少时郁期的时候,煞有其事的开口:“就是觉得…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林念月沉默片刻,语气忽然变得急切:“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但意义可以自己去找啊!你还这么年轻,长得也很漂亮,死了太可惜了!”
她用一种近乎恳切的语气,说出一连串安慰的话,眼神里带着一种坚定,甚至伸出手想要扶上林年月的肩膀,试图传递力量。
林年月轻声打断:“那你呢?”
林念月的动作停滞了:“…你刚才,偷看到我手机了,对吧?”
“嗯…对不起。”林年月坦然致歉,知道再瞒下去也无好处。
“没关系了。”林念月垂下眼眸,“第一眼看到你时觉得我们长得很像,但仔细观察后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人。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力气了。”
“怎么会?发生了什么?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些…”林年月靠近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
她曾想象过另一个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歇斯底里?或是崩溃大哭?却没想到她如此平静,平静得像刚才那番谈论自己生死的言语只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谢谢你,我的那些事说出来也没有意义了…还是说说你吧?你为什么想要…也许我能帮你。”林念月把问题抛了回来。
林年月心里一紧,打算分享一些儿时共同发生过的真实困境,让她感到被理解。“我…单亲家庭,消失的爸,易怒的妈,还有个叛逆的妹妹。我活到24岁现在也一事无成…太累了。”
她用开玩笑的语气描述这些,希望能不让她觉得过于沉重,其实于她而言,这些也是不愿轻易回首的过往。
“是吗…”林念月望向江面,声音飘忽,“我们的原生家庭还真像啊…”她突然转回头,看着林年月,“如果你下定决心了,那我们…一起跳下去,好吗?就当黄泉路上做个伴,谁也别劝谁回头了。”
林年月顺着她的话看向漆黑冰冷的江水,一股恶寒窜上脊背。她慌忙道:“别!我…我其实还是有点留恋的!我看到你,就希望你也留下来!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一起去找活着的意义,不好吗?”
林念月看着她,忽然轻轻地笑了:“你根本不是要来寻死的…是来劝我的,对吗?”
被看穿了。林年月索性承认:“嗯。那我…能劝动你吗?”
“比起最近那些来安慰我的人…你算是成功一点吧。”
林年月心中一喜,感觉看到了希望,急忙接着说:“而且我跟你说,淹死的人尸体很丑的!会被泡的面目全非,身上会散发恶臭说不定还会被江里的鱼啃脚趾头…呃呵呵不好意思说的有点恶心了…总之你长得这么可爱...还是不要跳了。”
这番话说出口,林年月自己也分辨不清其中有几分是单纯的真心只为拉眼前人一把,又有几分是源于对自身处境的恐惧——那个躺在出租屋里,可能因她迟迟不归而陷入危险的肉身。
林念月听她一股脑地讲出这么多话,浅浅地笑了笑:“没关系,你讲的还挺有道理的…而且还会占用消防资源来捕捞我吧…”
林年月属实没想到林念月还能自己再找一个活下来的切入点,心里为自己即将完成任务而雀跃着。
只是听出她话语里的音色变得比刚开始更嘶哑了,连忙开口:“对对对!那咱们别淋雨了!你都感冒了,快叫个车回家洗个热水澡吧!”
“雨?...”林念月喃喃道,目光无意间扫过林年月,随即猛地定格。她瞳孔微缩,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啊...好大的雨。”
林年月心里咯噔一下,她看到林念月的目光凝固在自己干燥的头发和衣服上,两人都没有伞,可是这漫天大雨,竟然只淋湿了林念月一个人。
“你的身上...”林念月的声音变得沙哑,表情开始隐约流露出痛苦,“一滴雨水也没有...”
气氛瞬间凝固,林年月意识到致命的破绽暴露了,她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这个超自然的现象。
林念月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眼神中充满了混乱与怀疑。她原本计划在跳江前将手机放在岸边,给这个世界留下最后一点线索。但现在,面前这个诡异出现的、淋不湿的人,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必须断绝所有可能性。她突然抬手,将手机狠狠抛向江心。“扑通”一声,最后的通讯工具被江水吞噬。
“我决定不跳了——”林念月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令人不安的决绝,“所以要先和手机里的过去道个别。”
她转过身,死死盯着林年月,语气陡然尖锐:“为什么?为什么你身上是干的?这雨明明下得这么大!”
林年月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双手,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
“因为...”林年月深吸一口气,“我不属于这里,我来自平行世界。”
“我是另一个你。”
这句话像投入死水的巨石。林念月瞳孔猛缩,下意识地后退。
“平...平行世界?......”
“对。”林年月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确信无疑,“你刚才扔的手机,我也有过一个同款。如果我没记错,你的解锁密码是160423对吗?还有你身上这件睡裙,是五年前妈妈买的,对不对?”
林念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紧紧攥住已经空无一物的手,指节发白:“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就是你!”林年月又靠近一步,让桥上路灯昏暗的光线更清楚地照亮自己的脸,“你再仔细看看,我们的五官,是不是很像?”她希望林念月能除了外表的相似度,更是看到那份源自同一本质的熟悉感。
林念月怔住了,她用一种混杂着怀疑、审视和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希望的目光,细细描摹着林年月的轮廓。
“好像......可是,你这么瘦,还有气质...看起来......还是很不一样......”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和羡慕,你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想象中的、或许可能真的存在的“更好”的自己,但这对比此刻于她而言却如此残酷。
“我叫林年月,跟妈妈的姓。你也是,对吗?还有你左手手臂上,有一个小小的、像花瓣一样的红色胎记。我也有一个,位置和形状,都一模一样。”林年月抛出更多只有“自己”才会知道的、更私密的细节,这不仅是为了取信于她,也是为了彻底确认这个正在滑向深渊的灵魂,就是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这个隐秘的特征被点破后,林念月像是被击中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最后的心理防线开始动摇:“林年月......名字只相差一个字......胎记......是有的。”
“念”与“年”的一字之差,在此刻显得如此微妙,仿佛暗示了命运河流那细微却决定性的分岔。
雨下得更密了,淅淅沥沥,敲打着桥面,也敲打在林念月早已湿透的身上。江水在桥下无声地流淌,漆黑如墨,像一张等待吞噬一切的巨口。
远处城市零星的灯火在雨幕中晕开,模糊而不真实,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倒影,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座桥、这场雨、和两个此时心情无比复杂的女人。
林年月刚想趁热打铁,继续追问另一个自己最近的遭遇,林念月却突然摇了摇头,眼神开始涣散,焦点不再落在林年月身上,而是投向雨空中的某个点。
“不对...这不可能......如果你是另一个我...都知道我这么多事情了,怎么又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自杀?...”林念月干哑的声音变得飘忽,“如果你是另一个我,为什么不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为什么不像我一样只觉得这个世界...让人窒息,只想离开...怎么可能会来阻止我去死?”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钉住林年月,那里面混杂着痛苦、嘲弄和一丝疯狂,“你怎么能不知道?!你凭什么不知道?!”
她像是逻辑链条开始崩坏,开始趔趄着向江边走去,离那冰冷的栏杆越来越近,她的举动和话语都使林年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真的不知道原因!也许我们的世界从某个点开始分岔了!但我们肯定是同根同源的,否则怎么解释我知道所有这些**的事?” 林年月试图用理性拉回她,却感觉她正滑向一个林年月用常理无法触及的深渊。
突然,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用一种近乎悲悯的、洞穿一切的眼神看着林年月,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疲惫、释然,以及一种令人心碎的清醒。
“......又是我的幻觉吧?”林念月的声音轻的像梦呓,林年月不知道的是面前这个另一个自己的内心正在经历一场可怕的风暴,源于长期压抑的痛苦、对现实的失望、和现在发现世界可能存在更“完美”自己的精神噩耗。
林念月让“平行时空”这个过于科幻的解释,最终败给了更“符合”她认知的绝望推论——自己疯了。
出现一个光鲜、健康、想要拯救自己的“幻象”,这比接受有一个幸运的“自己”存在,更能印证她内心深处“我不配得到幸福”的信念。
“或者是那个药还会致幻?还是我已经彻底疯了,分裂出了另一个......美好的想来拯救我的自己?”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接着自说自话:“我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吧......连幻觉都这么......残忍。”
“不!不是的!你听我说!这不是幻觉!我是真实的!”林年月冲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臂,却因为意识体的状态而徒劳地穿透过去。这个事实像一盆冰水浇在林年月头上,也仿佛印证了林念月的话。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林年月淹没,她眼睁睁看着她在错误的逻辑里越陷越深,林年月此时的存在非但不是救赎,反而将成了压垮林念月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年月开始怀疑,014号是不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对于一颗决心赴死的心,任何外来的干涉,是否都只会加速其崩解?
林念月看着林年月试图触碰却落空的手,脸上露出了一个彻底解脱般的、虚弱的笑容:“算了......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了。”她的目光越过林年月,望向无尽的黑夜,“如果连我自己的大脑都在制造谎言来欺骗我,那这个世界......就更没有值得留恋的了。累了,真的......太累了。”
林年月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求你,再坚持一下,为什么非要去死呢?你告诉我,到底因为什么?我会帮你的,你相信我一次可以吗??”
可回应林年月的只有眼前人缓缓摇头的动作。
林念月脸颊的泪水混着雨水滑落,已分不清彼此,她用胳膊狠狠擦了一把脸上布满的水滴,更加坚定地试图爬过江边的围栏。
眼看林念月就要翻越栏杆,林年月嘶声喊道:“想想平安!”这是她最后的筹码,“你走了平安怎么办?!它需要你!”
听到这个名字,林念月的动作骤然停滞。有一瞬间,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但旋即被更深的灰暗吞噬。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平安啊…它已经…不需要我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打断了林念月的动作,她痛苦地蜷缩身体开始剧烈的呕吐,呕吐物混着胃液、胆汁和不祥的褐色血丝溅落在湿冷的地面上,刺鼻的化学气味瞬间弥漫。
林年月还没来得及质问林念月对于平安不管不顾的行为,看到她突如其来的生理反应已然惊呆了:“你怎么了?!”
林念月用手背用力擦过嘴角,那个仓促的动作间,林年月瞥见她口腔内壁已然出现了触目惊心的白色溃烂斑点。
“来之前...就...喝了药...”林念月的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百草枯...加安眠药...没用的...网上都说...服用百草枯,超过一小瓶盖...就...没救了...”
“百草枯”三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书,让林年月如遭重击。
林念月支撑不住,身体一软,跌坐在冰冷的雨地里,却还在断断续续地催促:“别...别救我...让我...就这样...安静地走吧...”
林年月已经彻底绝望了,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怎样的事能让林念月明明已经在家服过这样众所周知的毒药,还要出来跳江,到底是怎样的求死心切才能做到这一步。
林念月用最后一点清明,吐露出决绝的话:“不管你是谁...谢谢你,再见...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说完,她决绝地用尽最后的力气站起身,动作异常轻盈而流畅,还是翻过了那道冰冷的栏杆,纵身跃入了下方那片吞噬一切的漆黑江水中。
林年月扑到栏杆边,徒劳地伸出手,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呐喊。
江面只传来一声沉闷的落水声,泛起几圈涟漪,很快便被无尽的黑暗和雨声吞没,恢复了死寂。
雨,依旧冰冷地下着,淋湿了林念月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也淋湿了林年月这颗虚无的、充满悔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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