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凤成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已然顾不得许多，只同二皇子说了，便想尽办法，急匆匆跑至坤宁宫。
他以为他的记忆回来了，二人便会像是先前一般。
他失忆后的这种种，即便是并非可以视而不见，可总有一个“失忆”的缘由，能作为理由。
他满心焦急的跑来，却从未想过，宁芫会是这样一副态度。
高凤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在宁芫冷漠的眼神中，渐渐将唇角崩成了一条直线。
“你还愿意原谅我么？”许久，高凤成轻声问道。
却听宁芫道：“高大人说到了，谈不上原不原谅，你我本就是两条不同的线条罢了。”
高凤成心中又是一紧，然后是无限恐慌。
他从未想过，宁芫心中，竟是这般想他。
高凤成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道：“阿宁，你是在说气话。你气我这段日子里，待宋以瑟好，又气我待你不好……”
想起这从前待宁芫的种种，高凤成心中又是一痛，说着说着，声音便愈来愈小了，又说着说着，终是沉默了下来。
二人相对无言。
宁芫看见昏迷在地上的大皇子，他的手指似是轻微颤了颤。
宁芫抬了抬下巴，“你走罢，他要醒了。”
高凤成看地上男人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怅惘。
他静静的看向宁芫，轻声道：“你喜欢他了？”
宁芫没吭声。
高凤成便连珠炮一般的问：“方才你便让他呆在你的怀中，皇后同你说与他成婚一事，你便答应了！难不成你真的喜欢他了？喜欢他这样一个傻子？”
说着，高凤成一下子看清楚了宁芫穿在身上的嫁衣。
他的眼睛，瞬间想被刺扎了一样疼。
“你……”高凤成声音颤抖，他抬起手，捏住了宁芫袖口，“同他成婚，你竟穿着亲手所绣的嫁衣？你就如此迫不及待？”
宁芫看着眼前这人，如此这般，捏着她的衣角，一字一句的控诉她。
原本她心中应该觉得畅快。
畅快于原来如今高高在上的高凤成高大人，竟然也有这样一日。
如今这幅场面，宁芫看着如此这般伤心的高凤成，心中只觉好笑。
于是她轻声道：“为何不能穿我亲手所绣嫁衣？即便是高大人失忆前，不也觉得这衣衫绣工丑陋，不值得一穿么？”
高凤成顿时愣住，他急急向前一步，想将宁芫抱入怀中。
却发现宁芫不着痕迹退后一步。
高凤成心中焦急，顿时有些言语无措，“我……我当时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心中觉得甚是可爱，只是不知为何，却羞于将这话说出口……我以为你了解我，阿宁！”
宁芫看着眼前这人，听着他如此迟来的解释，顿时又笑了。
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高大人太高看我宁芫了，我并不了解任何人，尤其是高大人你，更是深不可测，难以接近。”
高凤成满脸急躁，眼神中又带着一丝不可置信，“阿宁，不要为了惹我伤心，便说这些话。如果你是这个目的，你已经达到了！”
宁芫便眼睁睁的看着高凤成的眼睛，似是红了一圈。
宁芫垂下眼。
倒在地上的大皇子轻轻哼唧了两声，似是要转醒过来。
便见高凤成又蹲下身子，抬手将他劈晕了过去。
宁芫看着高凤成所为，眼中并无波澜，只道：“据我猜想，皇后似是正于二皇子联盟，如今你对她亲生儿子做出如此举动……”
话中未尽之意，二人心知肚明。
却听高凤成道：“你心疼他？阿宁，你心疼他？”那话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你……”
高凤成似是想起了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似是强制自己压下情绪，好像又变回了失忆后那个不苟言笑的高大人。
便见高凤成敛了眉，温和的看着宁芫。
他知晓宁芫最喜欢这样待她。
失忆前，有时候他喝了酒，性子便慢，温温吞吞同宁芫说话之时，宁芫面上总是带着欣喜和一丝莫名的羞涩。
如今高凤成尽力调整着自己的语调，“你嫁给他，是不是也是形势所迫？你这般聪明，定是知晓皇后并非她面容那般良善之人。”
宁芫没有吭声。
虽然她心中也清楚皇后何人，但这并不干高凤成的事。
高凤成看宁芫面无表情，心中逐渐升起了一丝恐慌。
他尽力将那慌张压了下去，声音放的更轻，语气中带着无尽的诱哄。
“你若是猜到皇后同二皇子之间的交易，你便该知晓，若是之后二皇子登上皇位，我必定跟着飞黄腾达，你嫁予我，自是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况且还有自由，许是并不比在宫中差。”
宁芫抬眼看他。
她看着眼前这人，似是想尽了全般力气，想要用尽各种办法哄她回头。
宁芫却只问了一句，便让高凤成闭了嘴。
“当时我提了好多次，你迟迟不愿迎娶我，许多次顾左右而言他，是否是心中觉得，我宁芫想嫁给你，便是贪图高府钱财。”
高凤成顿时哑然。
宁芫看他表情，便知晓自己猜中了。
如今的她，早已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孤女。
彼时她睡在草垛间，抬头看着漫天模糊不清的星星，心中总是不明白，为何高凤成明明有时候表现的仿佛喜欢她，可一转眼，在她提起成婚一事时，却总含糊其辞，不愿给她一个确定的答复。
彼时她以为只是时机未到，或是高凤成还有其他考量。
只是如今已经过了许多年，宁芫经过了许多事情，也终于意识到，原来高凤成先前字字顿顿的含糊其辞，都是拒绝，而他诸多次拒绝的原因，皆是因为觉得宁芫嫁给他是居心不良。
宁芫顿时又是一笑。
也是，她一介孤女，从小便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追着他一个阉人跑，不是为了那金银财宝，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不怪高凤成这般想她。
若她是他，她也要这般想她。
只是，宁芫在心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也许，也许她一开始，同高凤成接触之时，只是想过上好日子。
但想过上好日子，便错了么？
她只是想后半生，有饭吃，有新衣服穿，这样简单的愿望，便错了么？
不说先前，便是后来，她愈同高凤成接触，愈发觉自己喜欢他，于是这么多年，她为了他付出了多少，他为何却从来不提一句？心中却始终萦绕着她最初的动机？
宁芫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
没意思透了。
她原先以为高凤成同那些人不一样。
是以，她也心疼高凤成受过的苦，每每在高凤成在宫中受了气之时，想尽办法安慰他。
却从未想过，原来高凤成心中竟是如此想她。
没意思。
没意思透了。
宁芫如此想着，竟又笑了出来。
她惊讶的发现，原本她以为，自己会很是伤心，如今却发现，自己是却也只是心脏短暂的痛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原状。
心中竟然还有一丝“原是如此”的感慨。
宁芫对自己心境的变化，又觉得惊讶，又觉得坦然。
仿佛她的心此时已然套上了一层厚厚的壳，外面任何风雨都撼动不了她。
宁芫竟然对自己有了一丝满意。
她淡淡的看着高凤成，轻声道：“高大人还是回罢，我看大皇子也快醒了，若是高大人再一手劈晕他，怕是会出事。”
高凤成看都不看地上大皇子一眼，只轻声道：“阿宁，我错了。我早便知晓，我错了。”
宁芫淡淡看向远处。
谁人都同她说，自己如何如何错了。
可是他们错了，她便要原谅么？
宁芫看着眼前之人，又想起蒋宗平，又想起裴洹。
他们也是如此这般……
宁芫心中一阵厌烦。
她抬起手，一手指着门框，“你走不走？你不走，我便立时大喊，直到所有人都进来看发生了何事。”
宁芫面无表情，眼神坚毅。
高凤成看着这样的宁芫，知晓她已经横下了心。
高凤成抿了抿唇，半晌，终于跨步向前，将宁芫紧紧搂到自己胸口。
宁芫拼命挣扎，嘴张开正欲大喊，便感觉到额头一阵濡湿。
高凤成嘴唇在宁芫额头轻轻贴了一下，一触即离。
他将宁芫放开，便看见宁芫抬头看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厌恶。
高凤成一怔，心中刺痛。
他忍不住抬手，遮住了宁芫的眼睛。
他受不了宁芫用这种眼神看他。
一丝一毫都忍受不了。
高凤成嘴唇翕动，终于道：“我还会再来找你。方才你说的那些，我早已不那样想了……”
这声音沙哑，似是从嗓子眼硬挤出来的一般。
宁芫眼前一片漆黑，只感受到捂住自己眼睛的手，从温热渐渐变得冰冷。
她轻嗤一声：“我只愿高大人离我远一些！”
高凤成心中又是一痛。
“你……你先前并不是这般……”
宁芫简直要被气笑，“这般是哪般？我先前傻，是以我活该傻一辈子么？”
高凤成放下手，仓皇退了一步。
“阿宁，不要这样伤我的心，很痛。”
宁芫盯着他，面上无一丝一毫的情绪。
高凤成垂了眼，侧身从宁芫身旁离开。
经过宁芫身侧之时，只轻声说了一句：“我还会再来找你。我会让你知晓，我是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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