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宗主玉衡真人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却隔不断铃玥脑海里翻腾的惊涛骇浪。
暖玉灵体……双修……一步登天……
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白皙，柔软，和过去十八年没有任何不同。可师尊却说，这双手，这个身体，从今天起，就成了令人垂涎的“宝物”？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敲打着耳膜。她下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暖玉镯，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这不再是简单的生辰贺礼，而是一道屏障，提醒着她外界潜在的危险。
她原本简单快乐的世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巨石，平静的水面被彻底打破，漾开一圈圈混乱而陌生的涟漪。
“……只因这体质？”
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宴席上那些过分热情的笑脸、意有所指的话语、羡慕的眼神，此刻都像被重新解读了一遍，蒙上了一层功利的色彩。连雪球异常的亲昵，似乎都变得不再纯粹。
一种莫名的委屈和慌乱涌上心头，让她鼻子发酸。她最怕的，不是这体质可能带来的麻烦，而是……那些她珍视的温情，那些她以为的真心，是否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某种她不知道的“利益”之上？
第一个浮现在脑海的，是云芷师姐温柔含笑的眉眼。师姐她……是不是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猛地甩开。不会的！师姐从小待她极好，那时她还未成年，体质也未觉醒。师姐的好，一定是真的！
可心底那份不确定的恐慌，依旧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她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脚步有些虚浮。刚拐过回廊，一个身影便悄然迎了上来。
“铃玥。”
温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铃玥抬头，正对上云芷那双清澈柔和的眸子。师姐果然还等在这里。她穿着一身水绿衣裙，站在廊下微光里，像一株安静盛放的莲，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
“师姐……”铃玥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巨大的秘密压在舌尖，沉甸甸的。师尊叮嘱过，体质之事需谨慎，不可对外人言。即使对面是她最信任的师姐，她也不敢轻易说出口。
云芷没有立刻追问她为何在静室待了这么久，也没有问宗主跟她说了什么。她只是细细端详着铃玥有些苍白的脸色和闪烁的眼神，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丝微乱的碎发，指尖温暖干燥。
“宴席散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是累了吗？还是……”云芷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师尊说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
她的触碰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铃玥几乎是本能地向前微倾，像寻求庇护的幼兽，贪恋那一点熟悉的温暖和安全感。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思绪乱成一团麻：“没、没什么特别的事……可能就是有点累了。”
云芷眸色微深，没有拆穿她显而易见的谎言。她看得分明，小师妹眼里的迷茫和不安几乎要溢出来，这绝不仅仅是疲惫。师尊定然已将体质之事告知于她。
“那便回去歇息吧。”云芷从袖中取出那个绣着小狐狸的荷包，打开，捻出一颗泛着淡淡灵光的蜜饯，“喏，吃颗蜜饯甜甜嘴，心情会好些。”
铃玥顺从地张嘴含住，清甜的滋味和安神的灵气在口中化开，稍稍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她看着云芷温柔专注的神情，那份怀疑再次动摇——师姐的关怀，细致入微，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两人并肩朝铃玥的小院走去。一路上，铃玥都有些心不在焉，沉默了许多。
云芷也体贴地没有多言，只是默默走在她身侧稍前半步的位置，像一个无声的守护者，替她挡去所有可能投来的探究目光。
然而，有些变化，却并非刻意避开就能无视的。
经过一片灵植园时，园中那些原本只是含苞待放或是静静舒展枝叶的灵花灵草，随着铃玥的走近，竟无风自动，纷纷朝着她的方向微微摇曳起来。几株品阶较高的月光兰，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绽放，散发出比平日更加浓郁的清香。
铃玥浑然未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跟在她身后的云芷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蹙了一下。暖玉灵体的影响力，比师尊预想的似乎来得更快，也更明显。这些对灵气最为敏感的灵植，最先做出了反应。
快到小院时，活泼的林薇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小巧的锦囊。
“小师姐！你可回来啦！给，这是我刚做的安神香囊，比之前送的那个效果好多了！”她笑嘻嘻地把香囊塞到铃玥手里，动作间不经意碰到了铃玥的手指。
“咦？”林薇突然轻呼一声，抓住铃玥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小师姐，你的手怎么好像比刚才更暖了？摸着好舒服呀，感觉刚才修炼时岔了的那点灵气都顺了！”
铃玥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背到身后，脸色更加不自然：“有、有吗？可能……可能是刚才走路走的吧！”
林薇还想说什么，一旁的云芷已经微笑着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隔在了两人之间，接过了那个香囊：“多谢林师妹费心。铃玥有些乏了，需要休息，这香囊我代她收下了。”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林薇对上云芷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莫名有些心虚，吐了吐舌头：“哦哦，好的好的！那师姐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找你玩！”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云芷转过身，将香囊递给铃玥，语气如常：“林师妹也是一片好心。”
铃玥接过香囊，握在手里，却觉得那锦囊有些烫手。林薇刚才的话，像一根针，再次刺破她勉强维持的平静。不是因为走路，是因为这该死的体质！
终于回到熟悉的小院。一推开门，一团毛茸茸的白影就扑了过来，精准地投入铃玥怀中，正是雪球。
小家伙比之前更加兴奋，不仅用脑袋使劲蹭她，甚至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讨好地舔了舔她的手指，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满足声，那双琉璃眼里满是纯粹的欢喜和依赖。
若是之前，铃玥一定会开心地抱起它揉弄一番。可此刻，她身体微微僵硬，看着怀中这小兽毫不掩饰的痴迷，师尊的话再次回响耳边——“只需靠近你，便能宁心静气，稳固修为……”
连雪球这样单纯的灵宠，都只是因为……
她眼底闪过一丝受伤，抱着雪球的手臂不自觉地松了松。
云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微涩。她走上前，声音放得极轻极柔：“看来雪球是真的很喜欢你。灵宠心思纯粹，谁对它好，它便亲近谁。”她刻意避开了“灵气”、“体质”这样的字眼，只想安抚铃玥那颗敏感不安的心。
铃玥抬起头，望向云芷，眼圈微微泛红。她很想问，师姐，你呢？你对我好，你守着我，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可话到嘴边，看着云芷那双盛满温柔和关切的眼眸，她又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她害怕听到那个让她绝望的答案。
她最终只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将雪球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温暖。
云芷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如何能看不出小师妹的挣扎和恐惧？她抬手，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揉揉铃玥的头发，最终指尖却只是轻轻拂过她的肩头。
“别想太多。好好睡一觉，嗯？”云芷的声音像是最温柔的安神曲，“我就在隔壁，有任何事，随时叫我。”
她替铃玥关好房门，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院中那棵茂盛的铃兰花树下，月光洒落，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清辉。她目光扫过院墙之外，神识悄然蔓延，如同最警惕的守卫。
宗门看似平静，但小师妹体质觉醒的消息，恐怕瞒不住那些嗅觉灵敏的人。未来的风波，只怕不会少。
而屋内，铃玥和衣躺在榻上，怀里的雪球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得香甜。她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手腕上的玉镯，怀中的香囊，还有指尖仿佛残留的、被林薇触碰的感觉，以及雪球温暖的皮毛……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那个已然不同的世界。
她翻了个身，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云芷师姐房间的方向。
师姐就住在隔壁，只有一墙之隔。
这让她感到安心，却又更加迷茫。
墙的那一边，师姐此刻在想什么？她守着自己，究竟是因为多年相伴的情谊，还是因为……这令人困扰的“暖玉灵体”？
这个问题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悄然落下，在不安的土壤里，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长夜漫漫，少女的心事，如潮水般起落，难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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