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易知来不及说啥,从光头打开的门里,看到办公区一排又一排的工位,一颗颗闪亮的光头在闪烁的屏幕前忙碌,一个光头对着电话大声喊,“你们公司年底要补功德,不然平不了帐,你知道吗?你缺德,你们公司缺德啊……”
自动门缓缓关闭,挡住了办公区里欣欣向荣的社畜们。
胡易知低头看看手里的A4纸,一面是彩色打印的简历,“哈尔滨佛学院,工商管理硕士,财务管理方向,实习经历……”照片是一个面带微笑的小和尚,光头被P得锃亮。A4纸的背面写着一行地址,一行电话号码,还有一个名字,释炸雷。
“什么样的和尚,会给自己起名字叫炸雷啊?”胡易知跟着八老头,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市郊的一处工地上。左边路过一辆咣当咣当砸墙的铲车,右边路过一台吱纽吱纽运钢筋的大吊车。
“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听秃雷说过,收了个什么法学院毕业的弟子。他们起法号都是随师傅,秃雷那一枝都是什么什么雷,个子高的叫大雷,个子矮的叫地雷,秃雷他们这枝没什么太大讲究,哪像昨天那个小和尚,还起个洋名,叫韦斯特,翻译成中文才知道,其实就是个西天的意思。小小年纪,还想上西天?”八老头累的,呼哧呼哧直喘,还不忘废话,胡易知摇摇头,也是没办法。
一个小时之前,他们师徒俩按照西装光头韦斯特给的地址,摸到了一个开在旧城区,法院附近的城中村里的律师事务所,一个沿街的小门市房,左边是一家棋牌室,右边是一个足浴店。律师事务所的玻璃门上贴着几行大字,“债务纠纷、亲子鉴定、拆迁咨询、上门捉妖。”律所里坐着一个穿棉睡衣的瘦老头,戴着老花镜,盯着电脑屏幕炒股票。老头知道他们是来找炸雷的,不是来办业务的,有点失望,随手从桌子上找了个旧名片扔给他们,胡易知他们师徒俩这才顺着地址找到工地来。
没一会儿,胡易知就看到前面聚集了一大群人,都穿着工作服,带着安全帽,一大帮黄色安全帽围着几个白色安全帽。老远的就听见一个男的趾高气昂的喊,“你们撞死我的狗,就得陪,买这狗我花了20万!”
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人群中一个戴白色安全帽的胖子,身上穿着一件印着大号范思哲logo的羽绒服,正说的吐沫横飞,他的脚下趴着一只大黄狗。
周围一圈黄帽子的工人,听到他说20万,哄的一声,七嘴八舌的抗议,一个年纪大点的工人,带头和胖子说,“老板,你这个狗,是个野狗!它天天在工地乱跑,刚才是它自己冲到叉车下面……”
胖子大手一挥,“老子不管那些,反正狗是你们撞死的!这狗我有证书,有血统的,大金毛!20万,你们工程队要么陪,要么年底奖金,一分都没有。我今天带着律师来的!你们有话跟他说,不行我们就上法院!”
只见胖子身后,站着一个又高又壮的大汉,少说有一米九,浓眉大眼,横眉竖目,安全帽下看不到头发,一身蓝色的工作服,脖子上挂着一串大佛珠。
胡易知心说,这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炸雷和尚了。
胖子伸手把炸雷和尚推到自己面前,显然想让他和工人们对峙,炸雷紧皱眉头,一言不发,一脸厌恶之色。
“雷律师,你说话啊,给他们上上课!”
就在这时,胖子的身后传来一阵尖叫,一个背书包的男孩子远远的跑过来,推开人群扑在那只大狗的身上。
“辣条!辣条你怎么了?老爸,他怎么了?”男孩抬起头问胖子,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被他们开车撞死了!”胖子指着面前的工人,“看到看了吗,这时我儿子的爱犬,还要精神损失费!”
工人们见孩子哭得可怜,也不忍心了,一个工人支支吾吾的说,“这狗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平时可聪明了,今天像中了邪一样,自己往车底下钻……”
一听这话,胖子的脸色变了,连忙打断工人的话,提高了声音要他们赔钱。
而胡易知的视线,则下意识的集中在那只大黄狗的身上,只见大黄狗躺在地上闭着眼,嘴边吐了一滩血,一动不动。但是在胡易知的眼里,大黄狗的头上,好像萦绕着淡淡的黑紫色的烟雾。
“八老头,我好像又看到了。”胡易知对八老头说。
“看到什么?”八老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胡易知没回答,只是从人群中钻了进去,走到狗的旁边蹲下,伸手在狗头上摸了摸,果然,和之前八老头那次一样,黑雾随着他的动作淡了不少。狗的嘴巴忽然动了动,终于一口气喘了过来,蹲在一边的小孩高兴的跳起来,拉住他爸爸大喊,“老爸!老爸!辣条没死,辣条没死!”
这时周围的工人们都大大的送了一口气,有人喊“送宠物医院吧,附近有一家,我知道。”
“救活了就不用赔钱了,我去开车!”
胖子明显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干脆一瞪眼,推开他儿子,“那是回光返照!谁也不许碰那个狗!这人是谁?”他指着胡易知大声问。
胡易知一时手足无措,“我,我是路过的,这个狗中邪了,真的中邪了。”
“怎么随便进工地了?不戴安全帽!抓起来!”眼看胖子身后的保镖要上来抓胡易知,站在胖子身边的炸雷和尚忽然蹲下身,摸摸狗头。
“阿弥陀佛!”炸雷和尚念了一声佛号,立刻从脖子上摘下那串大佛珠,按在狗身上,另一只手竖起持戒,闭眼颂念经文。
顷刻间,胡易知看到黄狗身上残余的黑雾消散的无影无终,黄狗动了几下,咕噜噜吐出一口黑血,然后睁开了眼,挣扎着站了起来。
“辣条,辣条啊!”小孩哭着抱住狗,围观的工人们发出一阵欢呼。
胖子则气歪了嘴,指着炸雷和尚破口大骂,“死秃驴,老子花钱雇你来,是给我干活的,你在这添什么乱?”
转身还想踢小孩一脚,那只大黄狗立刻从小孩的怀里探出头来,对着胖子凶狠的龇牙,胖子反倒吓得后退了一步。
“阿弥陀佛。”炸雷和尚口念佛号,缓缓起身说,“这只狗的确被人下了邪术,神志不清,才会钻到车轮之下。此等邪术,都是魔教禁术,贫僧有必要查清来源,上报警方。”
围观的工人中有人听明白了,立刻指着胖子大喊,“是他,一定是他给狗下药!他是故意的,就是为了不给我们年终奖金!”
别的工人都明白过来了,一个个举起了拳头,“原来是黑心老板,要克扣农民工工资!!”
胖子见状不好,赶紧拉上身边的保镖挡住人群,一边往后退,一边嘴硬,“你们没有证据,不要乱讲!谁说要扣你们年终奖,年终奖下礼拜就发!啊,明天就发!明天就发!!”胖子终于退到他那辆路虎车旁边,在保镖的掩护下,灰头土脸的钻了进去。工人们发出胜利的欢呼。
这边,小孩抱着狗站了起来,在狗脑袋上蹭干净刚才哭出来的鼻涕和眼泪,向胡易知和炸雷和尚,还有工人们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谢谢你们。今天肯定是我爸赌钱又输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回家会让我爷爷好好收拾他。”
工人们看来都不反感这个小少爷,都没怪他,纷纷摸摸狗头,让小孩赶快回家,带黄狗去看医生,炸雷和尚又念了一声佛号。
这时,一个保镖从路虎车上下来,跑过来叫小少爷上车一起回家,然后转向炸雷和尚说,“雷师傅,刚才我们老板让我和你说,”保镖停顿了一下,然后很为难的说,“他让我和你说,雇你还不如雇头驴,你被解雇了。”
说完,保镖就忙不迭的带着少爷走了,留下炸雷和尚,和工人们站在一起。工人们对着路虎车远去的方向又是一通国骂。
“雷师傅,这种人不要给他干活,我明天帮你介绍更好的工作。”
“对啊,对啊,还不如跟我们干呢,我们这儿工资可高了。”
工人们纷纷安慰炸雷和尚,炸雷和尚脸上的沉重神色也渐渐放松了。
说了几句话后,工人们都招呼着回岗位上干活了,炸雷和尚叹了口气,结果一转身看到还站在那里的胡易知,一双大眼睛立刻瞪得像铜铃。
“你是谁?你还要干什么?”
胡易知被吓得一缩脖子,“我,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干什么?”炸雷和尚很是警惕,狠狠的瞪着胡易知。
“是,是永安事务所的韦斯特师傅,给,给的联系方式。”胡易知鼓足勇气,“我们公司,年底之前,急需一位财务,帮我们报税,所以……”胡易知的声音越来越小。
“哼!”炸雷和尚恶狠狠的哼了一声,朝胡易知一摆手,“贫僧早已不在参与那些事务,施主请回吧。”
胡易知没想到,炸雷和尚婉拒的这么彻底,赶忙拦住和尚的去路,“大师,求您帮个忙,要是没人帮忙报税,我们公司就要被注销了。这位是我师父,他是悟雷大师的朋友,好像悟雷大师在我们公司也有股份呢,您不能看着师父的产业就这么没了不是。”
听到悟雷大师几个字,炸雷和尚停下了脚步,仔细的看了看胡易知和站在一旁的八老头,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位施主,你们可曾想过,贫僧为什么混迹于此,甚至要委身于刚才那种奸商的门下?”
胡易知一脸迷茫。
炸雷和尚自嘲的笑了一声,“贫僧的功德会计执照好多年前就被冻结禁用了,此前还能接活,是挂用悟雷师尊的执照,如今师尊圆寂,贫僧连登录仙税局网站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即使贫僧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胡易知一脸懵逼,啥?这还能吊销执照呢?
炸雷和尚双手合十,朝胡易知行了个礼,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踏入工地翻飞的黄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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