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的晴空下,马匹随着哨声载她踏过了平缓的坡地,闯进了这片青荫密林。
放在平时,她是不敢一个人过来的,毕竟这行宫附近的山林之中豢养了不少飞禽走兽,稍不留神,在林中就会遇到危险。
令芙开始还有些怕,上次被人劫走的事情才发生不久,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他们的手能伸到宫中的马厩,再次对她下手?
可等看清树下那男子的脸,令芙不禁冷笑,怪不得高舒光听到小黄门替她荐马后会说“三郎竟如此体贴”,怪不得她好端端地提起陆寅。
陆寅收起手中的骨哨,迎上马背上女郎怒目而视的一双杏眸,隐在树荫下的一张轮廓分明的俊逸沉静的面庞,淡淡掠过一丝笑意。
他抬手对马儿招了招了手,那绿鬃乌马便乖乖走上前来,停在他脚边,低头温顺地任他抚摸着。
令芙不知他哪来的闲心,不是说他近来很忙吗,既要做天子与臣民之间的天平砝码,费力不讨好还惹上一身麻烦,何必还要来和她纠缠不清。
为了引她过来见面,竟然串通宫中的小黄门,连马匹都要动手脚。
他都扯下那副正经的面具明晃晃对她威逼利诱想让她红杏出墙了,她也不想再跟他装什么小白兔,于是气鼓鼓地抬起下巴,讥讽道:“我听闻大伯是元丰九年的探花郎,熟读圣贤,应当最是懂得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云云,再不济为官七载,也应当通晓律法,知何为伯媳通.奸苟.且之罪。”
“怎么,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放在以前,她哪里敢大声对陆寅说话,可一想起那天在他房中,她冲动之下打了他一巴掌,他却不生气,反而引诱她和他暗渡陈仓,忍不住耳根发烫,咬牙骂他这些话时,面上都阵阵热意。
怎么会有人上赶着做奸.夫……
简直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陆寅敛眉,静静地听她出言讥讽,心脏微微刺痛而酸涩。
她对弟弟从来不会这么牙尖嘴利,从来都是可爱娇俏的模样,唯独对他,除了之前虚情假意随着弟弟叫他一声大哥,就是如今视他为无耻禽兽,冷言冷语,没有静下来好好与他说过一句话。
他年长她八岁,可以忍让这些,何况她说的也对,他抛却什么纲常礼法想和她在一起,圣贤书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今日来,原本是想好好询问她过去在泉州的事情的。
可眼下看着她浑身带刺满是戒备的模样,不禁心下一寒,伸手微微拽了一下马缰,那马儿便往前一步。
他翻身上马,坐到了她身后,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连她拽住缰绳的手一同握住,在她耳边沉声道,“芙儿骂的都对,是又怎样?”
令芙浑身僵硬,被他禁锢在怀中,连缰绳都不受控制地被他夺去,不禁慌乱地看向密林四周,生怕被人窥见这一幕。
她不知道陆寅究竟要做什么,恼然道:“你疯了!这是在外面,被人看到怎么办?”
陆寅轻踢马腹,马儿便顺着密林中的小道一路往更深处走去。
他垂下眼帘,看向怀里微微侧过脸来面色发白的女郎,复又看向前方,“这里不会有人的。”
令芙心里先是松了口气,复而面上浮起阵阵热意,懊恼至极,她松什么气,方才这话,仿佛像是一对偷.情的男女才会说的。
她知道在陆寅面前强硬是没有用的,他一心想让自己和陆襄和离,然而自己再怎么骂他无耻,也不得不有求于他,想借他的手查明爹爹的事情和阿娘的死因。
她尽量放松下来,放软自己的态度,“你要带我去哪儿?”
陆寅不急于问她泉州的事情,今日天气正好,他忽想起先前与官家在观景台上对弈,遥遥看见三郎带着她在山野间同乘一骑,言笑晏晏,形影不离……
他轻声笑道:“你今日不是出来游玩的吗,我陪你,不好吗?”
令芙攥了攥手心,心想他陪她游玩算什么道理?她有丈夫,哪里用得上夫君的兄长如此亲密地环着她的腰,光天化日之下漫游于林间……
然而只是在心中腹诽,陆寅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附耳道:“三郎没空陪你,他对你再好,也不够体贴周到,不然怎么会抛下你一个人?难道是没把上次你失踪的事情记在心里?”
这样明显的挑拨离间,令芙耳根发烫,躲开他喷散在耳边温热的呼吸,扭过脸去冷冷清清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你比他好,日理万机的枢密副使陆大人,也能抛下公务来陪他的弟妹。”
她把“弟妹”这两个字故意咬得极重。
陆寅并不在乎她不时冒出来的讽刺,轻握住她的手,等马儿穿过这片密林,行至山麓间一处水泽边,便看见湖水对岸的苇草丛中飞出几只被惊动的禽鸟。
陆寅抽出随身带着的杉木弓,搭上箭簇,教她握住弓柄,手覆住她的,带她将弓拉满,对准半空拍打着翅膀的禽鸟。
“敢吗?”他问道。
令芙从未亲手射下过猎物来,如此亲手将箭簇对准那振翅的鸟儿,心里忽然有些惧怕。
这一片广袤的湖泽水草丰盈,人迹罕至,那鸟儿颇是自由自在。
若不是被他们骑马过来的声音惊动,犹在水岸边互相舔舐着羽毛,静静依偎。
她睫羽轻颤,犹豫半晌:“还是算了吧……”
然而话音刚落,只听一阵金属穿透凉风的猎猎声,咻的一下,拉满的弓被他骤然一松,轻松射出。
令芙睁大了双眸,眼睁睁看着那只禽鸟挥动的双羽停了下来,整个从空而落。
一阵水鸟的嘶鸣声后,周围重归于平静,连那片被惊飞的鸟儿舞乱的苇草都恢复了本来的样貌。
她忽然觉得后背阵阵发凉,陆寅的这个举动,像是暗含了什么别的意思。
他带她下马,自然而又亲昵地牵住她的手,想带她过去瞧瞧,然而令芙脚步却沉沉不肯挪动。
她蹙眉盯着他平静的眉宇,冷声问道:“陆寅,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温和地笑笑,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友善,“芙儿,眼下是我好声同你商量,让你和三郎和离分开,但若你执意不肯,我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仿效那些喜欢豢养鸟雀的人,折了她的翅,或是令你假死换个身份,用些为人不齿的手段得到我想要的。”
陆寅见她面上渐渐冷下来,一双杏眸如铺满料峭春寒,不可思议地直视着他,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他只是吓唬她一下而已,他不舍得走到这一步,如此威胁她的。
令芙抿了抿唇,只觉得血液都是冷的,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人既有能扶持一个西南藩王坐上皇位的本事,拿捏她一个小小的“弟妹”,更不在话下。
只听他声音沉稳,一点也不像是威胁人的样子,对她道:“我不逼你明日就去和三郎提和离,还不是时候,但是芙儿,别再这么对我冷言相待了。”
“我从未伤害过你,你肯对三郎笑语盈盈,为何不能对我笑笑。”
陆寅拉她坐在水边一块残木上,蹲下身来,微微仰视着她。
“明明当初是你算计我,难道对我没有半分羞愧?你嫁来陆家是想让陆家做你的靠山,那为什么做三郎的妻可以,却不能做我的妻?”
她猝然抬起眼帘,刚要冷声驳斥,却见他也冷下眉眼,漠然道:“我明明比三郎更适合你。”
令芙羞恼不已,嫁给弟弟再嫁给他兄长,在他口中仿佛是什么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事情,然而他明明最注重伦常礼法,怎么到了自己头上,就如此狂悖。
陆襄对她痴心一片,纵使不够成熟,有些小错,但却无伤大雅,她昨晚亲口答应过他的,不会“不要他”。
可若是因此提出和离,把她和陆寅的事情告诉他,他该多伤心难过,难道要让她成为兄弟阋墙的元凶,要告诉她的夫君,她和他的兄长背地里纠缠不清,所以跟他和离。
她一把推开他,转身欲走,却被陆寅从身后用一只手臂就锢住腰身。
令芙奋力挣脱,却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忽想起自己身上带着陆襄送给她的那把短刀,一下拔出,抵在他的手上。
“你放开我!”
陆寅按住她的肩,将她转过身来,垂眼看向她手里的那把刀,笑了笑,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那刀尖翻转过来,握着她的手,教她对准他的胸膛。
“三郎送给你这把刀,可教过你该怎么用?”
他沉下如覆寒霜的眸光,微微向前一步,那刀尖便一下子抵在了他左胸口的衣襟上。
令芙呼吸都屏住了,被他攥住的手轻轻颤抖,“你做什么……”
她想撤回手来,他却不许,反而握住她的手愈发用力,冷笑道:“我教你往哪里捅最致命,不好吗?”
“这里,刀尖往里三寸,人必死无疑。”
她拉着她的手,刀尖又对准腹腔,“这里,人不会接着就死,但若不及时止血,也命不久矣。”
“陆寅!”她仰起头来,眼睫簌簌颤抖,“你一定要逼我和离吗?”
他抬手拭去她落在如雪香腮边的一滴泪,面色沉静,凝视着她的眼睛,微微俯身,几乎是贴面耳语,“是你先招惹我的,我凭什么看着你和三郎恩爱?”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他们来时经过的那片密林中传来一阵马蹄声,伴着一阵顺风传来的声音。
“……你当真看着少夫人往这边走了?”
令芙心脏一紧,是陆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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