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多了一个面生的女使这种小事,一向不关心内宅事的陆襄并没有觉察。
他自幼受兄长管教,并不似旁的世家子弟那样呼奴唤婢,身边向来只有小厮陪同,就连竹生的亲娘——他的乳母,也早在他入学开蒙后就不再从旁照顾他了。
原本卧房里也少有女使进来,只不过成婚过后,有了令芙这个女主人,院子里才增派了一批女使婆子,到了夜里,也有女使才铺陈床褥,服侍妻子沐浴更衣。
新来的女使名唤青萝,今晚与含珠一道进来,自知少夫人因白天的事情嫌恶,并不敢近身,只默默立侍在侧,看着含珠给少夫人梳发。
陆襄今天回来的晚,还在浴房,含珠知道青萝是大公子指派来的,也有些提防着她,然而还是忍不住趁着替令芙挽头发的时候红着脸小声问道:“娘子……今晚还要备水吗?”
令芙闻言从妆台的镜中看着身后之人,咬了咬唇,目光冷冷从青萝面上掠过。
世人好像常常觉得男子风流是件值得拿出来夸耀的事,但到了女子身上,却要求她们三贞九烈,哪怕是成婚的妇人,也要矜持自守,规规矩矩,好像表露出一点欢喜,就是什么淫.荡不检点的丑事。
尝过男女之事的乐趣,她从不避讳自己也喜欢,她的夫君年轻英俊,又是干干净净的男子,以后如何她不知道,当下该享受的凭什么要推拒。
然而青萝第一天被派过来,令芙恐怕她真的会半夜跑去告状……毕竟如今在她眼里,陆寅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不用了,”她把手里的木梳掷回妆台,眼睛盯着青萝,忿忿道,“免了青萝姑娘还要再跑一趟,都回去歇了吧。”
含珠也面上也讪讪的,见浴房那边有动静,忙扯了青萝的衣袖,匆匆退了出去。
好在今晚陆襄似乎也有心事,落了帐熄了灯,只教她枕在他怀中,捻着一缕青丝与她夜话,说起白天自己去了哪里,官家又派给鹰扬卫什么差事。
他本不想在阿芙面前提起兄长的,但又忍不住倾诉,“阿芙,我从前竟没留意过,大哥在朝堂上其实也很不易,父亲常年不在京中,大哥也没靠荫封入仕,我今日听到许多风言风语,竟有不少人诋毁大哥,弹劾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他语气淡淡的,含着一点手足之间的愧疚和袒护,“大哥那天跟我说了一句话,现在想来有些怪怪的。”
令芙本还有些紧张,心虚他在自己面前提起陆寅,但听他的口吻,渐渐放松下来,心里虽然讨厌陆寅那些引诱逼迫自己红杏出墙的手段,但对他原本的为人,还是敬佩过的,于是好奇道:“什么话?”
陆襄蹙眉忆起那天在林中兄弟二人带着火药味的对话,迟疑道:“大哥说什么,即便他将来不在朝堂——”
他想不通为何好端端地会有这么一句话,他享受兄长的庇护已久,在他心目中,大哥一直是胸有成算深谋远虑,没什么事能难倒他,将来入阁拜相一片坦途,怎么竟从这句话里品出一丝退意。
令芙亦是心中惶惶,潜意识里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谁会在大好的年华在仕途上萌生退意。
她含糊道:“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吧……夫君,我困了。”
陆襄才回过神来,垂眸借着一缕月光看向怀里的妻子,想起今日亦有好友问起他是否要随龙捷军南下的事情,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道:“阿芙,我们要个孩子吧。”
刚要闭上眼睛有了些困意,令芙骤然清醒过来。
她不喜欢小孩子,从阿娘当年生下青棠开始就不喜欢,彼时是因为觉得青棠分走了阿娘对她的宠爱,后来家里突遭变故,青棠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她不得不担负起抚养的责任,做所谓的什么长姐如母。
做姐姐已经做够了,她不想这辈子还要再生一个更小的娃娃,劳心劳神养她长大。
幸而她擅制香,房中一直点着可以避孕的香料,陆襄不会察觉。
她避开丈夫灼灼的满含期待的目光,垂眸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你不觉得我们都还太年轻吗……”
陆襄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好一个父亲,但心里总是患得患失的不安,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若是他离开京城,他们有了孩子,阿芙那颗心会不会因为孩子落在他身上……
他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提起这个念头,然而听出妻子的抗拒和不愿,心里却沉了下来,有些隐隐的生气。
“哪有成婚之后不生儿育女的,阿芙,你不盼着我们有个孩子吗,”他低头去看她的眼睛,探手去抚摸她的小腹,喃喃道,“说不定哪天就有了呢……”
令芙虽然知道不会有孩子的,却被他说的心乱,忍不住道:“夫君!你自己还像个孩子呢,功业未成,哪有想着先沉溺内宅当父亲的。”
话出口却觉得有些伤人,陆襄并不是庸碌的世家子弟,她这话却像是在指责他没有作为,然而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便如覆水难收,眼见枕畔的少年眼里的光似乎黯淡了下去,帐子里唯有呼吸声可闻。
沉默半晌,陆襄先打破了这份冷沉,低声道:“是我不好,阿芙,睡吧。”
因为夜里那番话,令芙察觉第二日陆襄都有些闷闷不乐,她本不忍心见他那么可怜兮兮的样子,但想了想,最终也没有解释什么。
不如就叫他误会着吧,她心里也有预感,陆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和陆襄这段婚事,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他本该是个明朗阳光英气勃勃的少年郎将,若因这话伤了他,教他记在心里,哪怕将来许多年后,他们早就分开了,再遇见,他怀着不甘和怨忿到她面前,说她有眼无珠,教她看看他后来的成就,她也不会生气的,反倒会为他开心。
这日,含珠提醒她晚上要去与襄阳王约定好的地方见面,令芙早就预备好了出门的借口,也知道今晚陆襄大约卫所里有事在身,不会回来的太早。
然而晌午却传回消息,说一直外放在青州的陆家二郎陆巽携了妻儿回京述职,老夫人欢喜,叫一大家子中午齐聚,一起用膳。
婶母姚夫人久不见亲子,亦是欢喜无比,忙叫人传膳摆桌椅。
令芙也是第一次见这位陆家二郎和妯娌,寒暄过后,落座,才发现自己身畔竟是陆寅。
家中人口少,没有男女分席的规矩,老夫人和姚夫人是长辈,加之陆巽一家刚刚回来,自然挨着老夫人和杨夫人周围落座,最终席末,竟就这么巧,叫她和陆寅挨到了一起。
老夫人欢喜过后,忽有些不解,问次孙,“你去青州还不满三年,怎么这个时候回来述职?”
陆二郎笑了笑,对祖母道:“祖母不知吗,是大哥写信叫我回京的。”
老夫人是个见过风雨的贵妇人,自然嗅到其中有些不同寻常的味道,目光落在一向不得她喜爱,却又不得不倚仗的长孙身上。
“秉行?”
陆寅面色平静,并不欲在此多说什么,只淡淡道:“祖母,是我叫二郎回来的,工部近来有个缺,二郎在青州历练这两年,那个位子正合适。”
老夫人便也没有多问,一家人团聚,并不是深究缘由的好时机,轻点了点头,转眼见陆巽带回来的重孙岩哥儿虎头虎脑,煞是可爱,不由得叫人抱过来逗弄。
姚夫人看着孙儿也欢喜,不由笑道:“如今也是四世同堂了,”忽转头点名,“三郎,阿芙,你们成婚也有几个月了,不知道岩哥儿何时能添个弟弟或妹妹?”
令芙冷不丁被点,竟又是和孩子有关的话题,正不知如何作答,轻搭在腿上的一只手却被一只微凉的食指轻轻勾住了掌心。
她浑身一僵,余光里,一道如有千钧重的目光,静静落在了她的面上。
几乎和他的指腹一样冰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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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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