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隐在榻后躲藏许久,远处的动静仍淹没在漫无边际的沉默之中,安静到极致便觉恐惧。以往也不是没经历过这种时刻,她总会一下一下的数自己的心跳听,这样会平静许多。
可是此时此地,她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只有铁一般的沉默,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爆裂开来,却似羽毛轻柔拂在皮肤,随即散来一阵她再熟悉不过的清凉气息。
折扇触地生根,瞬间幻化作一把通身骨白色的长剑,剑芒从地面上割裂的缝隙中迸发开来,以烟波为中心画出一个白圈,将她护在其中。
茫茫黑雾中,只有白圈上遗留的剑芒发着光,似点点雪白的萤火虫闪烁。
在这永恒的长夜里,涌来了第一缕清风。
这异动古怪,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又没了动静,阿水转头将目光看向琉真,道:“说说我们的事吧。”
琉真头低垂着,长长的青丝委地,看不到她的表情。阿水嗤笑道:“别摆出这副样子给我看!我可不是那些臭男人,不吃你这套把戏。”
见琉真并不答话,阿水双手抱臂继续道:“早就看出你有二心,只是念着我们往日的情分,一直没有向主人禀报,今日竟然敢公然背叛,我劝你还是自行了断,我上报只说你在办事的过程中不敌,也算是全了你的颜面。”
琉真愤然抬起头,一双翦水美眸噙满了泪水:“为什么?这样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现在只有你我二人,这是多好的机会,只要你我不说,大可以让他带着我们走出这里,到了外面,你想去哪里都行!”
“我不明白,你甘心困在这个鬼地方里喂一辈子珊瑚吗?我没法像你一样忠心,过这样每天送人去死的生活,没见过太阳,没看过月亮和星星,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我受够了!”
她歇斯底里,不管不顾,将满腔怨愤尽数倾泄。
阿水命珊瑚载她落下,盯着琉真叹息道:“你以为,出去到外面就够了?然后呢?靠他?”说着向珊瑚林轻蔑的一瞥。
“阿水,你不怕吗?我们害了这么多人,是会下地狱的!现在一闭上眼,我眼前全是血、肉、骨头,尖叫,但是一睁开眼,我还要装作最善良的小姐,把他们一个一个的送到这里。”她流着泪揪着自己的心口:“我真的,太难受了!”
阿水异常冷静的凝望着她,道:“从杀第一个人开始,我们已经在地狱里了。现在反悔,晚了。”
琉真全身颤抖的住了嘴。
“蠢不可及!”阿水陡然提高声音,巍峨的珊瑚山也随之陡然拔高,她衣袂飘飘,宛若立在巨浪之中:“这就是我们化为人身的代价,主人能赋予我们能力,也能随时把我们像这些肥料一样处置。”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琉真满脸泪痕的尖叫着。
“不听你做梦了。”阿水的耐心已耗尽,左手一扬,一群白珊瑚已蛰伏在她脚边:“你不肯上路,那我就送你一程!”
说罢,林中最大的一株珊瑚暴起,劈头盖脸的压向琉真,血红的枝杈顷刻便要刺穿她的身体。琉真早已认命的紧闭双眼,不做丝毫闪避。
“砰”的一声巨响。
地面轰然撞开一朵巨大的烟花,红的白的碎片迸溅在半空,随后又倾斜而下,如一块块断刀直插入地面,一旁的珊瑚林被这些碎片打落,簌簌而下,将屋顶砸破了半边。
阿水只得一边抬袖遮挡一边急急避开,待到能视物,才发现珊瑚中破出了一个人影。
琉真看清的真切,大喜过望:“公子?!”
寒池站在琉真身前,为她挡开了这些嗜血珊群,随后抽身腾跃立于身后的一株珊瑚上,面如白纸,目光灼灼。
他的胸口被钻出一个大洞,鲜血淋漓,将衣服都染成了血色。
“你竟然没死?”阿水扬眉。
“先前误入黑雾的那些人,也是这般做了你们的养料?”他问。
“不错。”阿水对寒池兴趣不大,倒是饶有兴致的转头对琉真笑道:“这次你竟然没看走眼。”
说罢对寒池道:“公子有情有义,着实让我刮目相看了,咱们再切磋几招,看看凭你的本事能不能把人带走!”
寒池侧身让琉真站到他身后,满不在意的回答:“我不光要带她走,你,我也要一并带走。”
他面容藏于飞红之后,暗叹这些珊瑚也不知吃了多少人的血肉,才染成这般颜色。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们本来没什么本事,全靠有人助你们杀了第一批人,让死人怨气供养珊瑚成煞,超生不得的煞气升腾成含有业力的黑雾,以此锁人五感无法使出法力。”
“这样,你们只需要诱使来人误入,以修行者的血肉饲养,如此循环往复,时日越长,煞气越重,珊瑚也更加凶残。”
“那又如何?我不光喂人肉,我还喂神仙肉呢。”
寒池并未对阿水的惊人之语感到诧异:“凭你们的微末道行,这样下去根本控制不住珊瑚,早晚有一天也会沦为它们的血肉。就此收手,把知道的都一五一十说出来,还可减轻几分罪孽。”
阿水不再让他继续,喝道:“狂妄之徒,凭你也敢在这里教训我?我就送你们在这里有情人终成眷属当功德!”
“公子小心!”
琉真知道不好,脱口而出一句惊呼,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又一座珊瑚群山吞没了寒池。然而这次珊瑚爆开的速度比上次更快。
阿水看得分明,是寒池手中掷出了一枝珊瑚。
自己的珊瑚这就为他人所用,更仅凭这区区一小块就能把珊群炸飞,更令她脸色为之一变。
但随之便看到寒池停在原地,将手覆于胸口的鲜血之上,想他只是在垂死挣扎,便放下戒备,缓缓靠近他左右。
忽然,她也停住了,只见寒池的血每滴在地上一滴,黑雾就褪色一分。
琉真脸色一变,她清楚地看到对面那株扎穿了寒池胸口、浸满了寒池鲜血的珊瑚竟然渐渐散了煞气,由不正常的血红化为了宝石般的赤色。
寒池淡淡的冲阿水致意:“现在,这些珊瑚都归我了。”
“怎么会!”即便琉真此刻再盼望寒池取胜,她也深知这嗜血珊瑚的威力之大,不知有多少能人仙师葬送于此,并非寻常的凶残爆烈,却不知寒池为天上的万年神木所化,生命力异于他人,一身的血更是净化邪浊的烈药。
方才寒池被黑雾束住手脚无法施法,只能放手一搏,故意让珊瑚吸食了大量自己的血从而被净化,一旦珊瑚被他净化,便立刻为他所用,先前狠狠扎入他胸口的断块,如今吸满了心头血已能听凭他调遣。
琉真没料到寒池能想到这个法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利用珊瑚反其道而行之,以往的人即便有这个念头,也来不及实施便被珊瑚吞噬了。
此人绝不是普通仙者!
她紧盯着寒池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心中升起了从未有过的希望。
这一次,她离自由是那么的近。
寒池手上微微运气,已使得出仙法,心知在方才的这段时间里,珊瑚已被自己消化完毕,
暂时逼退了煞气,拓出了一个洞穴大小的清净空间。
黑雾蒙住的五感将将打开,扑鼻而来便是一股腥臭气,呛得阿水琉真掩住口鼻,眉头紧皱。
连这种程度的煞气都抵挡不住,在小妖怪里也只能算个不入流的货色,想来她们二人能在此盘踞,全是依仗吃人珊瑚。
寒池对二人功力了然,不等她开口,挥手一振,脚下的珊瑚便似通了人性,听从寒池指挥向阿水袭来。
阿水连忙翻下闪避,回头看她原来所在的那株珊瑚顷刻间已被撞成了粉末。
而其中一小块珊瑚却不再紧咬她不放,反而环绕她兜起了圈子,所到之处响起阵阵轰鸣,惨然坍塌。
阿水边躲避边叫嚣:“随你撞好了,看看是你先撞完,还是自己的血先放完!”
寒池足下一点,翻身落回珊瑚之上。
他的袍袖一卷一送,两只袖子就像装满了的面口袋,泄出了一袖黑色煞气,如水中的海蛇蜿蜒缠绕着向阿水逼近,那小块珊瑚正紧随其后,它之后那庞大的红白巨物仿佛被吸住似的,全部追随着煞气高低奔流。
琉真错愕的睁大双眼,突然明白寒池操纵珊瑚的办法——他根本不在乎要用自己的血净化多少,只要将煞气逼出,吊于攻击目标前,那珊瑚受煞气牵引,便不得不被寒池控制自如。
珊瑚毁的越多,寒池逼出的煞气就越多,制造这片荒境的命门就这样成了寒池随心所欲操纵的倚仗,形势立刻倒转,阿水反而变成了疲于奔命的那一个。
眼见受寒池操控的珊瑚张开枝杈就要将她碾碎,阿水急忙施法将十余株珊瑚移至自己身前,为她挡下一劫。
待珊瑚尽数碎落,地上只余一片红白,阿水却不知所踪。
那阵清风过后,黑暗重归于沉默,渐渐的在空间里嗅出一股腥臭的味道,那味道有种难以形容的刺鼻,闻之腹中上下翻腾,几欲作呕。
烟波不知这味道代表的是好是坏,见地上的白圈仍在泛着光芒,只得将手中长剑又往地下深插了几寸。
她现在深刻真正了阿宝当时的处境,这里全部被那主仆二人控制,听说她们还有个“父亲”,那么即便现在逃出,也走不出鲸肚,还得防着这个“爹”冷不丁从哪蹦出来的偷袭;
如果自己也躲进菱花镜,那就同阿宝下场一模一样,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完全将自己的命运任人宰割。
阿宝的娘已证明这个法子行不通,她必须待在外面。
突然,一道光芒晃了眼睛。
“笃、笃、笃......”
闷闷的敲击声也随之而来,原是试探似的缓慢,随后敲击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伴着这敲击声,那道光亮也变得不断闪烁,烟波借着光亮才看清,原来是地下的保护圈在发光。
结界外已被珊瑚悄无声息的围得密不透风,庞大的珊瑚一波接一波如潮水般不断向结界冲击。
“啪”的一声!烟波的心重重一跳。
夷骨剑是寒池分身,不论相隔多远,寒池必有感应,他一路披荆斩棘赶来香阁,见阁子已被珊瑚碾碎,只剩断壁残垣,烟波却不见了踪影。
他低头仔细观察,发现平地上出现了一个深坑,心中松了口气。
看来那些珊瑚破不开结界,也无法碰到夷骨剑,只能连剑带结界全部铲走,只要烟波还在结界内,那么她此刻应该无虞。
寒池循着剑的位置追赶,不久便看到一丛珊瑚急进,似要破开鲸腹逃走。一旦破开,且不说阿水带着烟波真成了一根针进了大海,单这一肚子的煞气就得把整个西海祸害个来回。
他立刻出手逼退珊丛,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从中间渐渐张开个豁口,阿水和烟波正在其中,与寒池遥遥相对。
阿水大叫:“你若还想要她和孩子的性命,就给我自断双臂!”
珊瑚的红光照的寒池面庞轮廓更加深邃,一双眼睛隐在阴影处,反而亮的吓人。
他打量一番那个豁口,这里本就黑暗,她们还隐在洞里,宛如覆了一层铠甲难以判断方位,只怕下手误伤。
他道:“我连她的生死都不能确认,不能和你谈条件,你们先出来。”
珊瑚山的半山腰托出一片小台,只见烟波手中还握着夷骨剑,阿水无法近身,只能让珊瑚将烟波连带结界全部握住。
烟波见这般情景,知道寒池已经大大的占了上风。可是自己扮演的这个人质角色却有点心虚,她在寒池那里现在贬值迅速,哪里能值两条胳膊。
仗着有结界护体,她索性劝阿水放弃押宝:“你绑我没用,我根本不是他妹妹,也不是他妻子,我只是被他强掳下来的民女,现在他看上你家小姐更不会在意我了,要不你换你家小姐来这试试?”
寒池:“......”
这个人不救也不是不行。
阿水冷哼一声:“你二人眉来眼去又打打闹闹的,相处举止全是平常夫妻的作派,夫人可别把我当傻子。”
寒池:“?”
烟波:......”
如果翻白眼也算眉来眼去的话,烟波确实没什么话好说,见对面寒池的样子,似乎也被震的不清。
场面一时因一方太过无语陷入沉默,烟波挣扎着解释道:“你看,既然我二人是夫妻,那他还当着我的面与你家小姐**,岂不是更加证明我不重要?”
“世间男子三妻四妾爱很多个稀奇吗?”
寒池:“???”
这个问题过于真实和深刻了,烟波确实无法反驳。
当然,她也无需再反驳了,她脚下的光圈一闪即逝,剑连同结界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烟波和阿水都傻了眼。
大哥!你好歹意思意思救一下再撤啊!烟波可是知道这夷骨剑的用法,在心中呐喊。
男人,你的名字叫无情。
下一秒,夷骨剑从背后贯穿了阿水。
寒池有意留下阿水活口,控制了刺穿的威力与角度,只从她的肩胛骨斜刺而上,随后从她锁骨下飞出直上,悬停在了阿水头顶,剑尖正正指向她的天灵盖,随时可以来个醍醐灌顶。
这种根本不同她谈条件的狂妄刺激了阿水,她不等夷骨剑重新将烟波纳入结界,已将烟波拽在身前,袖中露出一柄小刀架在她颈间。
烟波浅浅思索了下神仙和凡人被抹脖子的区别,低头就看到那刀刃上不同寻常的莹蓝刀光,决定老实点为妙。
下一秒,又一簇珊瑚缓缓立于阿水手边,张开了巨口。
烟波定睛一看,珊瑚口中正瑟瑟发抖的可怜美人不是琉真又是谁。
只听阿水冲寒池叫喊道:“你夫人说的很对,一个或许不够分量,现在是两个你心爱的女人在我手上,一个人换你一条胳膊不过分吧?”
二人再次因为“两个心爱的女人”陷入沉默。
“不用指着我头顶上的剑,即便我死了,这里的珊瑚没有我的允许也不会停下进食的。”
“现在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控制珊瑚。”寒池不为所动。
“那你猜猜,我们这儿为什么会安排三个人?”
想到那个侥幸不在的“琉真爹”,寒池沉吟不语,看向琉真。琉真冲他点了点头。
阿水得意极了:“我可没有耐心,一边是新欢,一边是旧爱,你到底要救哪一个?”
阿水:新欢旧爱你到底要救哪一个?
寒池:……我选c救你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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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新欢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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