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二,天降大雪。
长风驿外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铁甲摩擦的震响在层层落雪中越来越清晰,领头的银甲比日光更炫目,又似乎与雪地融为一地。
因为积雪,这支队伍来得比预期中稍晚些。
驿站里头,围着炭盆烤火的小兵直到众人到了眼前,才认出来人,立刻出来迎接道:“广武君来此,有失远迎!”
后头跟出来的士兵也重复这句客套话。
宋猗看他一眼,心头暗暗摇头。
这中州的士兵没怎么打过仗,竟然不站岗,离得这样近才反应过来。要真是在战场,早就被直捣黄龙,丢了性命。
这样的士兵,能防住什么。
她虽怒其不争,却也未表现出来,只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勒马看向驿站里头。
如今是午时,正值饭点,整个驿站人声鼎沸,比茶馆更热闹。
除守卫的士兵,还有一群头戴兽皮风帽,脸部涂抹彩绘,身穿半袖长袍的人站在一起,手握形状各异的兵器,正往外探看。
看得出,与驿站的士兵不同,这是一群身经百战的战士。
她们的领队是个高瘦的年轻女人,身着青毛绫裙,下领衫,上披青袍*。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
一群人中,唯有她穿着格外隆重些,正抱臂站在原地。
她腰间别着一把银色短刀,眼神里带着几分冷凝。
显然,此人对自己武力值十分自信。
宋猗与她对视一眼,向底下的小兵开口道:“各国到齐了?”
小兵道:“伏南国、狮子国、骆越国,东女国*都到了。伏南国的朝贡物品还在后头,要等几日才送来。”
口条倒还清晰。
“知道了。”宋猗拉住缰绳,制止小兵想要上前牵马的动作。
这便是个下马威了。
她冷淡道:“站好了,好好看着,后头还有队伍要来。”
说完这句,她才翻身下马,径直往里头走去。
她下了马,后头的士兵也才下马,纷纷牵着马进去驿站。
小兵松了口气,也不敢再往里头去,在自己的岗位站直了身子。
大晏向来有不成文的规矩,若非急事,无论什么身份,到了驿站都得下马进站。
先前广武君不下马,又不接受他牵马,真叫他心慌意乱一阵。
还好对方虽然有责备之意,却也没真的为难他这样的小卒。
他却也不敢再躲懒了。
宋猗进了驿站,先将马匹交给后院,才转回前院。
此时便有个身着汉人服饰的侍从来到她面前,作揖道:“广武君风尘仆仆,想必尚未用饭吧?我家主上邀请您上座,共进午食。”
宋猗淡淡道:“你家主上是谁?”
那人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
他垂首道:“奴才主上是越侯。”
“知道了。”
宋猗说完这句,便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向前厅去了。
剩下这越侯的侍从在原地不知所措,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甚至也看不出对方到底有什么表情变化。
宋猗实际上并不打算和越侯单独吃这个午饭。
一来,她本来便是武将,与文臣之间有天然的鸿沟。越侯这个人身份复杂,接触太深并没有好处。
二来,这越侯还有心情请人吃饭,可见伤势也没有多严重。既然如此,对方要请她单独吃饭的目的便很让人怀疑,她何必去揽这个麻烦上身呢?
这一路紧赶慢赶,士兵们皆很疲惫,她也并不想再和越侯打什么机锋。
叫人随便上了几个小菜,宋猗坐在大厅里,旁边便坐着那群东女国的使者。
她们谈话的声音并不小,但宋猗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像她这样直接在外头吃饭的人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将饭菜指定送往房间里头。
她坐在外面,也是不想让这些他国使者再各自差人去她房间。
如此开阔的地界,这些使者即便要来,也只能走光明正大的路数了。
果不其然,饭菜还未上,便有三波使者过来,互相寒暄几句,便相对无言。
宋猗听不懂异国语言,对面的译者想探听点什么,她便一问摇头三不知。
几方推拉间,一桌子菜便送上来,足足十二道菜,其中大半是肉食。
宋猗眉头微皱。
除了少数临近郡县的大驿站,很少会见到驿站里头会准备如此丰富的吃食。
这是因为驿站往往都在荒野之中,附近没有村落,食物都是朝廷派发的,物资比较匮乏。
长风驿虽然临近中州,但附近却并没有大型村落,弄这么丰富的一桌子菜有些不合常理。
她还未说什么,便听到一声古怪的女声从后头传来:“晏国不是很富贵?给你吃好的,给吃我们这种食物?”
东女国的使者站起来一个,怒而拍桌。
她面前的食物实在寒酸,只有一碗清粥,一碟腌菜,一张卷饼。
她这一拍,将桌子上头的碗筷都震地一颤,清粥撒出来一些,里头都没有几粒米。
同桌人用本国语言埋怨她道:“本来就少!你还拍!”
宋猗看了眼送菜的侍从,那人立刻解释道:“广武君,这桌菜是越侯自掏腰包替您准备的。那桌——”
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东女国众人,继续道:“才是我们的日常水准。”
也就是说,以驿站的正常安排,自然是清汤寡水。
若要油荤,是要加钱的。
这一套流程宋猗也并不是很熟悉,因为以往在驿站,她都是随便凑合。
和平阳公主一起回京,路途上都是和对方一同吃饭。
平阳公主也并不会吃驿站本身的饭菜。
宋猗放下筷子,目光如电,看向那后头越侯的侍从。
越侯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送来这么一大桌子菜,完全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无论她解不解释,因为食物的差别,这些别国的使者都会心存芥蒂。
何况,既然能给她送来这一桌子菜,又为什么单单只给她送了呢?
宋猗道:“越侯如此大方,能负责这里所有人的饭菜么?”
那先前邀请过她的侍从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厚颜无耻,一时失语片刻。
宋猗抬眸道:“我大晏是礼仪之邦,没有苛待客人的道理。”
侍从心头暗骂,你有礼!你清高!你请客吃饭,出钱的是别人!
那送菜的侍从解释道:“自然是这个道理。只是以往使者来此,也都是自己向驿站报备需要加菜的。想来东女国各位使者初次来大晏,不熟悉这套流程,也是我们的疏忽,忘了讲解。”
越侯的侍从也道:“若各位使者不熟悉,越侯也可替各位安排。”
这话很巧妙,意思是只要钱到位,饭菜就能到位。
这位侯爷的人倒有意思,人情卖不出去,立刻就做起中间商的生意来了。
“真的?”那站起来的女郎大喜,端着碗筷便要过去夹菜。
“咳咳!”她身边一人拉她衣摆,又猛踩一脚,叫那女郎痛呼出声,回过头用本国语怒道,“玛吉!你干嘛踩我!”
叫玛吉的女郎看一眼对面脸色冷凝的领队人苏毗,又踢身边人一脚,无奈开口道:“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她虽然听不懂晏国的语言,但是看得出动作。国主还没开口,这人就已经想去别人那里端碗吃饭了。
宋猗平淡道:“无妨。”便换了个无人的空位。
她摊开手,指了指那桌丰盛的午餐:“请便。”
“这……”侍从犹豫道,“既然广武君如此说了——”
“不必。”苏毗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有几分冷淡,说的中州话格外标准。
“我们就吃这个。”苏毗手指轻点桌面,看向一旁的银甲将军道,“失礼了,广武君。”
她认得这个银甲将军,是因为大晏同她们东女国不同,是男尊女卑支国,甚少有女子为官的。
这一桌子菜,她也听懂了,不是白吃,是要向那个越侯付费的。
宋猗摇了摇头。
她没钱,但是她看这桌菜倒是很适合借花献佛。
“既然如此,将这些越侯送来的菜送到那一桌去,我便吃寻常食物即可。”
她特意强调“送来”这两个字,摆明了是不会再付钱的。
已经知道这桌子菜是越侯安排的,她再一个人心安理得吃下去,这便不大合适。
邀请谁来一起吃,就更不合适了。
那叫作玛吉的东女国女郎开口道:“要给钱吗?”
越侯的侍从只得无奈道:“……越侯已经付过钱了。”他难道还能在这个时候向对方要钱?
玛吉便看向苏毗。
苏毗看一眼坐到一旁去的宋猗,坚定地摇了摇头。
众所周知,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越是免费的东西,就越贵。
这个莫名其妙的越侯是谁,她们都还不知道,就吃下去这桌子饭菜,岂不是很滑稽?
初次来晏国,苏毗十分谨慎。
于是这一桌子菜又原封不动地端了下去。
经过这一番折腾,宋猗是彻底饿得发昏。
她从昨日到今日,也就吃了两个干粮饼子,莫说一碗白粥,一个胡饼,就是随便什么食物,也想立刻吃下去。
谁知那侍从下去倒腾一阵,送上来一个噩耗。
“后厨的东西都给将士们吃光了。”
* 伏南国、狮子国、骆越国,东女国:有原型参考但具体是我瞎编的。
*青毛绫裙,下领衫,上披青袍:历史记载东女国国王装扮。
晏国将士:一群饭桶在各位打机锋的时候抢完了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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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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