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目光一齐聚集到伏南国的使者身上。
诺罗虽然不知对面这个白衣郎君的身份，但见他同一旁的晏国大将很是熟稔，说话之间不仅亲近，还带着几分随意，也不好直接无视这人。
他看向一旁的广武君，见她神情沉静，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滩“祥瑞”，又抬眼看过来一眼。
诺罗被这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发寒，心头凛然，这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将军，他是不敢轻易糊弄。
他叹了口气，拱手道：“不过是路途中的一些误会，将军明鉴。礼单上的祥瑞确实是瑞兽，至于这东西是不是麒麟，就不知道了。”
“误会？”卫昭刻意压低的嗓音中带着阴测测的恶意，她背着手靠近那坨血肉，静默一刻，忽然厉声训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暴喝让本来就心怀鬼胎的众人心头齐刷刷颠簸一下。
“这采生折割，缝合而成的怪物，也敢冒充神兽！？本来就活不了多少时日的东西，你们也敢拿来我大晏，欺瞒圣上视听！”
这东西是不是那个“祥瑞”，还未可知。
她现下就替双方将事情做实，叫那截狐狸尾巴彻底暴露出来。
卫昭咄咄逼人，气势汹汹，让一旁的青袍女郎呆了呆，看向一旁的晏国大将。
这嗓音软绵绵的年轻郎君，竟爆发出这么大的气势，一语叫破真相，叫她愕然。
晏国的主事人还在一旁没说话，他反倒有种主人翁的姿态。
主不像主。
这二人倒有趣得很。
宋猗被这道怪异的视线盯着，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她看向伏南国的使者，冷漠开口：“采生折割是邪门歪道之法，论严重了说，就是欺君之罪。”
这话就很严重，一不小心就会涉及到两国之争。诺罗反应迅速，立刻否认道：“我国进贡的祥瑞是一头白犀兕！并不是这个东西！”
卫昭侧过头，隔着纱帷和身边人对视一眼，两人心头一松。
狐狸尾巴，这不就露出来了么。
伏南国进贡的是“祥瑞”，可礼单里头却从没说过那“祥瑞”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这死在狮子国队伍里的“祥瑞”，原本也是从伏南国那里跑出来的。一副五马分尸，各自不得其所的样子。
若没有剥皮抽骨，还没那么容易看出来里头是采生折割后，缝合出来的怪物。
寻常的，是将常见的动物器官缝合在一起，冒充某个新玩意儿；更邪门一点的，直接就采集人的肢体拼凑在一起。
这种东西寿命都不长，越侯说他亲眼见过这东西活着的样子。这一路舟车劳顿，它能活到长风驿，也很不容易。
伏南国用这种东西当幌子，实际上真正进贡的祥瑞是一头白犀牛，一路上既保证了贡品安全，还摆了狮子国一道，叫他们吃了个哑巴亏。
这东西要是能活着送去京城，死在大殿之上，可就有意思极了。
她的好父皇在大过年的好日子里，脸色一定会十分精彩。
可惜了。
现下只是不知道，这一坨“祥瑞”，究竟是怎么死的，又是谁将它弄成这样细碎的模样。
作为现场第一发现人，苏毗自然吸引卫昭二人的注意。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清早才停，她住的离后院也不近，竟然能早早穿戴整齐赶到此处，实在是很不合常理。
没见着越侯着急忙慌地出门时，连头冠都是歪斜的么。
苏毗是东女国的国主，并不能像审问那群使者一样简单粗暴。
宋猗处理起“祥瑞”的这摊子后续事宜，卫昭便寻了个由头，同苏毗走到一起。
东女国的国主历任都是文武双全，身边也很少见着这样文弱的人。
苏毗冷眼相对，一边走，一边听他废话。
卫昭正说到：“……如同那宋猗一样，女子舞刀弄剑，做这些危险营生，实在是不好。”
这句话终于让同样舞刀弄枪的苏毗侧目，停下来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目光当真如同利刃一样，能生生在人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卫昭笑吟吟换了个话题道：“国主，听闻东女国向来独立，从不曾向大晏朝贡。”
苏毗有些不耐烦，这人戴着斗笠，也瞧不见神情，她没耐性和藏头露尾的人在这里打哑谜。
她生硬道：“你想说什么？”
卫昭斯文道：“国主，您别急——在下只是好奇，东女国为何在今年开始向大晏朝贡了呢？”
苏毗冷冷道：“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既然国主不愿意告知，那在下便猜一猜。”卫昭客气地颔首，“在地界儿上，东女国接壤大晏东南方向，与伏南国，狮子国地皮相交。当年东女国旧址，还在伏南国如今西边地段儿呢。”
说白了，东女国夹在三国之间，位置十分尴尬。
伏南国和狮子国干仗，很难不影响到她们。
苏毗眉头微皱，嘴角紧绷，冷冷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虽然猜得出对方身份不简单，但现下听对方的言论，不仅将它国具体方位说得这么清楚，隐隐还清楚各国的内部局势。
知道这些，又来刻意接近她，这个人绝对另有目的。
卫昭随意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否遇上些难以解决麻烦？否则国主何须亲自前来朝贡呢？”
苏毗目光微变，手指握于短刀之上，将刀身拔/出来一点，整个人蓄势待发，如同一头凶狠的黑豹。
卫昭并未后退，反而上前一步，嗓音里带着浓浓的恶意。
“这样——我再猜一猜。或许，与南疆局势有关？东女国这些年，夹在众国之中，想必是需要大晏的支援。”
苏毗心情复杂。
若对方是猜测，证明他具有十分的政治素养；若对方是真的知道什么，说明他的身份必然很高贵。
这个人，不是她能随意砍杀的人。
此时此刻，刻意的伪装已经失去意义。
她收刀入鞘，平淡道：“你要谈，拿出诚意。”
卫昭叹气：“国主，我不和您谈。您要谈的是国事，应当同景元帝谈。”
苏毗：“……”说了这么多，然后不谈？
她想骂粗口。
卫昭静了静：“我只是猜测。这个忙景元帝若是帮了，相应的，也一定会开出条件。”
这世上哪有免费的好事？
何况是一个国家和另一个国家之间，小国若是不想被灭亡，就得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也很明显，东女国参加朝贡，就证明它已经决定成为大晏的附属国。
她从纱帷中看向苏毗，心情有些飘忽。
与大晏的男尊女卑不同，东女国是母系之国，女子掌权是理所当然的事。
即便现在同样受景元帝挟制，对方可以光明正大以女子的身份在外行走，她却只能穿着男装，以男人的身份行事。
实在叫人艳羡。
苏毗沉默良久，直到雪地里的积雪浸湿脚掌，才猛然回神。
她看着对面的白衣郎君。
这人瞧着就像一捧雪，又阴冷，又细腻，不知不觉就会浸透到人内心深处，叫人内里也生出几分冷意。
明明这身子骨看着单薄，一拳就能捶出去八丈远。此时此刻，竟然显得十分危险。
她张口：“你的猜测是对的，但不止。”
卫昭轻轻地“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凛然寒风刺骨，苏毗动动身子，低声道：“大晏的皇帝说，一切悉同大晏。”
卫昭眉心一紧。
东女国同大晏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自然是它的一套制度体系。
南疆本来便是母系氏族的天下，自从当年山民动乱，摩梭人掌权，基本上算脱离大晏管辖。
景元帝这是想从东女国入手，釜底抽薪。
她低声道：“国主亲自前来，想必已经有决断。”
苏毗道：“我们东女国同你们不一样，从未有过男子做国主。”
好端端的，谁愿意将权力拱手让人。
何况是这么大一件更改国祚，或许会彻底动摇整个国家根基的大事。
权力更替自古以来便伴随着战争和流血，若是东女国就这样解体，也不是没有可能。
卫昭陷入沉思。
这样的前景，东女国还是选择向晏国妥协，看来她们现下的境遇很危急。
那么，伏南国同狮子国这回关于“祥瑞”的矛盾，东女国是否也有参与？
她道：“从未有过男子做国主，你们又怎么知道好坏？若女子能治理好国家，又怎么会需要大晏帮忙？你瞧瞧，诸如狮子国，伏南国，以及我们大晏，都是男子主事。你们这些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哪里有在家里待着，让男人养着舒服。把这些危险劳累的事交给男人不好么？”
这一番话让苏毗静了半晌：“你是来当说客的？男尊女卑让你们这些男人说得像是件大好事一样，真的这么好，你们晏国男人怎么不自己在家待着，让女人出去当官。我们的男人，也没像你们的女人一样只能在家里待着。”
“女人怎么能干好这些事呢？”卫昭一顿，“哦——在下不是说您。您这样的奇女子，同那些女人当然是不一样的！”
苏毗忍耐片刻，最终一皱眉，抬脚便走。
竟然也不顾及对方是不是景元帝派来的说客，丝毫不想再给人面子。
卫昭见她转身，也终于试探出对方对于景元帝的态度。
这人不仅仅为手中权势在抗拒。
她始终未曾背弃这份属于女国的坚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6章 说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