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送文娘回贤王府邸时,小姑娘颇为谨慎,再三犹豫,直到快迈进家门,才肯拉住她的衣袖,说起当日情形。
“獾郎听下人说北街来了些外邦的新奇玩意儿,要溜出门瞧瞧。”文娘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我知道他是想出门斗蛐蛐儿,叫他别去。他硬要拉着我一起,说带着奴仆,不怕什么。”
“一出门,他跑得飞快,我去追他。等到了北街,人山人海的,奴仆们都跟丢了。
“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瞧见了——”
文娘认出来她就是清早队伍里头的领队人,声音有些萎靡:“来寻人的仆从和异域货娘吵起来,有人去抢那些货物,好多人挤过去,人挨着人,互相推搡。我在队伍后头,有人拉了一把,才脱身。”
她听到此处,问道:“是谁帮了你?”
文娘纠结起来。
小姑娘沉默的时间不长,半晌开口道:“是那个货娘。”
货娘起初拦住贤王府的仆从,是因为对方身为成年男子,却在大街上盯住一个小姑娘。
本来是一桩误会,谁知那仆从竟然如此嚣张。阴差阳错,酿下这等大祸。
文娘因为这么些原因,才会在平阳公主那里假装不认得那个货娘。
“不过,姑姑已经将她放走啦。”文娘语气里总算有两分轻松。
这番饱含信任的烂漫发言听在耳内,宋猗暗暗叹气。
若是当日平阳公主真的将人放走,如今又怎么会遍寻不到罪魁祸首。
不仅是那个货娘,就连贤王府的仆从也不见人影。
寻不到人,最着急的非贤王莫属。
宋猗垂着脑袋,眼睛并不往前头争吵的人群中看,只盯着地下。
她面前的侍郎身处人型阴影里,很有些不自在,频频侧首,又不敢挪动位置。
景元帝略扫过下首百官,一眼便看见最后头高出一大截的魁梧身影,以及她前头坐如针毡的大理寺侍郎。
见着这番情形,景元帝糟糕的心情微妙转好一些。
他屈指一敲桌面,打断臣子的争论:“前些日子,鸿胪寺上报,朝贡队伍里出了些小问题。”
皇帝另起话题,鸿胪寺典客使回过神来,立刻上前一步,拱手回复:“禀告陛下,事情虽小,却关系到各国。此乃国事,臣不敢私自定夺。”
“哦?”景元帝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朕记得英宸当年初入仕,雄姿英发,少有这样为难的时候。”
典客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皇帝叫到字,心头一紧,又听到提到往事,明白这是景元帝不满他如今的推脱。
为迎接朝贡派出去那一批军士,既有南军,也有北军。
两军之间虽有诸多矛盾纠纷,种种势力在其中博弈,其实本质上,两军都属于禁军。
更直接一点来说,南军和北军都隶属皇帝本身。
兵权向来是个敏感话题,更别说是皇帝手里的兵权。
谁敢主动揽上这么个烫手山芋?
“为陛下分忧是我等臣子的本分。”典客使顿了顿,又道,“今日广武君入宫述职,个中关节,想必能水落石出。”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目光便聚集到后面那人头上。
越侯不远不近地站在中间,越过百官看向后头的女人,心里头生出几分微妙的同情。
这场面前些时日他已受过了,现下看到旁人遭罪,还是个熟人,自然是心有戚戚。
官场如战场,稍有不慎,一口大锅便跃跃欲试往脑袋上扣。
宋猗站出来一步,先俯身行礼,随即开口道:“启禀陛下,具体事宜臣已经上奏。既是军士,犯了错自然是按军规处置。”
景元帝冷哼一声:“朕瞧你们个个都在推脱,没一个办实事的人!”
这话有些重,在场的都是官场老手,没一人是真的慌张,只一迭声让圣上息怒。
景元帝本来只是佯怒,被这么一堆人吵闹,又想到禁军这些年被世家渗透,倒真的生出两分怒气来。
眼见皇帝脸色越发阴沉,众臣子终于停话。
寂静之下,宋猗接口道:“臣以为,此事应有禁军统领处置。”
景元帝看她一眼,冷声道:“说得轻巧!禁军不同北疆军,哪里来的统领!”
宋猗道:“大晏军队,皆是陛下的臣子。禁军即便分南军北军,也都属陛下亲兵。”
景元帝冷笑:“话说得好听,最后还是推给朕处理。”
宋猗道:“若是处理相关事宜,陛下原本无需事事亲力亲为——”
她停顿一下,景元帝微微皱眉。
“太尉大人应行其事。”
太尉眼皮一跳,起身行礼:“臣虽掌管军事,但如今无战事,插手军中事宜实在是于理不合。”
他虽是三公之一,可是比起丞相和御史大夫二人,平日里手中并无多少实权。
更何况景元帝主和,非战时期手无兵符,这个位置形同虚设。
这北疆来的女人,看着闷声不响的,给人挖坑的功夫却一点不比别人差!
她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
太尉在心头琢磨,忽然福如心至!
圣上既然说朝贡队伍里的是小问题,目的自然不是针对这么件小事。
目前的禁军里,又有什么是圣上关注的大事?
太尉心里头盘算,一面继续道:“不过,广武君的话也有道理。”
“哦?”景元帝挑眉,身子略微前倾,显然是来了兴趣,“继续。”
太尉知道这是猜对了方向。
这些年,各个世家往禁军里伸手太过分了些。
如今众皇子年纪也不小了,其中两位适龄的皇子都同世家亲近,圣上是想借此机会,重新调整手里的兵权。
他道:“北疆军有广武君做统领,才能使军中齐心协力。如今禁军分两军,南军守卫宫中,只是执金吾这么一小部分也就罢了。北军遍布整个京城,在附近郡县都有驻军,十几支军队,人多庞杂,确实也需要人管理。”
景元帝道:“依太尉之见,应当如何啊?”
太尉有些犹豫。
他也是世家大族出身,虽然手里头并无兵权,可皇帝现在想要从旁的世家手里头收回兵权,这事要是由他说出来,少不得要得罪这些世家。
他一犹豫,便有人张口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说话的是一旁的丞相。
此前贤王同谢氏撕扯时,他都并未出声,此时却站起来,神情凝重道:“自古以来,断无一人掌握兵符之理,请陛下三思。”
太尉见着丞相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在心里头暗暗侧目。
说得好像他们清河崔氏手里头没有兵权似的,表面上是为圣上考虑,实际上嘛……
景元帝神色沉了沉。
这话说到他心坎上。
一方面,他想要从世家手里收拢兵权;另一方面,他也担心兵权被一人所掌控。
太尉虽然掌管全**事,可是在非战争时期,手里头并无兵权。
丞相一句话就将这条路堵死了。
越侯看着皇帝越发阴沉的脸色,心里头暗暗叹气。
他本来就站在皇帝一派,若是世家做大,他没有半分好处。
加上手里现在这桩涉及到皇子的公案,他也想找个不怕得罪世家的人脱手。
他站出来一步道:“统领禁军这事确实言重了,若是陛下欲处理朝贡一事,广武君倒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景元帝看向越侯。
越侯继续道:“臣应召回京时,曾在长风驿与广武君有一面之缘。若说对于这件事的了解程度,非广武君莫属。”
景元帝道:“如越侯所言,你应当也对此事熟悉才是。”
越侯心里一慌,忙道:“臣只是一介文官,实在不懂军中之事!”
“慌什么!朕又没说让你去带兵。”景元帝摇摇头,叹道,“若是李翁还在,何须如此!”
李翁便是头些日子去世的辅国公。
辅国公身体尚好时,执金吾便是由他负责管理。
提到这茬,景元帝似乎想起什么,皱眉道:“谢赫,你家里的事可要好好处理。”
被点名的奉常应声。
他家里头先是闹出孙媳妇儿红杏出墙的丑闻,后头嫡次孙又在北街殒命,这两桩事情都不大光彩,是以早朝时百官争论,即便说到自家事,他都没有亲自参与讨论。
现下被皇帝点破,奉常少不得要在心里多想。
景元帝这是什么意思?
北街的事涉及到贤王,明面上不能做什么也就罢了,难道连那个辅国公家的小崽子也不能动了?
辅国公去世,那小崽子又将旁支得罪了个干净,李氏无人。
李佩本来都被他们关进大理寺里头去了,景元帝当时也没说要管,怎么这个时候又提上这么一句?
想到此处,奉常心里头有些窝火。
景元帝将李佩这个毫无助力的孤女嫁给谢氏嫡子,本身是一种敲打。
他们谢氏不敢明面上抗旨,便找理由将李佩打发出去,皇帝本来默许,这事也就算了结了。
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安平公主竟然会将李佩从大理寺接出去,难道这也是景元帝的授意?
奉常心里头千转百回,面上却也不动声色。
“陛下,臣愿意协助广武君查办此事。”越侯两相权宜,还是觉得这事比和贤王搅合在一块儿轻松。
反正世家他是注定要得罪,也不在意得罪多深了。
宋猗抬头看越侯一眼,眉心微皱。
被推到这个份上,她也是不得不接下这份差事。
旁人不知道她年后就要离开京城,到时候越侯一个人面对这些世家的怒火,性命堪忧。
虽然她与越侯一武一文,本来都是景元帝树立的活靶子。但若是心安理得承人家无所知的情,多少有点不厚道。
她淡淡道:“臣能处理此事。”
越侯惊讶地一挑眉,没见过这么急着找死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多一个人和她分担还有人不乐意?
景元帝看二人一眼,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淡淡道:“前些时日,安平进宫来找朕,送上来一份纳谏书,朕觉得可以考虑。”
景元帝挥一挥手,便有内侍走上来,从桌上拿起那封女医官纳谏书念出声来。
一整个念下来,室内寂静。
因前头有关于兵权的重要情况,众人将这件事听在耳中,竟然觉得不过如此。
奉常心头一方面有豁然开朗之感,一方面又有些咬牙切齿。
原来如此!
竟是为此事!
景元帝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休假结束,恢复日更~
久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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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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