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市最近的天气情绪很不稳定,从下迷你雨到时不时露出半个太阳再到老天面露阴色,今天又改成抽羊癫风,吹得人恨不得自己是个秃子才好。
清晨六点半,空气中还残留着一层随着风乱飞的薄雾。莫辞殊站在冷风中低头看了看牵着的小女孩,松开她那只还在浮肿的手,又蹲下身平视她的双眼,“星星,自己走过去会怕吗?”
扎着两根松松垮垮麻花辫的小女孩停下飘动,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双黑得瘆人的眼珠盯着他弯起的月牙眼犹豫了几秒,还是点点头,“有点。”
莫辞殊:“那你怕着吧。”
“?”
按下小孩头上冒出的问号,莫辞殊又端出招牌笑容企图迷惑对方,“那你等哥哥一下。”跟变戏法一样,莫辞殊盖在外套下的手翻了一下,再伸出来时指尖已经夹了只小巧精致的兔子灯,悬在两人中间悠悠晃了晃,“送给你,让它陪着你好不好?”
小女孩立刻就被兔子灯迷惑了,浮肿的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谢谢哥哥!”
“不客气。”莫辞殊抬起手揉了揉她还在有些潮湿的头发,“那哥哥就送星星到这咯。”
小女孩拿着兔子灯乖巧地点点头,“好哦,哥哥再见。”
光源很快就带着人推开雾气向前飘去,莫辞殊在原地静置了好一会儿后才边站起身边拿起挂在脖子上当挂坠的小型拍立得,对准前方远去的背影按下快门,细小白光一闪,相机定格了眼前的一幕。
又送走一个小孩了。
等到星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周遭的雾气也随之散去,露出了真实世界的模样。莫辞殊收好照片敛起笑容,拢紧了脖子上的围巾,朝着前方走去。
工作完成,仅有的那么一点热情即刻就被见鬼的羊癫风吹散,莫辞殊顶着一张死三天都没那么白的脸沿着再熟悉不过的路缓慢前行,在终于穿过冷风看见矗立在前方的垃圾场建筑后右眼皮一跳,他停下脚步移了移视线,果不其然就见门口一个裹着大衣的人也正巧揉着眼睛看了过来。
“欸——”对方一看见他就激动地挥了挥手,“小莫!”
莫辞殊依旧慢吞吞地走过去,脸上已经挂上了微笑,但开口并没有在吐人话:“师父大早上的特意来喝西北风?胃口这么好呢。”
“······”
对方立刻撤回一个笑容,顺便送了他一个白眼,“你这种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的玩意儿是怎么能和小孩子绑定上的?”
“那没办法,”莫辞殊摊摊手表示甜蜜的负担,“我太招小孩喜欢了,不要太羡慕我。”
虽然语气很欠揍,但话确实没错。自从莫辞殊入这一行以来工作对象出奇得一致,大多都是在负责小孩的事,前不久组织为此还专门成立了一个部门:未成年人研究部。
钥匙滑进,大门发出了呕吐的声音后才不情不愿地敞开了身体。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又穿过一道刷脸的门后,垃圾场建筑终于显露出里面真实的模样,一个立刻奔着食堂去了,一个晃着拐上了二楼。
“小莫你去哪儿?”
“登记。”
一路拐进档案室,莫辞殊找出一个全新的档案袋,随便拿过一旁的笔就开写。
姓名:李晓星 性别:女 死亡年龄:10岁 死因:溺水 心结物:母亲做的兔子玩偶
把该写的都写完后莫辞殊又把那张拍立得拿出来放在了档案袋里,此次工作就算是差不多了。
按理来说本来是应该把档案放回去的,但莫辞殊的目光在相片上又多停留了几秒。照片上只有背影,暖光从星星身前映出来阻挡住了周遭的雾气侵袭,像正在前往一个光亮的未来。
这话听着挺咯噔,和组织的风格如出一辙,就像官方给的标语长这样:阴司点灯人,为每一位亡魂点一盏前往轮回的灯。
其实说人话就是心里有创伤的人在死后因为有心结不能顺利进入轮回,甚至会在游荡的日子里失去记忆,他们这些“点灯人”的工作就是帮助亡魂解开心结,找回记忆,成功走入轮回。
而莫辞殊本人因为太过于受孩子喜欢,组织甚至单独开了这个未成年人研究部,任命他为部长——
当然了,这个部门目前也只有他一个人。
做完登记,莫辞殊游魂似的游下食堂,顺便重新拿了一把钥匙扔给周书鸿,“师父,这是这个月你第五次忘带钥匙了,大冬天的还是吃点热乎的东西吧,不要老念着喝西北风了,多伤胃啊,小心进医院。”
对方一口包子还没咽下当即瞪了过来,“你好好说话能死是吧?”说着就把刚刚接好的豆浆往身前一拉,“没良心的东西,别喝了!”
“师父你确定?”莫辞殊挑着眉走过来,“小心三高哦。”
“······”
周书鸿瞪了他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又把豆浆给他推过去,“三倍糖,你才小心点吧!”
“好的。”完全一幅左耳进右耳出的无赖样,“谢谢师父的关心,弟子很是受宠若惊。”
一股子阴阳怪气味。
但莫辞殊这会儿看上去又实在是像个被吸干阳气的短命鬼,周书鸿没和这个不孝徒弟计较,“这次的小孩很难送走?”
“还好。”面色无常地喝下一口放了三倍糖的豆浆,“我每次不都是这样吗?而且毕竟性别对不上,多少有点阻碍。”
一听这话,对方顺势问了下去:“这段时间不是进了几个新人吗?没有适合去你们部门的?”
莫辞殊当即臭不要脸地一甩头,“毕竟不是谁都能像我一样受到孩子们的爱戴。”在对方看智障的眼神中又从现实层面客观分析,“再说了,除了我这个被赶鸭子上架的,谁还专攻一个方向?还真当这是什么正经职业啊?”
是的。阴司点灯人,听着还挺高大上一职业,但也就是多了个阴阳眼的在人间帮忙给阴间打工的兼职牛马。这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有其它本职工作——
揣在兜里的手机正好嗡嗡嗡地响了起来,莫辞殊掏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笑意自嘴角荡开,他接通了电话。
“辞殊!”还没等他说话电话那头就已经热情起来了,“你家店开了吗?我带朋友来买个骨灰盒啊!”
莫辞殊丝毫不意外地接了话:“行,等我十分钟。”
挂断电话,周书鸿看着对面这人脸上的笑容顿觉不妙,“早上七点过找殡葬店,你又干什么了?”
莫辞殊笑得跟个大尾巴狼似的,随手摸过桌子上的棒棒糖,“给我的工作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说着就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啊,师父。”
***
成安路就在人民医院后面,平时没什么人,店也陆陆续续关了好几家,只有莫辞殊开在巷口的殡葬店屹立不倒,门口两个不伦不类的大红灯笼破破烂烂地挂在两边晃荡,每次推门都要用难听的公鸭嗓表示自己的热情。
“欢迎光临。”
走在最后的男人应激地抖了一抖,惶惶不安地抬头看去,一抬眼就对上了一个脸颊画着两坨高原红的笑脸娃娃,当即吓得怪叫乱窜。
“欸欸欸!”走在前面的男人也跟着被吓一跳,赶忙回头拉住他,“怎么了这是?”
莫辞殊在最前面欣赏了几秒才装模作样走过去拉住正在怪叫的人的另一只手,“估计是被门上这灯笼吓到了吧。”
“灯笼?”不明所以地跟着抬头看了一眼,“这也能被吓到?”
莫辞殊耸耸肩,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等到怪叫的男人冷静下来,三人才在店里坐下开始谈正事。
刚才打电话过来的人叫秦楚宣,是莫辞殊的高中同学,没别的优点,就是人太热情,来店里以后先寒暄了一阵才说明来意:“我这哥们家里最近出了点事,得买个给小孩用的骨灰盒,我想着你不是回来开了殡葬店嘛,这个点别的店估计也没开,就把人带过来麻烦你了。”
莫辞殊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神情恍惚,跟个哑巴一样的男人,“行啊。小孩多大?”
秦楚宣:“10岁,是他女儿,几天前才走的。”
莫辞殊“嗷”了一声,“买现成的还是定制?”
“现成!”
刚才还跟个鹌鹑一样的男人突然诈尸发声,对上旁边两人的目光后又减弱了音量,“还,还是尽快让孩子有个好归宿吧。”
“行。”莫辞殊点点头,“那来选一下吧。”
装模作样问了几句基本情况后,莫辞殊点了点几个骨灰盒,瞎话张嘴就来:“这几个比较合你孩子的五行。”
对方用眼睛斜他,满脸狐疑,“你还懂这个?”
倚靠在柜子旁,莫辞殊脸上摆出一幅无奈样,“毕竟靠这方面谋生嘛,总得多学学不是。”
男人没再说话,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最后还是在莫辞殊瞎指的几个里挑选,速度也很快,随便扫了一眼后就定下了。付完钱后急哄哄的就要出门,在刚跨出门槛听见灯笼发出欢送声“客人慢走”时又被吓了一跳,颤颤巍巍抬头看了一眼后又是一声尖叫,差点一个踉跄摔在门口。
秦楚宣快步走过去扶住他,“老李你今天怎么回事啊?”
“没事没事。”男人眼神有些涣散,说话都结巴了,“今,今天谢谢你啊老秦,我就先走了。不,不用送了。”
说完男人就溜得飞快,看得秦楚宣目瞪口呆,又抬头匪夷所思地看了眼在风中摇晃的红灯笼,“能被这玩意儿吓成这样?”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莫辞殊扔了颗糖到嘴里,慢悠悠走到门口,倚着门框伸手一指,“这东西是有说法的。”
“什么说法?”
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语调拖得老长,透着一股子不正经,“心里有鬼的人,怕什么看见这灯笼就会变成什么。”
“扯淡吧。”秦楚宣盯着灯笼看了好几秒,“我啥也没看见啊。”
莫辞殊耸耸肩,“说明你是个正直的人。”
顿时啼笑皆非,“你一个学法的人这么迷信?”
莫辞殊当即叹气摆手,“已经割席了,我现在是打算做法师的人。”
对方被他的话逗乐了,但笑过后提起这个话题比他更遗憾,“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和连初既一样一直在锦市坚守法律,没想到你突然就回来开了这家店,听说当年你俩可是法学院两大招牌啊,不和他斗了?”
好长一段时间没再听到过这个名字,莫辞殊先是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当即在心里啧了一声,人活着为什么要恶心自己?
当然这个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再开口已经习惯性地带上了笑:“那还是算了吧,而且工作以后我发现了,人弃法从什么都会成功的。”
这个话题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
走出巷子,外面的早餐摊已经热热闹闹地叫醒了城市,两人随便找了家店坐下,莫辞殊状似无意问出口:“你那位朋友看着精神状况不太好啊。”
“我是他我精神也不好。”秦楚宣面露同情,“死掉的小孩是他女儿,前几天带着去游泳,结果溺水了,人没救回来。”
“前段时间天气不是不太好吗?还带着孩子去游泳啊?”
秦楚宣想了想,自己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可能就是孩子想去了?老李他前妻死了以后就一个人带着孩子,平时工作忙没时间陪孩子。我也见过星星,哦就是他女儿,老乖巧一姑娘了。半年前老李二婚了嘛,好不容易有时间能带孩子出去玩玩,结果出了这种事。”说着就叹了口气,“换谁心里都不好受啊。”
和星星想起来的差不多。莫辞殊随便应了一声,正想再说什么的时候秦楚宣突然看着前方“欸!”了一声。
“怎么了?”
“辞殊你看!”秦楚宣的眼睛瞪得跟牛蛙一样,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人是不是连初既啊?”
莫辞殊才刚咬下一根油条,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一听这话甚至难受得想全部吐出来,属实是没想到一天之内能听到两次这个让人膈应的名字。
“······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