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暗流涌动。
夹在中间的段明起率先回过味来。
看尤羡好这夹枪带棒的话,两人这是又闹矛盾了。
……到底什么时候的事?
前阵子陈见渝毕业,尤羡好不是还去陪他拍了毕业照吗?
段明起百思不得其解,偷瞄了眼剑拔弩张的两人,心里叫苦不迭。
从小到大,这俩祖宗但凡吵架,他们这些“池鱼”准会被殃及。
瞅一眼左边漫不经心的陈见渝,又瞅一眼右侧笑里藏刀的尤羡好。
过往“悲剧”还历历在目,作为身经百战之士,段明起悲痛地看了眼自己还在尤羡好手里生死不定的手机,觉得自己就像战场上节节败退的将军。
手机如同他的士兵,尽管已是“俘虏”,被敌方锁着喉,还喊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军快退!”
手机丢了能再买。
要掺和进这俩祖宗的纷争里,那才是真正的折磨!
当机立断,段明起讪讪借口说了句肚子不适要去卫生间,也不等几人有什么反应,就往大门口溜去。
旁边路过的服务员都来不及提醒:“先生,卫生间在那——”
人已经遛了个没影。
“……”
徒留剩下的三人气氛微妙地相视。
许云舟看向尤羡好,视线往下,一顿:“他的手机……”
尤羡好神情看不出变化,只微微笑了下,“不是去卫生间吗?一会就回来了吧。”
谁都知道那是借口。
尤羡好不可能不知道。
见状,许云舟识相地没多问,应了声便把视线从她看起来要把手机捏碎的漂亮手指挪开,看向旁边的男人,试图打破僵局:“……是学妹的朋友吗?”
“我叫许云舟,”他主动介绍起自己,看向尤羡好,“是她高中时的学长——”
话音未落,就听对方悠悠接声:“我知道。”
许云舟好奇,“你认识我?”
食指轻勾,魔方悠转着被还原,陈见渝这才收手,慢吞吞起身走到尤羡好旁边。
“锵”的一声,金属魔方自然地侵占了餐桌一角,陈见渝抬眼,缓缓道:“学长高考722分,是当年的理科状元,毕业后还一直被老杨挂在公告栏当招牌。”
熟悉的字眼入耳,许云舟明白过来,“你也是附中的学生。”
视线扫过男人的脸,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冒上来,他一顿,“你是……”
“陈见渝。”男人懒懒道。
没有任何修饰词,像是知道自己的名字一出来,他就能认出来。
“陈见渝”。
陌生又耳熟的三个字一出,有什么记忆瞬间涌回脑海,许云舟刹那随声抬睫,对上男人懒散的眸光。
他骤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对方眼熟——
高中那会,他就没少听到这个比自己小两届的少年的名字。
通常都是和尤羡好的名字并列。
什么“尤羡好和陈见渝又吵起来了”、“尤羡好抢了陈见渝竞赛名额”、“陈见渝截下了尤羡好的情书”、“尤羡好和陈见渝一块被请去办公室了”云云。
然而最让他对他印象深刻的还不是这些听闻。
而是高三那年秋末,某个下过雨的夜晚,他送跳完舞的尤羡好回家时,与陈见渝正面相迎的那个画面。
他实在难以忘记那日的情形。
少年浑身湿透,发梢凌乱地黏在额间与鬓边,水滴顺着面颊淌到下巴尖。
——模样狼狈到他一时都没认出这是学校里那位三天两头传阅于同学口中,意气风发的陈大少爷。
昏黄的路灯下,能看见对方衬衣布料紧紧吸附在皮肤,呼吸起伏间,被水浸透的下摆沉重地垂荡。
彼时夜风簌簌,他们三人对峙般站着。
少年就那样轻呵出一声,面无表情地盯着站在他身侧的女孩,漠然地扯唇喊她大名。
“尤羡好,”
他冷透的嗓音讥讽至极,“你是不是以为谁都会哄着你惯着你?”
……
六年,褪去了青涩的气质,陈见渝那张优越的轮廓更显深邃利落,五官也更分明成熟。
记忆里少年的身形与眼前这个男人逐渐重合,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陈见渝的变化都很大。
许云舟几乎恍惚。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女孩咬着重音假笑道。
许云舟被这声唤回现实,晃眼就见陈见渝散漫地接声:“这不是给你赔罪来了?”
“……?”
尤羡好冷笑一声,顾忌许云舟在场,没把话说得太难听:“要赔罪是不是也得挑个好时间?”
陈见渝像是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倒是自顾自将魔方往里一推,顺势往她身边迈了步。
尤羡好被迫往里退了步,眨眼的功夫就见这人已经厚颜无耻地在她旁边坐下,自然地如同他本就该坐在这。
他往后一倚,懒洋洋冲不远处一招手。
“现在不是个好时间吗?”陈见渝语气诚恳,理由也充分,“正好我和许学长也许久未见,我一边给你赔罪,一边和许学长叙旧,一石二鸟,不是正好吗?”
尤羡好:“?”
陈见渝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荒唐,说着,视线微偏,狭长的黑眸定在话里另一个主角的脸上,还记得征求他的意见:
“——许学长,你说呢?”
“……”
许云舟视线微动。
男人投来的明锐眸光错觉似得闪过犀利。
叫他盘旋在脑海的念头再变。
……不。
或许,他也没变过。
一贯的张扬、不可一世。
还有对他一贯骄狂的敌意。
“……”
许云舟接上他的视线,缓缓道:“既然这么巧,就一起吧。”
尤羡好没想到许云舟能应下,眼里闪过慌乱:“学长——”
陈见渝跟她同时出声:“还是学长心胸宽广。”
什么叫“还是”学长“心胸宽广”?
她不同意就是她心胸狭隘了?
尤羡好装不下去了。
再不开口,他真要爬她脑袋上来了!
女孩猛地偏头,声音几乎是从嗓眼里挤出来的:“你什么意思?”
男人诧异地看着她,倒也配合得压低了声,还特地凑到了她耳边,一副是与她说什么私密话的亲密样子。
陈见渝:“就是字面意思夸学长啊,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不紧不慢,神情悠悠,光看表情,完全不会有人相信两人此刻的对话里火药味有多重。
尤羡好登时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脖颈泛上细密的绯红。
恼意混合着前阵子某通关机的电话一同在心头翻腾,女孩攥紧了拳,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狠狠踹向旁边那人的小腿。
随后也不顾对方因吃疼忽变的脸色,仿佛要跟陈见渝隔开一条三八线般往旁边一挪,坐到了最里面。
服务员在此时过来,问有什么需要帮助。
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在学长面前把这人赶走,表面功夫总要做好,尤羡好只能随口说了句把所有招牌都上一份。
至于陈见渝——
尤羡好缓缓吸了口气,决定把他当空气。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尤羡好重新扬起温和的笑,将自己的刺身推到许云舟面前,“学长,你尝尝这个,味道很细腻,不蘸料也不腥。”
“是吗?”
许云舟夹了一块入嘴,一顿,笑开来,“果然是学妹严选。”
“那是当然,”
尤羡好扬扬脑袋,被扎成高马尾的长发在空中晃了晃,荡出一圈清爽的柑橘味,杏眸灵动地翩眨着,嗓音自豪,“吃这块我可是专业的。”
“嗤。”
一声似是无意的短促的笑钻进耳中。
不仔细听或许觉察不到。
但在尤羡好的位置上,却恰好听得清晰。
那人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甚至还有心情一边“咻咻”地转着魔方,一边看戏似得毫不避讳自己扫来的不可忽视的炙热目光。
许云舟显然没听见,还在笑着应和她:“我就该早些联系你,太久没回来,沂宁都变了样,前几天我跟助理找的餐厅,三家里能踩雷两家。”
——“咻咻”。
机械的摩擦声微顿。
尤羡好将一旁的目光屏蔽,也装没听见:“我要早知道能碰上学长,一定给学长定制专属美食攻略。”
——“咔哒咔哒”。
魔方拧动的声音复又响起。
许云舟:“说得我都想在沂宁多待几天了。”
尤羡好一歪脑袋,“只是‘想’吗?”
——“哒哒哒哒”。
节奏密集地连成一片,像她的专属配乐。
尤羡好不会魔方,却因听多了,话落后竟然不自觉抽神一瞬,本能意识到这会是速拧了。
许云舟定定看着她,没发觉她短暂的游神,轻叹了声:“主要这次是跟助理一块来的,不太方便。”
他顿了顿,又补充:“下次我一定自己回来。”
“呵。”
旁边那人又发出一声不明显的气音。
这回,出声的时机恰好寂静。
许云舟觉察什么,下意识抬起的视线却毫无预兆地被出声那人随意把玩在手心的那枚魔方吸引。
那是一枚风格与他气质极其格格不入的魔方。
金属材质,边框是复古的哑银,整体却偏呈粉调,光泽感十足,边角略有磕碰的痕迹,看得出来已经用了很久。
男人瘦削的五指时不时弯曲,魔方的各个面仿佛没有摩擦力般流畅顺滑地划过他的指节,始终不变的中心块处,似乎刻着一串英文。
许云舟不自觉锁眉,视线微顿。
不等他思索过来上面刻着的是什么。
尤羡好的声音先轻巧地响起:“哎呀,工作更重要嘛,我明白的。”
许云舟抬睫。看见女孩和他对视了两秒,唇角还是缓缓扬开:“反正不是加了好友了吗?”
她晃晃手机,“随时可以再约——”呢。
几乎是在她“约”字落音的同时,魔方再度复原。
金属机械的拧动声消失,而后,那只修长的手将魔方往桌上一置,手腕一撇。
正映着琥珀瞳仁轮廓的魔方,就这么被甩向女孩,破开不存在的三八线以外,撞上尤羡好的手机,折射出一双似是没意识过来的怔愣黑眸。
尤羡好反应一瞬,很快又睁睁眼,正要出声:“你干什——”
服务员在这时推着餐车停在了他们的桌旁。
陈见渝缓缓坐直身,懒懒偏头看她一眼,“我这边得上菜,先放你那。”
尤羡好:“……”
她心里憋了口气,很想骂谁让你要随身带这么个破玩意儿的?
知道没地方放还非得天天带身边?
“这个神户牛肉口感挺好的,入口即溶,你尝尝?”
尤羡好立眉竖眼时,许云舟的声音将僵局打破。男人把自己的牛排切成小块,拿叉递上前,刚轻置到她身前的空盘里。
尤羡好视线瞬间被这块带血丝的牛肉占据,表情不自觉微凝,细长的眉无意识地轻褶,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向后。
尤羡好:“我……”
旁边一只手毫无预兆地出现,将那块肉叉走。
不等许云舟出声。
“确实好吃,”
陈见渝依旧是那派无心的模样,“不过可惜了,她不吃肉。”
许云舟心里的不悦还没发酵,闻声神色一愣,“……不吃肉?”
觉察许云舟探寻的目光,尤羡好手指微屈,神情略显不自在:
“……我确实不吃,谢谢学长。”
这次还真不是陈见渝瞎说。
她确实因为一些原因,碰不了这种肉类。
看出她并不想开展这个话题,许云舟顿了顿,识趣地转移了话茬。
然而接下来一顿饭,陈见渝总能在两人对话时忽然动作。
一会筛开茴香,一会又是挑走木鱼花,连芥末都被他推到一旁,问起来就是“她不吃”、“她过敏”。
别说许云舟,就是尤羡好都不知道,陈见渝竟然连她只吃白芝麻,不吃黑芝麻都清楚。
她差点怀疑陈见渝被什么脏东西附身。
两周前她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他那群兄弟给他定了个黑芝麻蛋糕,他可没现在的觉悟!
平时恨不得跟她抢着吃的人,这回倒是演起了体贴入微,还给她夹起菜来。
这人越是“体贴”,尤羡好越是警铃大作。
低头便是耳边忽然袭上来的手指,抬眼又是这人“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陈见渝撩过她耳边的发丝,看她有多深情似得,“有这么好吃吗?给你感动成这样?”
尤羡好浑身的鸡皮疙瘩在他轻飘飘的话下瞬间立起,几近贴上她耳廓的唇微动,她都能感觉出他温热的吐息。
再忍不住,她猛地偏头想把那人的手打落。
不想陈见渝似乎早有预料,顺势一把将她的手握紧,目光更缠绵了,“不用谢我,干妈说了,我们是一家人,我关心你是应该的。”
关心。
平时怎么不见你关心!
今天到底是发什么神经!
尤羡好被他这像模像样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搞得头皮发麻,一手挡住前方许云舟的视线,一手去拧他的手臂,跟他做唇语:“你疯了?”
陈见渝却跟没感觉似得,眼睛都没眨一下,又往她盘里夹了根天罗妇,嗓音更柔几分:“我不吃,好吃的当然都要留给你。”
尤羡好:“……?”
谁问他吃不吃了,这人到底在自顾自地演什么?
如果不是许云舟还在,她早发飙了。
还记得要保持体面,上半身不能有太明显的动作,她又转用许云舟看不见的下半身,脚踝发力,一脚踩上他锃亮的皮鞋。
陈见渝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但也仅仅只是眉心轻拧。
这点异样很快又被他抹去,他一偏身,微微扭头,往女孩身边靠了靠,耷下眼,要和她咬耳朵。
眼见两道身形又越贴越近。
陈见渝:“干妈让我问——”
话音未落。
“叮叮咚咚。”
——手机的铃声在这时突兀响起。
陈见渝话头一止,动作微顿,尤羡好也终于得以喘过气,匆忙松了松脚下力度,同时迅速扫过自己的手机。
漆黑一片。
不是她的。
陈见渝的手机铃声也不是这个。
尤羡好立马又往前方看去。
果然见许云舟迅速按灭了手机。
“助理好像找我有急事。”
许云舟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像是有些不舒服,表情也收了收,但语气还是体面,“抱歉,今天可能没法陪你吃完了。”
尤羡好迟钝地接话:“怎么这么突然?”
许云舟摇摇头,“也许是发生了些意外。”
他扫了眼满桌的菜,只吃了不过三分之一,他回头,向服务员招了招手,又回头,“就当赔罪,今天我来买单,你和陈……”
许云舟一顿,改口道:“你和学弟慢慢吃。”
尤羡好本能嫌弃,正想说谁要和他一起吃。
“就不劳许学长破费了,”
陈见渝声音快她一步,撩起眼皮冲许云舟笑了下,话里有话,“她有家规,不能随便花别的男人的钱。”
尤羡好猛然转过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许云舟神情微变,视线飞快掠过尤羡好,只见她正瞪着眼看陈见渝,却没要否认的意思。
许云舟:“……”
在附中那会他就有听说的。
尤羡好和陈见渝虽然不对付,可尤家和陈家却是就连过年都会坐一桌吃年夜饭的关系。
因此,在近乎九成谈论两人如何针锋相对的声音里,也夹杂着一些说他们这是打情骂俏的。
——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小说剧情般的设定,根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餐下来,两人之间的小动作数不胜数。
女孩的嗔眸,男人的松弛,刻意也好,无心也罢,藏在对抗之下知根知底的亲昵如同藤蔓在心底滋生蔓延,缠住心脏。
尤羡好似乎只有在陈见渝面前是不一样的。
两人之间无法言说的排他感如同一道无法越过的屏障。
在脑海浮跃的一幕幕画面,都像是时隔经年一次又一次的印证。
或许早在当初他将少女近乎明示的试探装傻充愣地糊弄过去时,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想说的话终究还是咽回了喉,许云舟压下心里那点失落的情绪,勉强勾起唇,“那就等下次,有机会我再请学弟。”
陈见渝不知何时又勾回了那个魔方,手指轻敲在中心块,微微扬了扬下巴,不置可否。
许云舟视线扫过魔方,捺下被冒犯的不悦,依旧管理着表情,拿起手机,看了眼没有任何消息的屏幕,语气得体:“助理在催了,那我就先失陪了。”
陈见渝似乎早在等他说这话,应付了声:“走好。”
尤羡好还想追出去,可惜陈见渝没有一点要让路的意思,她都没来得及张口,就被他似笑非笑地出声堵了回去:“怎么不和学长说再见?”
许云舟脚步微顿,却没回头。
尤羡好被他拦着,气得牙痒痒,恶狠狠瞪着他。
碍眼的人走了。
陈见渝也终于装够。
“不是说了吗?”
瞬间把那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收回,男人一双桃花眼半垂不垂,唇角恶劣地上扬,声音轻飘飘的,完完全全暴露出自己的本性。
“——你别想在我之前谈上恋爱。”
女主不吃肉不是矫情不是公主病,有原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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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排他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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