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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今年冬天冷得厉害,雨有一搭没一搭地下,像在报复意外漫长又干燥的秋季。

边雪用肩膀夹住手机,打了四次火,才将烟点燃。

电话来自位于南半球的好友,边雪有预感,等烟燃烬,这段友谊便会不复存在。

“到家了?”

韩恒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说不上是什么语气。

边雪回了个“嗯”,然后就不说话了。

韩恒明倒也没想得到回答,一连好几个问题砸来,怒气横跨大洋。

“把沙漠当你家啊,说走就走,你从哪弄到的车?用腿走出去的?走了几天几夜?”

边雪一噎,他心想韩恒明生气是应该的,这事儿到底是自己的错。

这个时间点,他本该在纳米比亚进行拍摄。

原定半个月的旅途,因一只捕食毛皮海狮幼崽的棕鬣狗,被边雪单方面中断。

当时他透过取景器,凝视被撕咬的幼崽,声音近乎干涩:“我……光线太硬了,把光圈收到f5.6……速度提……”

韩恒明正拍得兴味盎然:“我知道我知道,速度八千分之一嘛。”

然而下一秒,他忽然听边雪说:“小明,我要回家了。”

“什么情况?”

杨美珍从客厅里经过,嘀咕的话和韩恒明当时说的一样。

边雪反手关严阳台的门,把烟掐了。

“对不起。”边雪说。实际上事发后,他总在这样说。

收到道歉,韩恒明反倒怒了。

“你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自己!你工作出了问题,行,我带你进森林、进沙漠,本意是想让你转行拍野生动物。你倒好,看见个丛林法则就心软了? ”

边雪沉默,而后反驳:“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不管是痛苦还是什么别的,干预就无法记录……”

韩恒明在电话那头大吼:“怎么!觉得自个儿是凶手是吧?说实话咱都老大不小了,能不能别这么矫情,你根本不适合干这一行——”

话音戛然而止,停顿得突然,尾音变调,无比尖锐。

杨美珍恰在此时敲门,扯起嗓子喊:“边雪!忙完把你的快递收收,客厅都被堆成狗窝了!”

边雪冲杨美珍点头,大门边快递堆积如山,于是他走进杨美珍的卧室。床头柜上堆放了许多药瓶,疏肝解郁的、治疗高血压的……

阿珍姨不到70,身体却一直不怎么好。

在纳米比亚未说出口的话,不经意从他唇齿间溢出:“但事实是,我们就是拿着相机的入侵者!你干这一行这么久,没想过吗?”

“你说什么!”韩恒明过了几秒才问, “我□□入侵哪儿了!”

边雪把药瓶标签对准同一个方位,语气波澜不惊,毫无温度可言。

“镜头后面的东西是真的,但我拍出来的却是假的。”

“我每天干的事情毫无意义,你说得对,我矫情,受不了了。”

“没意义个屁!”韩恒明破口大骂,“赶紧把那些书丢掉,什么干预什么记录,大学那些书我都当废品卖了,你还留着干嘛!脑子都看坏了!”

边雪不答,韩恒明的话却没说完。

“你不乐意展望未来我理解,那你想想以前?大学的时候咱说什么来着,摄影是我们的梦想!”

边雪发出一声短促的笑:“这也挺矫情的。”

韩恒明的音量高得吓人:“边雪,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边雪的手指在虚空中摁了两下,“很矫情,没意义。”

他们的友谊维持了十年,边雪太知道怎么激怒韩恒明,正如韩恒明也清楚如何戳他的痛处。

这次换韩恒明沉默,呼吸声越来越急,像前些天偶遇的雄狮。

没人说话,也没人把电话挂断。

过了差不多两分钟,杨美珍推门而入:“哎呀,大白天的你杵在这里干啥,吓我一跳。”

杨美珍上前推搡边雪,拉扯间手机屏幕暗下去,电话不知究竟被谁挂断。

边雪面对一屋行李、快递,以及发烫的手机,茫然无措,不知从何下手。

“寄这么多东西回来,”杨美珍率先打破沉默,“乖乖,真要待镇子上,很长时间不走了?”

边雪握着手机出神:“阿珍姨,我都 28 了,就别这样叫我了。”

杨美珍拿来一把剪刀,刀刃锈迹斑斑:“有什么不行的,我们晞湾镇都这样叫小孩啦。”

手机震动,边雪瞧了一眼。

韩恒明问他“是不是真打算待在老家,不回林城了”,后面还跟了句“那小地方到底有什么好”。

边雪把手机放一边,默不作声拆起行李。

胶带发出“滋啦”的响声,被拎起来时,总要沾点什么,留下凹凸不平的痕迹。

这小地方确实没什么好的。

十年前晞湾镇改名为晞湾古镇,美名其曰要打造成独具特色的南方古城。

地挖了又埋,埋了再挖。好不容易修成,不过三年被打回原形。

晞湾镇曾追上了时代,最终却被时代抛弃。

杨美珍抬了一下纸箱:“里三层外三层,裹的什么东西……你跟朋友去埃及出差了吗?”

大脑反应过来前,边雪的手先有了动作:“阿珍姨,轻点!”他拖住相机底部,珍珠棉、泡沫板、充气柱……还好韩恒明没意气用事。

杨美珍一动也不敢动,转转眼珠,老花镜滑到鼻梁。

“有四五个这样的箱子,早上有人专门开顺风车送来的……都是相机?是不是还要工作啊,在这工什么作呢?”

边雪拿过相机摁了摁快门,蹲下去:“不工作,放着吧,剩下的别拆了。”

杨美珍看见他的发顶,跟小时候一样,头发乌黑细软,衬得皮肤特白。

边雪小时候爱笑,笑起来可爱,街坊邻居就老逗他。后来越长大,他脸上的表情越少。看着冷冷淡淡,让人猜不透心思。

相比起前几年,他这次回来又瘦了些。眼睛依旧乌黑,就是少了点神采,病怏怏的。

杨美珍琢磨,是不是名儿取错了。当初应该取个边阳,至少听着喜庆,健康。

总之除了头发,哪儿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工作上遇到事了,”杨美珍说,“你不说,姨也知道。”

“真没有。”

“我只是耳朵背了点,脑袋好使着呢,到底开了二十年小卖部啦……”

边雪抖擞手掌里的泡沫,怎样都抖不干净:“小卖部最近生意好吗?”

“好得很,”杨美珍说话带口音,语速也慢,“反正死之前,能给自己买个棺材盖。”

边雪仰起头看她,柳叶眼微微眯起来。

杨美珍没当回事,摆摆手:“反正都是半截入土的人啦,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啦,晞湾就没几个年轻人,谁不是踩在土坑里过活的?”

从小到大,边雪都搞不懂杨美珍。

她像一盘包了硬币的饺子,吃的时候,不知道硬币藏在哪一个里,一不小心就会磕牙。

边雪看她一眼说:“到时候买个朝南的坑,咱俩躺一起,每天晒晒太阳,暖和。”

杨美珍顿时说不出话,嘀嘀咕咕:“小孩子童言无忌,快点呸掉!”

边雪一直笑着不吭声。

杨美珍说:“我老了干不动了,把小卖部送你,要不要?”

边雪封好箱子,堆在一边:“好啊,你给我什么都要。”

杨美珍哈哈笑两声:“对了阿雪,你跟你妈最近有联系吗?”

边雪背过身:“联系得不多,她在国外挺好的。”

安静片刻,杨美珍忽然说:“你这辈子真打算一个人过?”

从哪儿都能绕回来,边雪真搞不懂杨美珍。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你自己都没结婚,老催我干什么。”

他去卫生间洗手,然后进厨房烧水,水开后往玻璃杯里倒了点。杨美珍跟在后面,来来回回还是那些话。

不过因为刚才的话题,杨美珍难得说了点边雪没听过的。

“那你以后一个人会害怕吗?”

绿色玻璃纸的反光落在杨美珍脸上,边雪看不清她的表情。

在两个月前,他能回答有工作就够了,半小时前,可以解释说他还有朋友。

此时此刻,他想找点别的能填补生命的借口,却连一个都找不出来。

一切都没有意义,矫情。这话在骂他自己。

“阿珍姨,”边雪叫她,“我不喜欢女生。”

杨美珍拍了拍右边耳朵:“那你喜欢年龄大的?还是小一点的?”

边雪往杯子里丢了几片荷叶:“我结婚你会高兴吗?”

“你高兴我就高兴啊,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杨美珍问。

边雪把茶杯塞进杨美珍怀里:“姨,意思是我喜欢男人。”

杯中的白色水气,一缕一缕地升腾,不知道要飘去哪里。

边雪躲在“阿珍副食”旁的巷子里抽烟,他盯着白烟眯了眯眼。

从林城回晞湾镇,什么东西都矮了一截。街道上的店铺招牌,掉色的掉色,缺字的缺字。

卖小吃的“王凉粉”,在冬天改卖烤玉米,上头煨着红薯。几位老板聚在屋檐下打麻将,王凉粉本人叼着烟,哇的一声:“胡了!”

“啥味儿,”旁边的大姐皱眉,“谁家锅烧了?”

王凉粉一拍脑门:“我玉米糊了!”

他忙不迭起身,给玉米挨个翻了个面,忽见跟前站了个年轻男人。

这人长得真白,还穿一件白色羽绒服,显得人特别新,站在老街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边雪等最后一个玉米翻完面:“王叔。”

王贵全细细看他两眼,瞧见那双柳叶眼:“你是边雪吧?咋窜这么高了!”

他这么一喊,几个中年人齐齐回头,像瞧见了什么新鲜事。

周旋一番,边雪终于找到机会:“叔,你店里的打印机还能用吗?”

“小孩去市里读书后就没人用过了,”王贵全把边雪带进店里,“要不你试试?”

打印机油墨不出,在没开灯的屋子里吱哇乱叫,像在玩密室逃脱。

“算啦,”外面有人在笑,“那打印机跟你年龄一样大,老了不中用,让它休息吧。”

打印不了……

边雪纠结了会儿,打开购物软件搜索关键词,小红本看着像模像样。

反正都是假的,假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吧。

边雪一边下单一边说:“王叔,我买一根玉米。”

“都糊了,咋吃啊,”大姐帮王贵全做主,“拿去,暖暖手。”

玉米虽糊,但味道诱人,光看其中一面,看不出来端倪。边雪掏出杨美珍给他的零钱,压在茶杯底下。

身侧突然冒出一股特别的味道,焦糊感盖过手里的玉米。

仔细闻带着点机油味,混杂在一起,边雪不自觉皱起了眉。

王贵全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搓搓塑料口袋,随意捡了根玉米。

小麦色的手从眼底滑过,边雪侧头,一个身穿深灰色工装服的男人板着脸接过。

这人身材健壮,宽肩撑满工装服,袖口上卷,露出结实的小臂。个头比边雪还高,耳朵背后有道疤,像被什么东西砸的。

他面无表情,似乎很不耐烦,心情不佳。

边雪多看了他两眼,指头动了动,点在玉米粒儿上,当男人给钱时小声提醒:“玉米糊了……”

塑料袋发出窸窣声响。

男人斜睨边雪一眼,微皱起眉,视线从他脸上极快地刮过。

边雪没明白这一眼是什么意思,还想再说点什么,不料对方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光留下一股淡淡的机油味。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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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档文《今晚的风加麻加辣》

———文案———

*坏脾气长发病弱受 x 恋爱脑糙汉攻*

夜市里,生意最好的摊位是一家街头麻辣烫,摊主是个长得贼帅的寸头男人。

他宽肩窄腰,沉默寡言,进账提示音每晚都响个不停。

郁澄水观察这个男人很久了。

自己的炸鸡柳小摊就在男人旁边,但一潭死水,生意惨淡。

郁澄水不爽。

并自认这种不爽并非来自嫉妒,而是:

隔壁队伍太长,遮住了自己的摊位;加麻加辣的气味刺鼻,影响空气质量;进账提示音太吵,制造噪音。

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男人的呼吸声太重。

好讨厌。

郁澄水瞪了眼几米开外的男人,瞥见那人完美的肌肉线条——

该死,更讨厌了。

-

周城安在这条街上干了四年,身边的摊位换了又换,他向来熟视无睹。

这次,隔壁来了个年轻男人。

那人留着一头亚麻色长发,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像个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叛逆期少爷。

每晚出摊前,少爷总是用唇叼住发绳,白皙手指插入发间,将长发小心翼翼地藏入厨帽。

帽子歪了…眼睛被帽檐遮住了…落了根发丝出来。

好笨。

啊,少爷又生气了。

周城安看着那顶高高的厨师帽,突然想过去问问。

帽子里藏了什么?料理鼠王吗?

视线向下,他一眼看见少爷修长的脖颈。还没来得及回头,对方瞪着眼看过来。

周城安的喉结滚了滚。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这样被讨厌了。

-

如果不是因为郁澄水的摊子被人砸了,他大概永远不会和周城安有过多往来。

周城安收拾了那群混混,低头问:“害怕吗?要不要去我家住一晚?”

郁澄水明明不怕,那晚却没有拒绝。

可惜,通过一段时间的近距离观察,他依旧没有收获。

郁澄水开门见山地问:“能不能告诉我,让生意变好的秘诀到底是什么?”

周城安盯着他笑:“好啊,那你先亲我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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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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