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拂过,带来夏夜特有的温热气息。荣圳望向天际最后一抹晚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
2023年,缅北电诈园区外围。
浓烟弥漫的走廊上,荣圳和顾媛交替掩护着前进。枪声在耳边炸响,墙壁上的弹孔像蜂巢般密集。
“左侧房间!”顾媛喊道,手中的设备显示生命体征信号正是从那里传出。
荣圳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邵淑珍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胸前一片深红。她的右手仍然紧握着枪,左手死死按住腹部。五名女生蜷缩在角落,卓美瑶正用撕下的衣襟为邵淑珍简单包扎,泪水混合着烟灰在她脸上划出几道痕迹。
“你们来了...”邵淑珍抬起头,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她的视线在荣圳和顾媛之间移动,“就知道...会是你们...”
荣圳立即蹲下身检查伤势。子弹贯穿了腹部,出血严重。“别说话,保存体力。”他快速取出急救包,却发现邵淑珍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先带她们走...”邵淑珍喘息着说,目光扫向角落里的女生们,“赵坤的人马上就会到...”
顾媛已经在对女生们做快速检查。王雪梅和卓家玲虽然惊恐但还能自主行动,卓美瑶腿部受伤需要搀扶。她的目光突然凝固在房间深处——
卓锦莲和许幼云静静躺在那里,身下的血迹已经凝固。
“她们...”顾媛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邵淑珍闭上眼,痛苦地摇头:“昨晚...反抗的时候...沙旺亲自开的枪...”
荣圳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走廊尽头已经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消毒水的味道弥散在走廊里,混杂着隐约的哭泣声。王雪梅靠在病房窗前,望着楼下花园里走过的行人。阳光很好,但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荣圳扶着卓美瑶慢慢走过光亮的地面。她的左腿还打着石膏,每走一步都显得吃力,但坚持不要轮椅。
“医生说再有两周就可以拆石膏了。”荣圳试图让语气轻松些。
卓美瑶只是轻轻点头,目光始终落在前方某处虚无的点上。自从回国后,她就很少说话。偶尔在深夜,护士会听到她在病房里压抑的啜泣。
走廊尽头,王雪梅和卓家玲正在康复师的指导下进行物理治疗。她们的动作机械而僵硬,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见到荣圳和卓美瑶,她们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光,又迅速黯淡下去。
“今天感觉怎么样?”荣圳问道。
王雪梅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多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顾媛走近几步,目光扫过空着的两张病床。那里原本该是卓锦莲和许幼云的位置。“我们会抓到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抓到又能怎样?”卓家玲突然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锦莲和幼云能回来吗?我们在那里经历的一切能消失吗?”
病房里一片寂静。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荣圳的目光落在王雪梅手腕的绷带上:“至少,你们还活着。”
这句话很残酷,却是事实。五个女孩去了缅北,只有三个人回来。
“陈佳锐他......”卓美瑶突然开口,声音哽咽,“他是为了救我们......”
顾媛的手指微微收紧:“我们知道。”
探望时间结束的铃声响起,荣圳和顾媛不得不离开。走出医院大门时,顾媛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扇病房的窗户。
“她们需要时间。”荣圳轻声说。
“时间?”顾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佳锐没有时间了,锦莲和幼云也没有时间了。”
康复师对荣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久留。这些女孩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来修复那些看不见的伤口。
走出康复中心,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顾媛等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她们今天怎么样?”她轻声问,将一杯咖啡递给荣圳。
荣圳摇摇头,接过咖啡时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很自然地握了一下。自从缅北回来后,这种细微的触碰成了他们之间无需言说的安慰。
“心理医生说至少需要半年。”荣圳抿了一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卓美瑶晚上还是会做噩梦。”
顾媛沉默地望向康复中心的窗户。那里,三个女孩的身影在窗帘后若隐若现。
“我们去看淑珍吧。”良久,她轻声说。
墓园坐落在城郊的山坡上,新修的墓碑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邵淑珍的墓碑前已经放了几束鲜花,最新的一束是李振华早上来放的。
荣圳将手中的白菊轻轻放在碑前,手指拂过冰凉的碑石,在那张年轻的黑白照片上停留了片刻。照片上的邵淑珍笑得阳光,是警校毕业时拍的标准照,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荣圳和顾媛留在最后。墓碑上刻着邵淑珍的名字和生卒年月,下面是短短一行字:“卧底警员,任务完成”。
“她本来不该是这样的结局。”荣圳的声音低沉。
顾媛将一束白菊放在墓前:“但她选择了这条路。”
他们并肩站在墓前,谁也没有再说话。风吹过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局里追授了她一等功。”荣圳的声音低沉,“下周一举行追悼会。”
顾媛蹲下身,仔细拂去墓碑上的灰尘。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长眠的人。
“她父亲来了吗?”
“来了,昨天到的。老人家很坚强,说为淑珍骄傲。”
两人沉默地站在墓前,远处城市的喧嚣被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在这里,只有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
“有时候我会想,”顾媛突然开口,“如果当时我们能再快一点...”
“别这么说。”荣圳打断她,声音有些发紧,“淑珍做出了她的选择。我们活着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前进。”
顾媛抬起头,阳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那里已经有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毅。
“我知道。”她说,“只是有时候会忍不住想。”
离开墓园时,夕阳已经开始西沉。他们直接去了市公安局,李振华正在荣誉室等他们。
荣誉室里陈列着历年来牺牲民警的照片和事迹。最新的一面墙上,邵淑珍的照片已经挂了上去,下面陈列着她用生命换来的U盘和追授的一等功奖章。
李振华站在那面墙前,背影挺拔如松,但鬓角的白发似乎比从前更多了。
“校长。”荣圳轻声唤道。
李振华转过身,目光在他们脸上停留片刻,微微点头:“来了。”
他指向那面新挂上的照片:“下周一,你们将正式入警。局里决定把你们分到刑侦支队,专门负责跨境犯罪案件。”
荣圳和顾媛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心。
“我们准备好了。”荣圳说。
李振华的目光变得深沉:“这条路不好走。你们已经看到了代价。”他的视线扫过墙上那些年轻的面孔,“但总得有人走下去。”
他从口袋里取出两个崭新的警徽,郑重地放在他们手中。金属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沉甸甸的。
“别忘了为什么穿上这身警服。”李振华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也别忘了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荣圳的手指收紧,警徽的边缘硌在掌心。他看着墙上邵淑珍的照片,那双永远定格在四十二岁的眼睛仿佛正注视着他们。
“不会忘的。”他说。
顾媛的指尖轻轻擦过警徽上的国徽图案,然后坚定地抬起头:“永远不会。”
离开荣誉室时,夜幕已经降临。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这一切平常得近乎奢侈。
荣圳和顾媛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警服已经送去改制,下周才能领到。但他们觉得胸前已经沉甸甸的,仿佛那枚警徽已经别在了心上。
在一个红灯前,荣圳自然地牵起顾媛的手。他们的手指交缠,掌心相贴,无声地传递着温度和力量。
“害怕吗?”顾媛突然问。
荣圳思索片刻,诚实地点点头:“有点。但不是因为危险。”
“那是因为什么?”
红灯转绿,他们随着人流穿过马路。走到对面时,荣圳才开口:
“怕辜负。怕对不起佳锐,对不起那些没能回来的人。”
顾媛握紧他的手:“那我们就要更努力地活下去,更努力地战斗。”
街角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新闻,缅北电诈园区被端掉的报道已经渐渐淡出头条,新的热点不断涌现。但屏幕上闪过的“跨国犯罪”、“网络诈骗”等字眼,依然让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看,”荣圳轻声说,“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顾媛注视着屏幕上闪烁的画面,眼神逐渐坚定:“那就让我们来继续这场战斗。”
离开陵园时,顾媛突然说:“我要去缅北专案组。”
荣圳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你已经决定了?”
“淑珍用命换来的情报,不能白费。”顾媛的目光坚定,“那些园区还在运作,还有更多像雪梅她们一样的人等着解救。”
荣圳沉默片刻,然后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从来都是如此。
专案组的办公室设在市公安局三楼,窗外可以看到繁华的街景。荣圳和顾媛报到那天,李振华特意赶来。
“这份工作很危险。”李振华看着他们,眼神复杂,“你们刚从缅北回来,完全可以申请调去其他部门。”
“校长,我们想继续这个案子。”荣圳说。
李振华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劝不住你们。只是......”他顿了顿,“吴晓青的案子还没完,她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网络。你们要格外小心。”
顾媛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校长,您是不是知道更多?”
李振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记住,信任很重要,但也要学会怀疑。”
接下来的日子里,荣圳和顾媛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他们整理邵淑珍牺牲前传回的情报,分析电诈园区的运作模式,协助国际警方追踪在逃的头目。
与此同时,王雪梅她们的康复过程并不顺利。
卓美瑶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尖叫着铁丝网和枪声。卓家玲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病房角落里发呆。王雪梅则是过度敏感,任何突然的声响都会让她惊慌失措。
“我想回家。”一天下午,王雪梅突然对前来探望的荣圳和顾媛说。
顾媛握住她的手:“医生说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观察什么?”王雪梅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观察我们是不是疯了?还是观察我们什么时候能忘记那些事?”
荣圳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没有人觉得你们疯了。只是需要时间恢复。”
“时间?”王雪梅苦笑,“在那里的时候,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她突然停住,眼睛望向窗外。远处,一群大学生正说笑着走过,阳光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
“我们本来也该那样的。”王雪梅轻声说。
病房门被推开,心理医生带着温和的微笑走进来:“该去做今天的心理疏导了。”
荣圳和顾媛不得不离开。走在医院的走廊上,顾媛突然说:“我们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
荣圳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一周后,王雪梅她们获准出院。警局为她们安排了临时住所,并派了专人负责她们的安全和后续的心理治疗。
离开医院那天,王雪梅站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空气很清新,但她总觉得还能闻到缅北那种混杂着汗水和铁锈的气味。
“走吧。”卓家玲轻声说,拉着她和卓美瑶上了车。
车子驶过繁华的街道,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三个女孩沉默地看着窗外,仿佛与这个熟悉的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与此同时,荣圳和顾媛正在专案组分析最新获得的情报。
“根据佳锐最后传回的资料,这个跨国电诈网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庞大。”郑玉婷推了眼镜,指着屏幕上的关系图,“吴晓青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
吴芷燕抱着一摞文件走过来:“边境警方最近截获了一批准备偷渡出境的人,其中有些是被高薪工作诱惑的大学生。”
荣圳接过文件翻看,眉头越皱越紧:“模式完全一样。如果不是我们及时打掉了那个园区,这些人很可能就是下一个雪梅她们。”
顾媛站在白板前,上面贴满了涉案人员的照片和关系线:“我们必须切断这个网络的每一个环节。”
工作到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荣圳和顾媛。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霓虹闪烁如同星河。
“还记得高中毕业那天吗?”荣圳突然问。
顾媛轻轻点头:“佳锐说他要去南方做生意。”
“我们当时都信了。”荣圳的声音里带着自责,“如果当时多问一句......”
“他不会说的。”顾媛打断他,“卧底任务需要绝对保密。就算是我们,他也不能透露半分。”
荣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有时会想,如果当初我们都选了师范专业,会不会不一样?”
顾媛转过头来看他:“那你就会和雪梅她们一起被骗去缅北。”
这个假设让两人都沉默了。命运的分岔路口,每一个选择都导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第二天,他们去看望王雪梅三人。临时住所里收拾得很整洁,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的平静。
“我们想找工作。”王雪梅突然说。
荣圳有些意外:“医生说你们还需要休息。”
“休息能改变什么?”卓家玲语气坚定,“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躲着。”
卓美瑶小声补充:“而且......家里需要钱。”
顾媛与荣圳交换了一个眼神:“警局证物科正在招整理员,工作不难,主要是归档和记录。如果你们有兴趣......”
“我去。”王雪梅立刻说。
卓家玲和卓美瑶也纷纷表示愿意。她们太需要一些事情来填补漫长的时间,太需要一种感觉——自己还能有用。
工作确实不难,但第一天下来,三个女孩都精疲力尽。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煎熬。证物室里存放着从缅北带回来的物品,每一件都让她们想起不愿回忆的过去。
下班时,王雪梅在门口愣了很久。夕阳西下,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有着自己的方向和目的。
而她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我送你们回去。”荣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出现了,身旁站着顾媛。
回住所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下车时,王雪梅突然转身:“那些园区......还会继续骗人吗?”
荣圳郑重地点头:“我们正在努力阻止他们。”
王雪梅望着他和顾媛肩上的警徽,轻轻说了声“谢谢”。
看着三个女孩走进楼道的背影,顾媛轻声说:“她们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没有人能回到从前。”荣圳握住她的手,“但我们都在往前走。”
夜幕降临,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荣圳和顾媛并肩走在回警局的路上,警服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肃穆。
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黑暗中,还有太多需要照亮的地方。但他们知道,只要还有人记得为什么出发,路就永远不会黑暗。
警徽在他们肩头微微反光,映出坚定而沉重的轮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