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恩霖也出门了，当然不是为了散步，而是为了找到盛昀。
可惜她出来的晚了些，他早已不见踪影，融入了夜色，无法，萧恩霖只得轻叹一口气，通过留在他身上的气息来追踪，转过了好些个街巷后，落入眼帘的是一家很小的酒肆，若不是她观察细致，怕不是就要把它忽略过去了。
蜃楼居的酒比这里好多了，来这里做什么？
心下叹了口气，扶着墙壁，往店内望去，见盛昀果然在里面，只是不知为何伏在桌上，像是累极了睡去，萧恩霖倒是能料到他定是出来买醉了，看他还是失了知觉一样趴着，总不能就把他这么搁在这儿，她便径直向前，推开了店门。
走至桌旁，她先是伸手叩了叩木桌，见没有回应，方才将手搭上他的肩，拍了拍。
“仙君。”
“醒醒，回去了。”
他极轻极慢地动了下身子，好似有些不大乐意一般，抬头见萧恩霖一袭白衣分外扎眼，神思顿时清明许多。
盛昀静静起了身，付过酒钱，端的是干净利落，丝毫看不出醉酒的样子，萧恩霖见他自己能走，便默默收回了想要搭一把的手。
寒风冷冽，萧恩霖不由微微皱眉，取出披风为盛昀披上，许是他还不甚清醒，往常甚是看重礼节的他也未曾对她道谢，只是他步伐稳当，不像是醉了，萧恩霖也就不做多余的事，只是不紧不慢地陪他一道回去。
妖市无昼，月光也如不周山的紫月一样倾洒下暗紫的光，将行路的二人周身都笼上了一层浅紫轻纱。
修仙之人耳聪目明，萧恩霖走过几步就发觉盛昀那边不知为何停了下来，见他还是安静的伫立在原地，于是又折返回去，只当他还是醉了，握住他的手，就要带他继续往回走。
盛昀毫无反抗的意图，就这么被她牵着往回走，他下意识翕动了下唇，以哀伤悲切的语调说了句什么，而萧恩霖注意到时，却没听清，也没想接着问，只想赶紧把他带回去再说。
直到回了客栈，大门紧闭，萧恩霖牵着他坐下后去点灯，吩咐纸人侍从去准备醒酒汤，才发觉了一点。
他的语调不大对劲。
在萧恩霖对盛昀的了解中，他早年除去好友青衣外，与其他人便没什么交集，为复仇入鬼母教，他一直独来独往，也不需要陪伴，即使他和自己相处日久，好像也不怎么伤感，极少谈及自己的过往，更遑论悲伤愁苦这种神色，从不会出现在他的脸上，如同清贵高洁的霜雪，不染纤尘，只是静默而傲然的静立。
“你哭了？”
萧恩霖略有些诧异，难道他不只是因为接收了太多叫人崩溃的讯息才去买醉的？而是真的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见盛昀没有反应，她便坐他身边给他擦泪，这时他才如梦方醒，又成了以往那从容平静的模样。
“怎么了？”
萧恩霖摇头，倒也没有解释，他连自己哭了都不知道，肯定是没法和她正常交流的，夜明珠的映照下，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温柔清澈，哪怕他总是没什么表情波动，看上去既清冷又漠然，可他的眼睛却像是雪原上清澈的溪水，见着就让人想到冰雪初融又生机勃勃的暖春。
她愣了愣，替他褪去满身酒气的外衣，而他安静的任由她摆弄，下意识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她。
萧恩霖感到过电一般的酥麻袭来，却没有动，此刻完全确认了他醉酒，若是他还清醒着，是绝不会这样做的，现在却轻轻把脸贴在她的脖颈处，力道不大，倒像是什么小动物一样蹭了蹭她。
“仙君。”
萧恩霖神色变了。
听到她喊，他便抬头望她，和她此时干净的气息不同，他略带着酒气的鼻息温热的喷薄在她面上，唇瓣微微翕动，尤其是在她贴近来的时候，竟是轻轻张开了唇瓣，像是在同她索求什么。
鬼使神差般，她捧住他的面颊，落下一个吻。
他安静地任由她亲吻，唇瓣柔软而姣好，没有推开也没有挣扎，好像这是做过了千百次的事，而他的眼中却没有太多**与爱欲，好像已经习惯于此。
萧恩霖瞳孔微扩，正欲再说些什么，他已然倚着她睡去，呼吸绵长，被她握着的手也失了力道，缓缓垂落下去。
那种不对的感觉更加深重了。
她轻轻将意识探入他的神识，果然，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丝毫阻拦，他贴着她颈侧的肌肤，还是睡得无知无觉。
萧恩霖的手指点过他的眉心，却见一朵若隐若现的金色小花，她收回手。
“果然。”
幻花傀儡术无法轻易解除，他既曾是弑生的活傀，那救他之人，应当只是转移了从属权，将这个从属权，交给了“她”。
许是她方才还是些许惊动了他，盛昀下意识动了动，像是要醒，她便将一道法力注入他眉心，拍了拍他的背。
“睡吧。”
得到她的指令，他长睫微颤，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面容恬静，唇瓣也透出温暖的绯色，更沉的睡了过去。
妖市不分日夜，但他仍是一夜好眠。
次日，盛昀从隐隐的头痛中轻轻揉着鬓角醒来，醒酒的清茶被递来，萧恩霖坐在他床沿，淡淡地道。
“不烫，喝了，头就不疼了。”
盛昀没有多想便依言喝下，缓缓起身整理仪容，发觉自己原先的衣裳已然被换下，谁换的自然不言而喻，他顿时脸色绯红，就连脖子都染上了绯色，萧恩霖只得开口解释。
“是式神，不是我帮你换的。”
意识慢慢回笼，他只记得自己入了酒肆，要了酒水，后面的事就想不起了，既然是萧恩霖找到他并把他带回，那他理应道谢。
“是你把我带回来的？有劳了。”
只是为何还帮他换了衣服…难道是他醉后失态，还吐在了衣服上？萧恩霖见他表情不佳，也就顺势接话。
“你喝那么多，衣裳沾着酒气，睡一晚上，起来头更疼了。”
盛昀松了口气，转而又担忧起了其他的事。
“这便好…我可还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萧恩霖原本单手撑着桌子，拖着腮，闻言促狭一笑。
“你抱着我不撒手，又哭又笑的。”
在萧恩霖话中最后一个字落地后，盛昀的脸色顿时由红转白，他竟然这般失态的发了酒疯，抱着一个姑娘家不撒手？极致的惊讶与羞愧涌上，让他一时定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骗你的。”
萧恩霖猛地笑开，甚至不是文静的淡笑，而是大笑，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而盛昀的神色也在一刹那由白又转成了红，这次却不是发羞，而是恼怒，克制不主的恼怒。
她肆无忌惮的戏弄他。
“你简直不可理喻！”
萧恩霖收了笑，坐到他身边，扯扯他的袖子，低声问。
“还难过吗？”
盛昀一怔。
他并没想到萧恩霖的作为，原来只是为了让他摒弃那些糟糕的情绪么？也是，他独自买醉一夜，醉的不省人事，任谁都不会觉得他心情好，而经过这么一闹，他心上的阴霾居然真的散去大半，无奈之下，他摇摇头，把这个话题揭过。
“式神是什么？”
萧恩霖答的很快，也很简短，似乎不想过多谈论。
“东瀛巫术。”
言罢，她食指与中指并齐，放于唇边默念了几句，盛昀见着两道金光闪过，一对小童子就出现在萧恩霖脚边数步处，对他恭敬鞠躬行礼。
等他看完，她又把那对小童化作两道金光收了回去。
“给。”
又是那只木鸟，在妖楼没送出去的东西，萧恩霖声色平淡的道。
“你之前送过我一只泥老虎，这是回礼。”
当日他二人一道在常世逛街，偶遇卖泥人的手艺匠，他便买了好几个，送了她一个，想不到她竟然一直记着，还要还礼。
但是，这显然是不对等的，那泥人就算工艺精巧，也只是在寻常百姓里算个上乘的玩具，这只木鸟不仅雕刻的精致，就连上的色也是贵重的石青，泥金，更遑论内里暗置的小机关。
萧恩霖似是知他所想，索性直接截住了话。
“这东西于我无用，若你喜欢，倒是更好，不然放在我这也是蒙尘，我不缺这些，从小到大见的多了…可你既然喜欢这些小玩意儿，那就送你，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拿着吧。”
盛昀沉默了片刻，原来是他没见识么？他以为的心爱之物，只是大小姐早就玩腻了的庸品，他此前也多少了解一些修仙世家的奢靡无度，只是从没有太直观的感知，直到碰见萧恩霖后，才得以略知一二。
道了一句“多谢”，接过了木鸟，修长的指节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木鸟分明而锋利的尾羽，唇角不自觉绽出一个笑来。
“下次，还想喝酒的话，必须有我在旁边。”
盛昀的动作顿了顿，那双温柔清亮的眼带了几许疑惑看向端坐在一旁的萧恩霖，却并没立时发问。
“不然，我怕你被人捡走了欺负。”
她笑容明媚，在仅有浮华虚光的妖市灯盏下，平日疏离独立，总是远人三分的冷淡少女，竟也生出了几许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特有的昳丽，恍若娇嫩鲜活，又恬静温柔的雪色山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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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葬花魂（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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