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拒绝她，她还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他答应，甚至可能会再次把他炼成傀儡，操纵他的记忆与灵识，她不是什么正常的人，而是从鬼母教中淬炼出的地狱之花，先稳住，先稳住她的情绪，找回主动权再说。
盛昀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而疲惫。
“我明白了，你的方式，我无法赞同，但我似乎…也无法拒绝，只是，别让我看见，也别再…操纵我。”
“好。”
萧恩霖彻底解开了桎梏，盛昀趴伏在一旁的椅子把手上，轻轻喘着气，陡然见到萧回的笑容复现，几乎是瞬时便摧毁了他好不容易对萧恩霖建立起的信任，而她后面的行径，更是在他心内掀起惊涛骇浪。
她想要什么？想要他留在她身边？这是为了什么？他向来不是一个自恋的人，也从没考虑过一种可能，她喜欢他。
盛昀心绪纷乱，他对萧恩霖自是有怜悯，有欣赏，有信任，可是却无半点旖旎的情思，倒不如说，他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对他而言是陌生的，更遑论还不是相敬如宾的浅淡好感，反而是浓烈阴暗的占有欲，好容易找回冷静后，他恢复了平日清冷淡漠的神情。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上辈子见过。”萧恩霖笑了笑，也没有详细解释的意图，“放心，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上辈子见过？
她和自己同源的剑法，从鬼母教的死里逃生的经历，以及她对他不寻常的偏执，他已然信了大半。
“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我说是道侣，你信吗？”
盛昀断然摇头。
“不可能。”
却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是他几乎可以肯定，在背负鬼母教血仇后，他不可能再与任何人结成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
“嗯，你猜的没错，确实不是。”
“我不会做你道侣的。”
他生硬的接话，萧恩霖倒也不恼，点了点自己的下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没关系，反正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是不是道侣无所谓，人家认为我们是道侣也好，还是姘头也好，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见盛昀眉间果然因她的胡言乱语染上怒意，萧恩霖唇角的笑容正要扩大加深，他的神色却软化下来，眸中的警惕与决然减少，转而是一种冷醒的审视和浅淡的，不易察觉的悯然。
从没有人说要守护他，而且是不计名分的守护他，他已经习惯于守护弱者，守护百姓，守护师门，只可惜，萧回没有说错，他连自己也救不了。
这种罕见的体验让他感到新奇而怪异，却不至教他难受，反倒让他下意识放松了戒备。
“好。”
这回轮到萧恩霖愣住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这种人不该最克己复礼，最看重名节，把名声看的比命还重要么？
怎么会在拒绝当她的道侣后，反而乐意当她的姘头？
没再纠结这个话题，她转而笑着说，“这是昆仑的洗心香，用它熏熏衣服。”萧恩霖眼带笑意，点好香炉，烟雾缭绕，虽说昆仑常年积雪，舒家却会造出四时之景，春日兰香，夏日荷香，秋日菊香，冬日梅香，一年四时，交替更迭。
是清冷的梅香，可是比起寻常的熏香，这香气分外幽冷干净，教人杂念尽消，心境澄明。
不论盛昀愿意做她什么人，既然答应留在她身边，她就会告诉他好处。
在萧恩霖突然又柔婉和悦不少的声色安抚下，盛昀原本心内紧绷的一道心弦松懈了些，他望了一眼飘飘袅袅的烟雾，压住了发问的念头，只是静静地看。
“仙君知道么？这香内有上古陨落的仙子精魂，所以才可叫人心思通透，恶念尽消。”
“你如何知道我喜梅香？”
他是真的有些好奇，难道真如她所说，他们前世曾经见过？
萧恩霖上前几步，修长皙白的指节搁在他肩上，轻轻一抹，俯首低声，乌发垂落。
“我闻到的。”
声色冷清，却带着柔悦，还有一线轻佻的戏弄。
“不过仙君所用熏香，比舒家差之甚远。”
话语截然而止，萧恩霖不再多说，倒了桌上的冷茶，就要推门出去。
“我去做生意了。”
言罢，她也没有看他的反应，直直收了宝相青容簪，简单整理了一下略有些散乱的发丝就要离去。
“且慢。”
萧恩霖回神，挑了挑眉，仍是那种既冷且柔，又带着戏弄的声音。
“怎么，你也想去？”
…
恰逢妖市落雨，萧恩霖取了舒连城当日所赠的那柄雪云青纱的伞，递了过去，轻声说。
“这是舒公子的伞，我们现在既然是‘舒家人’，自然也得把细节立住。”
舒家在世家之中属后起之秀，曾经神界鼎盛之时，舒家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可舒家崛起后，却分外不似那等一夜暴发的俗户。
无论是门下弟子的袍服，抑或是日常起居的器具，看上去并不醒目，也说不出哪里贵气，但若是懂此间门道的，就会明白，哪怕只是一盏喝茶的杯子，也是贵不可言。
虽说昆仑并非是舒家先祖的悟道之地，但是在那场大灾之后，舒家的某位祖宗慧眼如炬，猜测世道必有巨变，抢先夺得了昆仑神脉，此后，又势如破竹得到了弱水神凰的神脉，站稳了脚跟。
而让舒家跻身世家顶级，甚至成功夺取世家魁首之位的，就是舒连城的父亲舒望了。
萧恩霖和舒望并没怎么见过面，对他全然不了解，可是她却能隐隐感知，舒连城和他的父亲何其相像。
一样的刻薄寡恩，一样的薄情寡义。
盛昀不喜雨天。
收回思绪，萧恩霖瞥了一眼接过伞为她撑起的盛昀，许是因为潮湿阴冷的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水气与时不时从行人与车马脚下溅起的泥点，都让他避之不及。
她和盛昀，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没有在正常的宗门生活过，一生都被萧回割裂为二，也绝少和什么人建立起亲密的情谊，前世她所有的下属都是自己的分身，因为她信不过任何人，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弱点与秘密与任何人分享。
“你不生气么？”
萧恩霖的话语忽然从一旁飘了过来，盛昀转眼看她时，她却并没看他的方向，而是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先是以不容拒绝的态势强留他，又是以决然冷厉的话语威胁他，再是以坚定不移的决心守护他，最后又变作了温柔暧昧的手腕安抚他，一整套下来行云流水，不知她还这样做过多少次。
然后，问他是不是生气了。
盛昀本想摇头，却也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声。
“生气，你就会放弃了？”
“不会。”
萧恩霖斩钉截铁道。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沉闷，萧恩霖也不再和他说话，而是一心一意地往前走。
这种事，其实还是她第一次做。
因为她基本上用不着去胁迫别人，如果是重要的人，那就炼了做傀儡，如果是不重要的人，那就搜魂死了了事，这么费力的把人留在身边，她确实是第一次做，为什么会成功，有可能只是她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吧。
这个世界上还有像盛昀一样的人么？或许有，但是她从没见过，就不在意了。
她确实也想过，若是她剖白一切，盛昀仍然拒绝接受她，她就要以权能洗去他对微笑的记忆，尽管自身的记忆在鬼母教折损大半，萧回的温润阴冷的笑容，竟然还如梦魇般在他脑海内挥之不去。
这让萧恩霖也略有些心惊。
“你要怎么做生意？”
萧恩霖遥遥往前看了一眼，压低声线，附耳说道。
“棠香楼，就是那位海棠领主的铺子，我们伪装做‘自愿’试妆的少年男女就好。”
这个消息自然是搜魂得来的。
海棠领主在妖市的势力很大，不仅有妖帮为她拐来各色少年男女，也有一些“自愿”的贡品前去投奔，以自身的性命从她那里换取一些东西，妖楼被她结界封了七日，被毁的事很快就会传出，虽说她有把握做的天衣无缝，可迟则生变，今日上街时，她已能清楚的感知周遭那惴惴不安的气氛。
妖楼被强大到滴水不漏的结界封住，叫人完全不知晓内里都发生了什么，妖市最大的黑市妖帮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很多敏锐之人已经开始怀疑妖帮必是出了大事。
能把事情做的如此干净，只有鬼母教和世家大族有这样的能力。
不过却没什么人怀疑到萧恩霖这里。
毕竟昆仑舒家极其看重声名，来妖市如此大张旗鼓的搅动风云绝非他们所愿，大多数的怀疑之声都在鬼母教那，毕竟谁都知道，与妖市毗邻的枉死城城主就是鬼母教的两舌祭司，而妖帮又是两舌手下海棠的产业，这很有可能是鬼母教的内部倾轧。
前世萧恩霖虽然也做过类似的事，却没有一口气干这么大过，毕竟在那个时候，她的前路未明，不会高调的给自己树敌。
而如今么。
倒是猜对了一大半，可惜任谁也想不到这一切会是尚未在鬼母教打出声名的妄言祭司萧恩霖所为。
“……”
二人一路无话，萧恩霖则趁这段时候偷觑于他，当然，很快就成了正大光明的瞧看，她的目光以此流连过他狭长的眼睫，高挺的鼻梁，略带清冷却并不咄咄逼人的眉眼，最后落在他的眼睛上。
他的眼睛很漂亮，她喜欢他的眼睛。
第一次见到他的眼睛，是她尚且年幼时，在鬼母教中看到的画像，是他少年时期的画像，那时他初出茅庐却意气风发，目光却如干净冷冽的山泉一样，清冷却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掩藏在冷泉一般清澈的眸光下的。
是他温柔而清亮的底色。
和她见过的所有人的眼睛，都不一样，就如两条永远平行却永不相交的直线，他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是活不长的，所以她虽然记下了那双眼睛，却从没想过，有真的见到它们的一天。
暗无天日的鬼母教，高悬的穹顶，倒悬的钟乳石，充满着潮湿泥土气息的空气，泥泞肮脏的地面，靴子踩在上面，能听到很清脆的碎石与泥土磨砺的声音，黑暗与脏污几乎占据了她整个少年时期。
在鬼母教偶遇盛昀，其实是个意外。
萧回伏诛前，知道自己死后女儿和徒弟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此便要求他们先回鬼母教，萧恩霖不愿回去，只答应送师弟回去，那时她送师弟孟慈回鬼母教，返程回舒家时正见到数名身披白色兜帽的鬼母教徒拖行着一人，鬼使神差般，她停住了步伐，站在原地静静凝定这一幕。
他年少成名时，是高山仰止的道门明月，他被构陷失意时，却是人尽可欺的软泥。
“等等。”
她喊出了声，那几名教徒认出她是萧回的女儿，因此也当真站在了原地，其中一人当先一步，鬼母教并不讲究礼数，因此那教徒也只是敷衍抱了抱拳。
“是妄言家的小姐？这人是弑生大人点名要的，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是弑生要的人，萧恩霖自然不能也不愿做什么多余的事，她本该直接放那几人离去，却不知为何，看到被拖行于地的人眉头微蹙，尽管是在深度昏迷中，额角冷汗如雨下，陷在污泥中的小指不自觉的蜷起。
“你们大人是打算把他做成活傀的对吗？”萧恩霖看了一眼半张苍白清俊的面容都陷落在泥地中的，尚且不及弱冠的少年，那教徒点头应声道。
“是的。”
萧恩霖道，“既如此，他伤的这般重，连口水也不喂，就算到了说不定也受不住炼傀的磋磨，到时候也只能制尸傀了。”
那几名鬼母教徒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人看了一眼被拖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俘虏，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凝定着他的少女，便又抱了抱拳。
“那小姐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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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葬花魂（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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