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饥饿的声响。
殷晏尴尬地笑了笑,道:“方才驱那梦魇耗力过甚,这会儿仙元竟有些……呃,空虚了,也就是凡间所说的饥饿感。”
黛玉望向殷晏那虽无形却莫名显得憨气的身影,原本紧绷的心弦不由一松,险些失笑,强自端庄道:“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殷晏自认为一本正经道:“要不这样,你我既已同舟共济,便立个‘仙凡心誓’如何?我,殷晏,以仙元起誓,必竭尽所能,护佑林黛玉仙子灵台清明,驱散郁结,而你嘛……只需持守本心,尝试心境开阔便好,若、若偶尔有些许人间糕饼茶果,予我感应一番其中烟火气,慰藉这跨界劳顿,便是极好。”
听着一派胡言的说辞,黛玉听到自己被称呼为“仙子”觉得很是好笑,险些忍不住扬起嘴角,连忙借咳嗽掩饰。这小“仙官”怎地如此……不端重?可反倒显得更真切,仙子就仙子吧,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殷晏想起什么,忙补充道:“对了,此誓还有补充条款,最终解释权归本方所有,不支持无理由中断,截止日期……以我方通知为准。”
黛玉刚生出的一点好感瞬间冻结,眉头又蹙了起来:“最终解释权……归你?”
殷晏自知失言,慌忙改口,口是心非道:“啊啊,不是,纯属口误,是最终解释权归、归天道,对,就是天道。”
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试图圆回来。
黛玉:“……”
经过一番鸡同鸭讲的“霸道条款”争论,黛玉已是倦极。她心知那魇魅绝非虚幻,而这仙官虽行事离谱,眼下倒也无甚恶意。
她轻叹一声,算是默许了这似懂非懂的“心誓”。
一个看似极不牢靠的“抗郁结同盟”,便如此稀里糊涂地立下。
黛玉心下暗忖:“权且信她一回,若有不妥,再斩断这心念联系也不迟。”
她望了望窗外,约莫已是四更天。既然已经已经立誓,自然要去帮她寻吃的,可这深更半夜的,去哪儿给她弄吃的?最要紧的是,她也不知神仙究竟吃些什么才好。
黛玉望着月色,一时踌躇。
既然已经成为了黛玉的心魔,殷晏自然能对她的心思能感知一二,立刻猜到她心思,开口说道:“我知道厨房在哪儿,我刚神游时早把路线摸清了。贾府地形数据已了然于心,咱们来个‘梁上君子’?简称‘偷……’呃不,寻吃的去。”
听到“偷”字黛玉大惊失色:“偷?不成,这体统何在。”自幼父亲便教导她,纵是再难再苦,也绝不可行此等行径。她连忙摇头,否决了殷晏的念头。
殷晏见黛玉不为所动,原本的勃勃兴致顿时转为不解,但看到她房间中有这么多书,随即恍然大悟般“哎呀”一声:“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这叫‘自然之道,物尽其用’,你吃了东西,心情好了,郁结化了,厨房的东西实现了它最终的价值,厨娘也不用担心浪费粮食,这简直是‘双赢’。”
她越说越起劲,滔滔不绝地规划起“双赢计划”:“路线图我已经规划好了,完美避开巡夜婆子的巡逻路线。“厨房南墙角第三个瓦罐下有几块新做的茯苓糕,灵气蕴蕴,正是滋补。万一、万一真不巧撞见人,便推说是犯了‘梦游症’。古籍有载,这病症甚是玄妙,寻常人根本辨不出真假……”
殷晏一连串的离谱策划输出,让黛玉从震惊到无语,再到生出一丝被勾起的好奇,心下暗忖这小仙官前生莫不是个积年的飞贼?
不过她坚定自己的立场不同意殷晏的“偷窃”之举,甚至还义正言辞的说教了一番,只是经过刚才的一些惊扰之事后,黛玉自己腹中饥饿同样也真实存在,饿肚子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思索片刻,提出折中方案:“……或许,我可以使些银钱,明日让丫鬟正大光明去取些来……”
殷晏瞬间泄了气:“啊?还要等到天亮?只怕到那时,我已饿得灵光涣散、仙元不保啦。”
最终,黛玉终究拗不过腹中饥鸣与殷晏的软磨硬泡“去吧去吧,就当是历练心境。我为你指引前路。”而黛玉总算勉强答应“悄往一观”,但坚决不取一物。
黛玉轻手轻脚披上衣衫,只觉心口怦怦直跳,仿佛要做一件大逆不道之事,指尖方才触及门闩,殷晏忽在她脑中急呼:“且慢,门外有动静,有个小丫鬟正朝这边来,快先躲回床上,养神快快敛息。”
黛玉如受惊的小鹿般倏地缩回榻上,屏气凝神。那丫鬟只是瞧见房内灯烛未熄,疑是她思家难眠,悄步进来,细心为她掖好被角,轻叹一声,便又掩门离去。
观察了好一会,没有其他动静了,黛玉这才悄悄起身,披了件斗篷,在殷晏的指引下蹑手蹑脚溜出了房门。
“左边,呃、不对不对好像是右边那月亮门?”殷晏的灵识飘在前面,虽兴奋却带着几分不确定在院子里盲目游走,“欸?这凡间的园子白日瞧着挺敞亮,夜里怎么像个迷宫?”
黛玉提心吊胆,因为才刚到这儿,也不清楚这院子里的构造,只跟着那只有她能“听”见的指挥,在抄手游廊里绕了好几个圈,险些撞上摆放古董花斛的高几,幸而及时止步,惊出一身冷汗。
忽见远处两点灯笼光摇曳而来,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拖出长长的、不安定的影子,伴着巡夜婆子含糊又带着几分倦怠的闲聊声,越来越近。
黛玉吓得心口一紧,立刻屏住呼吸,纤瘦的身子紧紧缩进廊柱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
糟了糟了,真是流年不利,殷晏的灵识也透出显而易见的慌乱,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仙官仪态,试图模仿猫叫替黛玉打掩护:“喵~嗷——呜~”
半夜三更听到猫叫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意头,而且这声音听起来也根本就不像正常猫叫的声音,
远处的灯笼光猛地顿住,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显是持灯人受了惊吓。
一个婆子抽了口气,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一种强压下的惊疑:“什、什么动静?”
另一个婆子立刻伸手死死攥住同伴的胳膊,她侧着耳朵,脖颈僵硬地转向声音来处,脸上肌肉抽动,低着的声音却泄露出极大的恐惧:
“别、别是那边院里早年投井的那个……又、又出来学猫叫了?!”
先头那个婆子闻言,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在灯笼光下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把甩开同伴的手,像是要驱散自己的恐惧,又像是要说服自己:
“你在胡说什么呢,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在半夜说呢,这不就是自己吓自己。……准是……准是野猫打架,对,野猫打架。”
可她说话时,眼神却惊惶地四处乱瞟,根本不敢看向阴影深处,一只手还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挂着的、不知从哪求来的陈旧护身符。
两个身影几乎是挤作一团,步伐凌乱又急促,再顾不上巡视,提着那盏摇晃得更厉害的灯笼,几乎是脚不沾地、互相搀绊着匆匆转了方向,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和含糊的祷念,迅速消失在廊道尽头。
阴影里,黛玉始终捂着嘴,待那灯光彻底消失,这才敢缓缓吁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气,回过神来发觉双腿已然有些发软。
惊魂未定之余,回想起那两个婆子近乎失态的惊恐反应,让黛玉在后怕之中品出了一丝更深的疑虑,这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何以连巡夜的仆妇都如此杯弓蛇影、深信邪祟之说?这府邸的光鲜之下,究竟藏着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阴私和积年的压抑,才能让恐惧如此深入人心,成了她们本能的一部分?
殷晏见黛玉无恙,灵识的波动才平复些许,讪讪道:“……咳咳,虽是权宜之计,刚才猫叫声调虽是奇特了些,但见效就好……这边这边,这回我定好生辨认,保准没错。”
几经波折,提心吊胆,一人一仙总算摸到了贾府厨房之外。
二人又密谋了一番,殷晏百般劝说,黛玉终究还是被她磨得不行,不由的暗道“这小仙官实在太啰嗦啦。”却又无可奈何地从纱橱里取出一碟精致的荷花酥。
殷晏很满意黛玉的转变,邀功道:“如何?瞧见本仙官的本事了吧?有我在,断不会叫你饿着肚子伤春悲秋。”
黛玉白了她一眼,不敢在厨房久留,催促着殷晏快点捧着点心溜到附近一处僻静的廊下,借着如水月光,二人小口小口地吃着。虽惊魂稍定,但腹中充实,心情也奇异地松快了些。
殷晏安静了片刻,忽又开口道:“唉,你说你们凡人,心思怎地就那般重?七拐八绕,愁肠百结。我们天上虽也各有职司,却简单多啦,顶多也就是……”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难得用上几分正经语气吐槽起来:“……顶多也就是蟠桃会上仙酿贪杯,误了正事。
譬如有位仙官,醉酒后胡言乱语,竟把月下老人早年牵错红线、还暗自懊恼许久的糗事,当着众仙的面全抖了出来……
偏生那时月老正在施法理顺人间姻缘,这一打岔,法诀一偏,可不就乱了好几桩姻缘么?”
黛玉津津有味地听着,原本的惧意也飞走了,连手里的荷花酥都忘了吃。她想象着那番景象,只觉荒诞离奇。原来仙人……也会犯这等糊涂错误?
“所以呀,”殷晏悻悻地叹了口气,“那位闯祸的仙官便被罚下界,需助一位灵台蒙尘、郁结深重之人涤净心尘,功成之后方能返回天庭将功折罪。”
她虽未明言,但话中所指,再明显不过。
黛玉怔怔听着,回想她之前种种不靠谱的行径,忽觉这“仙官”虽行事跳脱,却蠢得……有几分真实,甚至可怜又惹人发笑。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这是她入贾府以来,头一回因旁人生出真切的笑意。
殷晏语气忽转凝重,正色道:“小黛玉,你心中这‘郁结’,看似因思亲孤寂而起,实则比月老那团乱麻还难解。它盘根错节,非止于你一人心内。
我隐约觉出,这整座府邸……都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之气,正悄无声息地缠绕着你,滋养哀愁。”
黛玉闻言一凛,不由抬眸望向眼前重重楼阁。月华下的贾府恢宏却沉寂,如一头蛰伏的巨兽,透着一股无形压力,令人窒息。她轻声问,语气里带上一丝自己未察的依赖:“那……该如何是好?”
殷晏的斗志瞬间又被点燃,立刻恢复了搞事本色,兴冲冲道:“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明日一早,我先传你一套‘开怀畅意诀’,引朝阳初升之时的生发之气,驱散夜间阴霾。
待你灵台稍清,咱们便去府中巡弋一番,定要揪出那‘沉郁之气’最浓之处,端了它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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