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轿子,林芷漪就觉得自己目不暇接。上回初到扬州林家,她就已经真切感受到古代书香世家底蕴。然而荣国府的气派,还是叫她在心里惊叹。
还没走几步,就迎上来几个仆妇和丫鬟,约莫七八个人。为首的看脸年纪不算太大,穿戴却与其他下人不同,秋香色绫袄、牙白撒花的裙子,鬓边簪了一朵珍珠做的花,见到黛玉笑盈盈地迎了上来,问了声好,又向林芷漪和乔氏等人福了福身子。
黛玉颔首浅笑,招呼道:“许久不见琥珀姐姐。”
林芷漪在心里想道:原来这就是史老太君身边的几个大丫鬟之一。
琥珀是个圆脸,看起来和和气气的,颊边一对酒窝笑起来很深,“林姑娘离开的这一年,老太太可天天念叨您呢!前些日子收到旺儿口信,说是要年前才能到。老太太生怕天寒地冻,姑娘身子弱再伤风。现在好了,姑娘到眼面前儿,老太太也不必操心念叨了。”
“林姐姐!”还未见着人,就听得不远处一声招呼。
黛玉眼睛一亮,转脸同林芷漪嫣然一笑,“遭了,头一天就让你碰见个大傻丫头。她是我外祖母娘家亲戚,保龄侯史家的小姐。”
是史湘云!林芷漪心道。
说话的功夫,迎面走过来三两个丫头,穿海棠红的少女已经提裙小跑了过来,笑声爽朗,“我都来住了十几天了,她们说你回了扬州。我和二哥哥都觉得怪没意思的。这下你来了就好了!”
说话时,少女的眼睛弯成月牙,白里透红的脸上带着些许婴儿肥,丝毫不顾及什么笑不露齿之类的规矩。
和林芷漪想象中的史湘云差不多。
意识到还有其他人陪同黛玉一起过来,应当是亲戚,自己并不认得。史湘云也打量着林芷漪她们。
“咦,林姐姐你还带了客人?”
黛玉忙道:“这是我乔婶母、我大堂姐芷漪、小妹芷沅。”转而又对林芷漪介绍,“这是湘云妹妹。”
林芷漪见了个礼,“云妹妹好。”
“乔婶母,姐姐好!”史湘云挽上黛玉的胳膊笑道:“昨儿个赏月吃酒,二哥哥将你比作月宫仙子,是那脱俗出尘的嫦娥。可我今天一瞧,你这姐姐可比你好看多了!”
琥珀和翠缕站在两旁,各自都一下争圆了眼睛。
翠缕在心里头埋怨自家姑娘:明知道这林姑娘是个多心的,好端端地当着人家面说什么把她比下去?姑娘这性子要是再不改改,往后嫁人去了婆家难免吃大亏。
琥珀却比翠缕想得更多一层,这史大姑娘平日里就没心没肺惯了,说话惯直来直去的,前日还惹了宝二爷不高兴。这话说出来,平白离间了人家两姐妹关系不说,作甚当着外人面说起宝二爷夸林姑娘的话?自家兄弟姐妹从小一处长大,听听就也罢了;谁晓得这几位新来的林家亲戚会怎么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表兄妹两个关系匪浅。
果然,听她说完话,林芷漪见黛玉的脸色微微不悦。
乔氏全都看在眼里,她初来乍到,只刚刚听了黛玉说过一句这位史大姑娘是侯府的千金,又是贾府老太君的娘家人,大抵身份不凡。可说话到底口无遮拦了些,终叫人两相尴尬。这里头只有她一个大人,不禁走过来打了个圆场,说:
“这位史姑娘真是热情好客,我这两个乡下来的烧火丫头,哪里比得上玉儿?你再夸呀,她们可就要把客套话当了真了!”
黛玉故意轻声嗔道:“当真就当真吧!谁叫漪姐姐本来就比我生得好些呢?”
林芷漪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进这荣国府,我可就已经晕头转了向。你们夸我是假,合起伙来要把我迷晕了找不着家门才是真!”
宋嬷嬷眼里瞧着,心中暗暗赞许,不由走上来笑道:“这林姐儿的堂姐,不想也是个巧嘴的!老祖宗看见了准喜欢!往后府里可就更热闹了!几位姑娘,快些随我们进屋去吧,天儿也冷了,再在园子里聊上一会儿,回头该冻着了。”
黛玉的右臂被史湘云挽着,左手拉上了林芷漪的右手。史湘云见她俩仿佛很是亲密,去年她来荣府,林姐姐还总同她一起玩呢,心里不由有些吃味,这边撒了手,快步带着翠缕走在了前头。
林芷漪头回接触史湘云,有了个初印象:有脑子,但一点不多;孩子气;得罪人而不自知。
分寸把握好叫直爽,玩笑过头了就是刀子嘴。
接着又走了很长一段路,七绕八绕才是真要把林芷漪头都绕晕了。终于到了贾母所住的院子。
庑廊底下又有一个大丫鬟站着迎人了,见到黛玉笑道:“林姑娘可算到了!”
“鸳鸯姐姐。”路过大丫鬟身边,黛玉轻声招呼道。
一进屋,只见一群人簇拥扶着一位老太君,鸦青色抹额当中镶着一颗鸽子蛋大的祖母绿,神色慈祥,仪态雍容。林芷漪想,这定然就是贾母了。
一见着黛玉,贾母便欣喜着迎了上去,黛玉也扑进贾母怀里。
“好好!你爹身子没事就好!”贾母一边顺了顺黛玉的背,旋即仔细端详起她来,点头道:“嗯,回去一趟家,原我生怕你忧思过度清减,这样看倒是正好,气色也不差。好孩子,一路上累着了吧?”
黛玉忙道:“有琏二哥哥和乔婶母她们一起照应,除了有风时船颠簸,旁的倒也无妨。”
贾母早就收到林如海的书信,说是此次和黛玉一块儿来的,还有林家的一门亲戚。说起来算是她那女婿的弟媳,是个孀居的寡妇,带着两个女孩儿。
大女儿早年定下一门亲事,如今定亲的那家落户在京城,家中老爷官至礼部侍郎,一家主母是理国公柳家。若是亲事顺遂,明年便能落停。弟媳暂且安置在京城林家的宅院,大侄女想暂寄住在贾家,跟着见识见识京中人家的一应人情世故。
外孙女本家的亲戚,贾母自然不会薄待。加之林如海在信中将林芷漪孝顺机敏一顿夸赞,自然也隐去了在菩提寺向秦姜子求医的细节,只大致说是去菩提寺祈福,正巧遇上秦郎中。于是还未见面,就让贾母有了几分好感。
眼面前打量起来,发现是个干净清秀,亭亭玉立的女孩儿,鬓发如墨,面若芙蓉,一双眼睛水灵,不张扬也不躲闪,是个讨人喜欢的长相。
黛玉一一向贾母介绍了婶母一家三口。
贾母见乔氏是个温柔美人,林芷沅娇憨可爱,心下不由又喜欢上三分。
见她们穿得偏单薄,只在褙子外头罩了带毛领子的棉马甲。“你们这一路穿得还是太少了,北地比不得苏州、扬州,要冷上不少的。”说罢便对鸳鸯吩咐道:“去找琏儿媳妇,把库房那几匹宫中赏下来的流云锦拿出来,在年前再赶几身新袄子、棉袍出来。”
乔氏忙道不必,自己都带了,只是这两日天气晴好,并不曾拿出来穿。
贾母笑道:“跟我就不必客气了,到这儿就如在家一样。反正年前家里媳妇、姑娘也都正做新衣裳呢,不添麻烦。我那女婿来信说,要将你安置在京中林家宅。要我说就都留下来,反正给林丫头也收拾了小院,里头也有几间房,你们一家三口住也是能住下的。若要搬,也且等开春的。一来我瞧林丫头与你们交好,住进来也热闹些;二个马上到年根了,搬出去住也冷清。”
鸳鸯笑道:“只是云姑娘本来也暂住那个院子,这样一来,倒是有些挤了。”
贾母听了鸳鸯的话,又像湘云招了招手,“也住不了几日,待到年前她家里就该接回去了。她跟林丫头两个人要好,去年还在一个屋住着。要么就住到我这儿,把暖阁里收拾出来。”
史湘云快人快语:“我搬去和宝姐姐住吧!昨儿她还给了我两支自己做的绒花,还教我怎么做,我一见着宝姐姐就觉得亲切,就跟自己亲姐姐一样。”
黛玉轻笑一声,“我走这一年,你倒和宝姐姐玩得好了。”
湘云撇了撇嘴,“这下你有姐姐,我也有姐姐了。”
屋子里莫名弥漫着一股酸意。
林芷漪淡淡笑笑,微微垂眸。这史湘云自小没了爹娘,也无亲兄弟姐妹,其实是个缺爱的。谁对她好些,她就和谁玩得好。之前是宝玉,她视宝玉为哥哥。后来又和黛玉在一起玩。等大了些,宝玉和黛玉走得亲近,她便不乐意起来。
三个人的友谊,总是有点拥挤的。三个人再长上两岁,关系就更微妙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于贾母来说却不同。史湘云是她娘家晚辈,自然希望湘云能和宝玉、黛玉、三春亲近。和宝钗走得近些也没什么,但因近宝钗,而远了黛玉,还当面驳了贾母让和她住的提议。老人家恐怕就不大乐意了。
果然贾母刚刚的热络减了几分,当着客人面,却也仍是平和慈爱,“你宝姐姐家,这几日有麻烦事,正心烦意乱着,你别过去给人家裹乱。”
史湘云不明就里,“什么麻烦事?我昨儿去宝姐姐那里,怎么没听说?”
鸳鸯在心里暗叹:这个史大姑娘,当真也太没心眼子了些!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谁还能逢人就倒苦水不成?更何况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告诉了她也没什么可帮忙的。
黛玉却是关切地也问了一句。
贾母道:“也没什么大事,她兄弟在外头惹了人,你舅舅和琏儿已经四处托人了,王家那边也在打探。你们孩子家家的,就不必担心了。”
见贾母执意挽留,乔氏便也不再推辞,起身再三言谢。
贾母忙又招呼她们几人坐下,不一会儿就有荣府的其他人陆陆续续进来了。
虽说看过红楼梦,知道里面主要的角色,但当这些人都站在自己面前,一个一个介绍过来再行礼说客套话,光是记名字对脸,林芷漪都觉得有些眼晕。
果然是大户人家,就这还只是一些女眷,各个人之间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
因黛玉这次也不是头一回来贾府,所以也只是在贾母这边坐了坐。王夫人并未出现,倒是邢夫人知道前几日贾琏已到,估摸这两日黛玉也该到了,便也来看看。
来得还有李纨,迎春、探春。惜春这两日回宁府去了,后日才回来。平儿来替凤姐和黛玉打个照面,说是病着。
黛玉要去探望,平儿笑说凤姐昨日就没起身,病容惨淡的不好看,让过几日再去也不迟。
众人说笑热闹了一番,贾母便让人先带黛玉一行去住处安顿下来,舟车劳顿的,让孩子先歇息。反正日后有的是见面的时候。
待人走后,琥珀才凑到老太太跟前,把在院子里云姑娘和林姑娘遇到的事前后因果说了一遍。
贾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看两个丫头一进来就都互相绷着脸不高兴的。都是小孩子家,孩子气闹着玩呢!今天吵,明天就好了。不过这林丫头的堂姐漪丫头,我原看着以为是个水样性子,不想是个辣子。”
鸳鸯也笑道:“我刚刚也和琥珀说呢,有眼色干脆利落,倒有点像琏二奶奶的样子。”
“嗯,但像凤丫头那么泼肯定不至于。看起来是个稳妥的。”贾母点点头。
“这下林姑娘回来了,又多了人,过年该热闹了。您老人家可高兴了!”
贾母也同鸳鸯一道笑了。
从贾母院中出来,史湘云讨了个没趣。又不能和宝姐姐住,现在林姐姐身边还多了个更美的漪姐姐,看上去两个人关系亲密得很,自己岂不是更显得被落下?
不由嘴角耷拉着,看向林芷漪的眼神,不免带上了两分敌意与不耐烦。
墨香跟在林芷漪身旁,全都看在眼里。但现在她们是做客的客人,还是国公府,以前她想都不敢想。听玉姑娘说,这位还是侯门千金。是以尽管她看到了,也不敢替姑娘吭声或流露不满,只是在心里委屈。
这才刚来呢,早知道还不如劝夫人硬气些,出去赁个住处。又不如索性同意了林老爷说的,住在他家宅子里。
原来这就是京城的大户人家,那沈家会不会也是这般?
扭头偷偷看向自家姑娘,发现她面上不见丝毫不悦与尴尬,根本浑不在意!只和黛玉继续有说有笑,再看旁边的史姑娘,小嘴噘得都能挂酒壶了。
这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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