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玉手执红伞,伊人顾盼,美目流转。
清桥上婷婷立着一位杏衣美人,红伞掩住了她的面貌,隐绰不清。但观其青丝,察其体姿,仿若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人。
来来往往的人都不由得被这位看不清面貌的杏衣美人吸引了目光,总时不时瞄上一眼。
她是谁?年方几何?家居何处?可曾婚配?
每年这个时候,总有一些痴儿在心里如此遐想。然每每欲上前交谈,总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将其拦下,出声劝阻:
“小伙子,你可是有意与那女子结亲?”
被拦住的人听到如此提问,忍不住红了面颊,嗫嚅着应是。
此时,老人家也总会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红颜枯骨啊~”
“红颜枯骨”四字似乎是破障天音,男子听闻,一改面上迷恋之色,颇为后怕地朝老人深深一拜,继而脚步凌乱地转身离去。
啧啧啧,这是为何?那女子究竟是谁?这背后到底藏着怎样曲折离奇的故事?
夜色渐深,街上已无行人,而那杏衣女子依旧婷婷立于清桥之上。
更声响,子时到,女子忽的松开手,红伞掉落在地面上,打了几个转。
“三月初三青桥畔,妾执红伞待君来。云郎,你为何不来?”
女子哀怨的声音响起,清美的声色让人心醉,语调中弥漫出的悲伤,若有人得以听闻,也会红了眼眶,喉头发堵。
半晌,女子缓缓蹲下身,拾起红伞。待女子起身,终于看到了她的正脸。
线条流畅的鹅蛋脸上迷蒙着一层水汽,难以看清袅袅真颜。
就在女子离开清桥之际,桥下的离湖突然沸腾起来,无数狰狞的面孔在湖面上挣扎着,咆哮着,想要从离湖里面出来。
那些面孔或痛苦,或怨恨,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她们都是极美的女子面孔。
埋在层层美人面孔之下的,还有数不清的各色人脸,望不到边际。
杏衣女子回头瞥了一眼,眸子里金光闪过,没有半点温度。
“无用之物,何以叫嚣。”
冷漠的话音落下,湖面金光流转,沿着古老繁复的阵法编织出了强大的镇压之力,所有不甘与反抗皆隐入沉沉的湖水之中。
杏衣女子淡淡地转身离去,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当拂晓将至,一切又都归于宁静。那曾立于桥头的美人更是寻不到半分踪影。
这天,打南边来了一对父女,那家的女儿生得极美,据说,是前来寻亲的。
二人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亲族,在小镇落了户。族长听说他家的女儿生得极美,专程前来拜访。
“远之可是想长住于此?”
远之是那家父亲的字。
“正是。”
看族长面色古怪,韩远之不由得开口问道:“族长,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远之,不是我不愿你们住下,只是,若是你想与令爱长居在此地,怕是会有大麻烦,侄女儿也会有性命之忧。”
韩族长皱着眉,极为艰难地说出这一番话。
韩远之十分不解。
“族长这是何意?”
此事涉及到韩家先祖以及远山镇不可对外人提及的秘密,族长十分犹豫。其实放任这家人出事也无不可,左右他也拦不住。
可是,这些年因为他的不作为已经害死太多人了,他不想再造业障。
犹豫再三,族长终于开口:“此事说来话长,当年——”
“啊——!”后院突然传来女子尖锐的惨叫声。
韩远之听到女儿的叫声立刻慌张地奔向后院。
韩家族长则面色凝重地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还是晚了一步。”
说罢,他起身缓缓向后院走去。
此时的韩家后院风景依旧雅致,但是映入眼帘的场景却令人心底漫上一丝寒意。
那生得极美的韩家姑娘正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抽搐,修长白皙的手指禁不住颤抖地,虚捂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脸。
离她不远处有一张血淋淋的、被人活生生撕下来的面皮。
院子里还站着一个人,满院的森冷都来自于她。
只一眼,就令人浑身血液冻结,遍体生寒。
她一身杏黄色衣裳,领口有散落的几点红点,身姿婀娜,脚边躺落着一把撑开了的红纸伞。
阳光下,她的面貌隐绰不清,莹润的双手却沾满了鲜血。
杏衣女子怔愣在那里,表情凄厉中带着一丝茫然,一动不动。血泪却大颗大颗地淌下来,在身遭堆砌着怨恨与失落。
到了后院,族长看到面前的一切,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看上去又苍老了几分。
这些年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他不忍再次看到相同的场景,一边叹气一边转过身。
韩远之抱着自家女儿因为疼痛而不断抽搐的身躯,强压下内心的恐惧不断地安抚女儿。
“爹爹,我的脸!我,我的...脸...!好疼啊!”
那姑娘颤抖着,血肉模糊的样子分外可怖。
溢出的眼泪更加剧了她的痛苦。
可怜的姑娘蜷缩在父亲的怀里,紧握父亲衣襟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连呼吸都是破碎的。
韩远之看着自家女儿万般痛苦的模样心中难过极了,悲痛堵住了他的咽喉。
自小悉心呵护长大的娇娇儿,尽可能不让她吃一点苦头,如今遭逢大罪,心中的怜惜与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那杏衣女子双眼渐渐聚焦回过神来,戚戚然道:“这也不是我的脸,不是……怎么会不是?这已经是这里最美的一张脸了,怎么会……”
韩远之听到这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红着双眼怒吼道:“这不是你的脸!这是我家兮娘的!你要寻你的脸,为何要来害我的女儿!”
那杏衣女子充耳未闻,只失望地呢喃着“不是”,轻轻收起脚边的红伞,化作轻烟消散了。
随之不见的还有那张血色满布的极美面皮。
韩族长请来族里的医者给韩远之的女儿治伤。
与此同时,他把韩远之唤到一旁,不顾他的心焦,强行给他讲了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不叫云水镇,而是沁石岭,亦被修道之人称为怨鬼岭。
那时云水镇还是朝廷用做流放犯人的采石所在,以出产沁石而闻名。
沁石是一种特殊的可以沁出玉石颜色的石头,似玉非玉,蕴含着镇压之力。
在采石场死去的流犯由于沁石的镇压无法进入轮回,加之怨气缠身,久而久之沁石岭就变成了一座鬼镇。
那个朝廷被推翻之后,不再有流犯被流放到这里。后来便有不知情的人来此落户,其中就有韩家。
韩家是修道世家,但是新的朝廷推崇佛法,道家备受打压,韩家便是佛道相斗的牺牲品。
他们逃难至此后,看出此地若施加阵法改造,或将成为一处极佳的风水宝地,便想着将此中恶鬼驱散或镇压。
彼时韩家人口凋敝,族人只能一边超度亡魂,一边安家生子。那位备受推崇的天骄韩云飞便是在那时出生的。
他小小年纪便展现出极强的天赋,他看中了此地不断聚集的极阴之力,便藉由自创的阴阳转化阵转化极阴之力用以加持韩家气运,扭转了此地的风水运转。
“沁石岭自此更名为云水镇,韩家也就此定居。此间唯一被牺牲的,就是你今日看到的那杏衣女子,云飞先祖用秘术剥离了那女子的容貌并藏匿起来,利用女子爱美之心的执念维持阵法的运转。”
韩远之不解:“这与她伤害我儿有何干系?”
族长眼神躲闪,嗫嚅着开口:“那女子爱美,遍寻不到自己的脸,于是便盯上了镇上容貌姣好女子的面庞,试过之后发现不是,便随手扔进离湖镇压,以保自己美人之名。怨力增长,为阵法又提供了新的能量。”
理解到韩族长话语中浅语盖过的,那些隐藏在镇志中的痛苦,韩远之愤慨自心中燃起。
“难不成韩家几百年来的安宁,都是建立在镇上女子的牺牲之上?族长您也曾修道,应该知道尸骸受损的人在,地府要遭受刀劈斧砍,重新塑形之苦啊!她们生前遭难,死后仍要受这飞来横祸,这些女子何辜啊!”
“所以我不愿意你和你女儿留下,徒增牺牲!”
可你们居然来了,偏偏还是在这个时候!既然如此……
“……如今镇上所有新生幼童都会在脸上划一道疤保命,一道浅浅的疤,即使到了地府也不会遭多大的罪的。”
韩远之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猩红着双眼强迫自己冷静,想得更深入些:“这些秘辛,族长为何要告知于我?”
“云飞先祖曾留下一句话,‘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阵法终有一日会失效,破局之人会带着韩家走上一条新路,那人是我韩家人,却非我韩家子’。我想了想,你是符合这个条件。”
族长说到这里,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恳切,望向韩远之。
“远之啊,你和兮娘在这个时候出现,或许正是天意啊。先祖遗留的手札中提到,阵法落成的四百年后,对那女鬼的镇压之力将会日渐衰退。如今距离阵法落成已过去四百零四年了。”
“原先那女鬼还只在三月初三那日出现,但近些年,她出现得越发频繁,每每现身必有孩童遭难。只要是生的貌美些的,无论男女,都会被她盯上。我那可怜的小孙子就险些命丧她手!”
族长边说边摇头,眼神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后院,那里兮娘压抑的呜咽声像丝线一样传来。
“远之你有所不知,那厉鬼道行高深莫测,被她生扒去面皮的人是活不了的。她所伤的地方会留下一股怨气,那怨气极毒,如同附骨之疽般不断腐蚀伤口,药石罔医,直至生机耗尽……伤者皆在极致的痛苦中饱受折磨而死,无一幸免。”
“兮娘如今正是二八年华,难道你忍心……为今之计,只有找到破局之人,兮娘方有一线生机呀!”
原来韩远之并非韩家血脉,他自小被韩家另一脉收养,后来得蒙那一脉韩家主信重,将唯一的女儿韩妍娇的终身托付于他,只可惜韩妍娇难产去世,二老听闻噩耗也双双离去。为了女儿的未来,他只好跋涉千里寻亲。
族长的态度让韩远之察觉到所谓破局的凶险,但为了自己的女儿,韩远之强自镇定,眼神死死盯着族长:“破局,能救我女儿吗?”
族长勾起一抹难以觉察的复杂微笑。
“只有这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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