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土握着方向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皮革包裹的方向盘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呻吟。
半场开香槟了。
他感觉自己昨晚白喝酒庆祝了。
那张写着诀别的明信片寄出的瞬间,他以为自己终于切断了你与斑之间最后的连线,却没想到今晨一通电话就让所有算计土崩瓦解。
雷克萨斯在雪道上急速行驶,如同一柄黑色匕首剖开白色羊皮。
暖气开得很足,葡萄香氛在密闭空间里被加热,但你仍然觉得冷。
挡风玻璃外,风景在暴雪中疯狂倒退。
墨绿的松树被甩成模糊的色块,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死巨兽起伏的山脊。
以前你也这样,坐在车里盯着外面由小变大的景色。
不过那时候你在后排,独占宽敞的两人位。
身前是——
副驾缺席的,是身埋冻土的泉奈。
主驾缺席的,活着和死了一样的斑。
皮革座椅冷得像停尸台,车载导航机械的女声报出“距离目的地10公里”,而你盯着后视镜里自己放大的瞳孔,突然希望这条路永远开不到尽头。
你没看带土。
所以你当然不知道——他在偷看你。
余光是如何描摹你睫毛垂落的弧度,指节如何在换挡时绷紧又松开,喉结如何在瞥见你掌心血痕时艰难滚动。
他想说点什么,一个笑话、一句抱怨,甚至吹口哨都行。但昨夜灌下的酒精仍在脑髓里沸腾,舌头肿胀得像塞满棉絮,所有字句都在喉头融成混沌的呜咽。最后变成清嗓似的咳嗽。
而你只是精神恍惚地望着前方。
晨光中与他碰头时,你就注意到他眼底蛛网般的血丝,听见他沙哑如砂纸摩擦的嗓音——像哭了一整夜的人。
是没有正经工作所以被女人甩了吧……出于愧疚你还是想了下,毕竟是情人节都在跑业务的人。
可这世上伤心的人那么多,你的胸腔里早没办法做到帮人分担了,虽然是你的因果。
点到为止。
思绪转回——
前面六封明信片,你都没用信封。
就这么**裸的,像刀子一样,直接捅进斑的邮箱。
你写泉奈的死,写雪源村的雪,写那些斑明明知道却可能会逼迫他自己忘记的细节。
[缆车今天因为天气重新开放了,山顶的云还是低得像是伸手就能碰到。]
[最近天气潮湿,防护的栏杆锈得厉害,检修的人自以为是的说‘暂时不影响使用’。你工作再忙也要注意安全哦。]
[这家店真的很好吃。]
……
每一封,都是你精心挑选的伤口,精准地戳在斑最痛的地方。
——就像之前各地寄过去的明信片一样,这是你独自完成环线旅游练就的残忍艺术。
只不过现在,在泉奈身死的雪源村,显得你的行为更加激进。
寄出了六封明信片,过去了那么久……
斑一封都没回。
你也不想点开和他的对话框,怕看见最后那条孤零零的求救,这内容会让你二次过度呼吸——
[你快来
我好崩溃]
没有标点,像被掐断的求救。
明明没有打开,明明早就卸载了聊天软件。
但脑子下意识就浮现出界面。
万一是找了你但是你没看见呢?
你又下回软件。
……
………?
…………!!!
于是昨天,你一气之下写了这套明信片的最后一封——
让带土寄出去。
今早一睁眼你就后悔了。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伤口。
你想倒水吃药,却看见手机屏幕上2月15日的日期,突然就握不住杯子了。
玻璃碎片划开皮肉,血珠渗出来,但你连疼都感觉不到。
‘不必找我 2.15’
现在这行字正躺在某辆邮车的袋子里,不见天日,但很快就会被人打开。
名为害怕的情绪侵袭。
怕这句话像是要放下所有对斑的恨意。
怕寄出最后一张明信片,就像是宣告报复的终结。
或许还怕斑真的就这么不找你了。
你打电话给带土,声音发抖:
“你寄走了吗?”
“我的效率你放心…”带土含混的应答裹着被褥摩擦声。
“我要拦截。”你抽了下鼻子,“现在来接我吧。”
带土那边窸窸窣窣的,是正在从床上爬起来。
挂掉电话之前,你听见拉链急促的声响——他已经开始穿外套了。
今早来收包裹的邮车已经走了。
邮局的工作人员告诉你们邮车的目的地,附近十几公里的中转站。
现在,你们正在路上。
带土心不在焉地开车,还在瞄你。
坦白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又被宿醉和心虚压下去。他既怕你发现真相后的愤怒,又隐约觉得现在不说,等邮车追上了,谎言会像雪球越滚越大。
氛围好压抑——
他本来选了歌,却被你直接关掉。
你在看风景。
有的时候需要一点灵光一闪。
做人应该坦诚点。
他嘴比脑子快——
“其实我现在还在斑的手底下做事。”
你来不及震惊,这句话过于突兀,大脑甚至来不及反应,消息就已经顺着耳道钻进颅内,炸开。
带土不是被裁员的跑腿,他一直是斑的人。
他干嘛骗自己?
他和斑说过自己吗?
自己的一举一动斑都知道了吗?
你瞳孔紧缩,视角聚焦中心。
就在这时,
桥头的雪堆动了。
一大团黑影簌簌抖落积雪,带土余光瞥见,以为是风吹的路障。
就在你脑中关于‘斑’、‘欺骗’、‘监视’的念头轰然炸开的瞬间——
熊。
它刚抖落完身上的雪,厚重的爪子踩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带土猛地坐直,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有枪。
“倒车来得及吗?”你低声说,“刹车是在找死了。”
他点点头,但车速却突然加快。
“你干什么?”你皱眉。
“绕过去。”他声音紧绷,“邮车说不定还能……”
熊似乎被引擎声惊动,突然立起!
带土猛打方向盘——
太急了。
车轮在积雪上打滑,车尾甩出去的瞬间,你看见带土瞳孔骤缩,本能地踩下刹车——
错误。
在冰面打滑时,刹车只会让车辆彻底失控。
雷克萨斯的车头猛地歪斜,撞向桥栏。
“砰——!”
护栏断裂的声音像骨骼碎裂。
世界天旋地转。
半个车头栽进冰窟窿的刹那,安全带死死勒进肩膀。
痛——
刺骨的潮湿……
河水从裂缝里喷涌而入,瞬间漫过你的脚踝。
你所在的这边不是很妙。
“操。”带土甩了甩头,额头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不知道他这边的安全气囊为什么没能弹出来。
他摸出防水的手机,手指在血水和冰水中打滑,“…桥…车坠河…两人受…快来。”
视线转向你。
不幸中的万幸,你副驾驶位的安全气囊护住了你的头。
视线下移。
但是右腿被变形的合金咬住。
“呜——”
你的脸从埋着的气囊中转开,剧痛让脸色发白。
带土用肩膀抵着翘起的车门,靴底猛踹框架。
“咣!咣!”
金属呻吟着松开些许,他趁机把你拖出来时,你听见自己腿骨发出不妙的“咯啦”声。
“对不起……”
道歉混着耳鸣。
二十米外,黑影在移动。
带土眯起被血糊住的眼睛。
熊正沿着堤坝缓缓靠近,踩雪的声音被耳鸣掩盖。
他单手解下皮带捆住你流血的小腿,另一只手摸向腰后的枪。
“别动……”他喘着粗气把你往较厚的冰面拖,“不管那是什么……”
黑影在血色视野里分裂成两团重影。带土甩甩头,举枪的手稳如磐石,却又刻意抬高。
“砰——!”
枪声在河谷炸出回音。
惊飞的鸟雀像泼墨般掠过白纸。
那团黑影定住,在带土模糊的视线里化作一团移动的污渍,随即转身消失在墨绿色的针叶林中。
——
警笛的嘶鸣由远及近,撕裂了死寂。红蓝暴戾的光晕在不远处的桥头疯狂旋转,投在冰面上,将带土低垂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老警察踩着积雪滑下河岸时,冰渣在他鞋底发出垂死的脆响。
带土敞开衣服,因为砸进冰面淹水的是你副驾那边,他的羽绒服尚未全部浸湿,只是内里的毛衣确湿了。
被按在怀里的你贴着扎人的毛衣,被迫闻到了汗味,和因他急促呼吸带出来的——
酒精。
宿醉驾驶。
这个认知比腿伤更先让你咬紧了牙关。
老警察蹲下,浑浊的视线在带土腰间的枪套停留了两秒。那目光不是简单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掂量猎物价值般的、近乎实质的打探。
这就好办了——
你从湿透的外套内袋里摸出一叠被河水泡软的万元大钞,动作隐蔽却强硬地塞进他手里。钞票湿漉漉的,但足够厚。
“见义勇为。”递钱的动作耗费了你所有的力气,你抬起手指着带土的劲都没有了,“他跳下来救了我。”
钞票上的血渍在警官掌心化开。
老警察没说话。
贪心的老东西——
你又吃力的开口,“我有个一百万日元的包……泡水了。”
年轻的警察准备现场拍照,镜头对着雷克萨斯:“现在没法捞上来,得等吊车。”
没人理他。
皱着眉不知为何无人回应的小警察迷茫看向你,你被他逗笑。
但是瞬间又因为疼痛而“嘶——”
老警察他看看你扭曲的小腿,又看向带土挡了大半张脸的血迹。
突然露出一个交易达成的笑:“需要给他申请见义勇为勋章吗?”
“不要提他。”
你打断,声音因疼痛而发颤,“勋章、采访、表彰……不需要。”你盯着警察浑浊的眼珠,“就当是……一个路过的登山客救了我。”
老警察挑眉笑了,把钞票塞进内袋:“雪源村每天都有无名英雄。”
小警察欲言又止,最终在你无声的恳求下低头,默默记录‘车辆失控单方事故’。
救护车的鸣笛声中,带土想扶你上担架,被你避开的手僵在半空。
一头血、愣着的他,也被医护人员推上车厢。
戴着口罩的医护对他赞叹:
“您真是见义勇为的英雄啊!”
他身处白色车厢,却好似站在漫天暴雪中。
脸上半凝固的血像张破碎的面具。
写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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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必找我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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