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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金桂狸奴

江绮霞既已领了差事,便从宝月阁退了出去。

宝月阁里静了半晌,竹韵倚在窗边见江绮霞走远了,才回过身来,款步走向尹妈妈,又压低了声儿,问道,“尹妈妈,您就这般信任她吗?连图稿都不必看了,就让她自行绣制?”

尹妈妈则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碗,掀开碗盖,轻轻吹了吹碗中的茶汤,道,“这图稿若是送至我过目,修修改改的又要耗费些时日。以丽姨娘的性子,哪里能等得及。再说了,不过是一只荷包,就让绮霞自己做主绣了吧。不过,丽姨娘那边还是得有个交代。等会儿,我就让绘屏再送几幅新的样稿过去,若是有丽姨娘合眼的那就最好。若是没有……绘屏可是咱们针线房里最好的一等绣娘了,由她去送新样稿,丽姨娘也不会去侯爷跟前说嘴,说咱们针线房敷衍慢怠她了。”

闻言,竹韵了然地点了点头,却听尹妈妈又吩咐道,“竹韵,你觉着绮霞能将荷包绣好么?”

竹韵思量了一番,方缓缓说道,“尹妈妈,奴婢觉得绮霞还是很有可能将荷包绣好的。毕竟,她的手艺摆在那里,上回大夫人的荷包被扯破了,不也是绮霞绣补好的么?”

尹妈妈轻嗯了声,并无更多言语,只是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竹韵很是识趣地没有多问,反而寻了个由头,同尹妈妈告退,此刻的尹妈妈的确很需要独自沉静片刻,遂允了竹韵退下。

竹韵从宝月阁出来,径直往艺绣堂去,只见其他绣娘都已下值了,只有江绮霞仍坐在绣架前,全神贯注地做着绣活。

竹韵却没打算让江绮霞觉察到自己在这儿,只悄悄将一只绿檀木的八角食盒放在墙角,那食盒里装着一碗糖蒸酥酪。此番,尹妈妈其实并没吩咐竹韵什么,竹韵却还是将吃食送了来。

秋夜寒凉,吃点东西垫巴垫巴,总叫她好受些。且瞧她这架势,恐怕也需得熬到深夜了。

竹韵如此想着,便轻手轻脚地搁下了东西,遂转身离去。

而坐在绣架前的江绮霞,眼睛微微泛酸,她缓缓抬起头来,不经意间瞥见了墙角放着的食盒,一时好奇心起,便搁下手中的针线,欲过去瞧瞧。

江绮霞踱步至墙角,轻轻掀开食盒的盖子,只见里边放着一碗糖蒸酥酪,一股清甜的醇香霎时扑鼻而来,一下子就勾动了她的食欲。她望了望四下,竟没瞧见半个人影。

彼时,江绮霞已是饥肠辘辘,也顾不上许多,遂执起小勺,挖了一勺,送入口中,口感细腻嫩滑,回甘无穷。

不多时,江绮霞便将一整碗糖蒸酥酪给用得干干净净,她将空碗放入食盒时,却发现食盒的手柄上系着一根绳结,还是竹韵惯爱打的琵琶结。

想来,这份吃食,是竹韵给自己送来的。

江绮霞如此想着,心中对竹韵又多存了些感激。回想起之前,江绮霞在花园里遇上了大夫人焦氏,见她系在腰间的那枚荷包,不知怎么就被扯破了。大夫人焦氏恼怒得狠,欲责打为她准备衣饰的一等丫鬟荣菊,江绮霞当时也没多想,便上前同大夫人说,自己能够将扯破的荷包绣补好,并且不见痕迹。

焦氏闻言,便命江绮霞立即绣补。

当然,江绮霞最终也的确是做到了。她将那枚荷包绣补得很好,完全看不出曾经被扯破过的痕迹。

如此一来,荣菊便也就免遭责打,只被罚奉半月。

后来,荣菊因心中感念江绮霞的出手相助,还亲自来针线房向江绮霞道了谢。她更是与自己的好姊妹竹韵说起,让竹韵多多照顾着江绮霞些。

自那以后,竹韵也的确格外照拂江绮霞。

只不过呢,人一旦吃饱了,就非常容易犯困。江绮霞也不例外,就在她觉得自己的眼皮愈发沉重,几乎要合眼入眠之时,不远处的小阁楼上,却陡然传来了一阵悠扬婉转的笛音,让她的神思顿时清明了几分。

江绮霞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小阁楼窗前,立着一位身形颀长的公子,晚风拂动他海水蓝的衣摆,翩然若飞,清逸出尘。他手中所执的那支青玉笛,在清润的月华之下,泛着碧莹莹的辉光。

江绮霞听得入神,那笛声却戛然而止,蓝衣公子亦旋身离去,只余半卷的竹帘,遮去了小轩窗内的烛光与清影……

不过,还是多亏了他的一曲笛音,这才叫江绮霞重新来了精神,她又执起针线,仔仔细细地绣起了荷包。

黎明前,江绮霞终于将荷包给绣好了。她满心欢喜地将自己亲手绣好的荷包放入绣架旁的柜子里,还特地上了把小锁。待她将这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便步出了艺绣堂,往三等绣娘们的住处——玉熏阁行去。

江绮霞回到玉熏阁的西次间,草草梳洗了一番,便上榻睡去了。

如此反复,一连熬了好几日夜……

等江绮霞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同屋的绣娘们皆早就不在内室里了。江绮霞忙从榻上起身,胡乱披了衣衫,又简单梳洗了一番,便赶往艺绣堂去了。

待入了艺绣堂,江绮霞忙想尹妈妈告罪,婉婉福身道,“尹妈妈,奴婢来迟了,还请妈妈责罚。”

尹妈妈却没有责罚她的意思,只听她身侧的竹韵说道,“今儿一早,锦春院的崔妈妈便过来了,问起了丽姨娘要的荷包绣好了么。这会儿可不是罚你的时候,你快将绣好的荷包取来,也好送过去给丽姨娘。”

闻言,江绮霞应了是,遂取了腰间的钥匙,打开了绣架旁上了锁的柜子,并从里边将自己昨晚绣好的荷包取了出来,双手捧给了尹妈妈。

那荷包递到了尹妈妈手中,尹妈妈才看了一眼,便觉惊喜万分。

淡金粉色的丝缎荷包上,以打籽绣之法,用金黄色丝线,绣成一簇簇桂花。纷纷扬扬的金色桂花下,躺着一只银白相间的狸奴,其毛色鲜亮,姿态慵懒,娇憨可爱。且它的眼睛,是以多种不同颜色的丝线,精细绣制而成,在灼灼日头之下,闪耀着灵动的蓝绿色精光。

尹妈妈不禁啧啧赞道,“这枚荷包绣得很好,配色鲜亮,针脚细腻,且花样颇有新意,想来会叫丽姨娘满意的。”

竹韵瞧着这绣金桂狸奴的荷包,也觉得眼前一亮,听尹妈妈这般赞不绝口,心中也很替江绮霞感到欢喜。

尹妈妈又温声道,“绮霞,你就随我一道去趟锦春院,将这枚荷包给丽姨娘送去吧。”

江绮霞连忙俯首,应了声是,便又跟着尹妈妈和竹韵一同往丽姨娘的锦春院行去……她自是不会听到,艺绣堂里议论纷纷,有人说江绮霞此番必能得赏,也有人说江绮霞这是要抢了绘屏的风头。毕竟,昨儿绘屏去锦春院送样稿,丽姨娘可是一幅都没瞧上呢!

然则,当这些话传到绘屏的耳中时,她却只是轻轻拂了拂衣摆,沉默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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