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更衣室内。
韩茜嘴里叼着橡皮筋，将自己半长不短的头发扎好，手机在帆布包里震了一下，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屋子里亮得刺眼。狸花猫头像发来新消息，叮嘱着晚上去她家取新手机，地址都已经发过来了。
韩茜盯着那条消息，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异样。赵君娴的热情总让她感到既受宠若惊又隐隐不安。在消防通道内见面之后，赵君娴就变得很奇怪。韩茜是能感觉到她对旁人的那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但对待自己，她有些过于热情了。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她一向奉行“得过且过”的人生哲学，懒得深究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
“收到君姐。“拇指悬在发送键上沉吟了半晌，又补了个乖巧的猫猫表情。她莫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仿佛在扮演一个乖巧版本的自己。
韩茜把手机倒扣进储物柜，揉了揉有些木讷的脸，尽量使自己充满激情一些防止被观众投诉。但是让一个上了一天课的高中生做出一副活力满满的表情，还是有些太难为人了。
萨姆在门口敲了敲门，笑嘻嘻的一点也不紧张。毕竟这家伙在迦南隆都打了好多场，这种小型比赛能让他紧张才怪。
她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拉着萨姆前去称重。拳馆组织的比赛规模虽然不大，但该有的流程却没有因此而减少。
“女子组，蓝方一一威远搏击李娜；红方…韩茜…”裁判看着名单上韩茜名字前拳馆位置的一串泰文，内心给起名字的人竖了个中指。
“第一局，Fight！”
随着裁判的手用力挥下，比赛开始。
韩茜有些无奈的望着对手，她的对手从裁判喊开始就冲向了她，左右摆拳抡的虎虎生风，然后…然后她就被韩茜一记正蹬踹了回去。
胸口传来的疼痛让李娜倒吸一口冷气，太快了！她刚才甚至没看清楚那女孩的动作就被踹了出去。
韩茜一眼就能看出对手是个菜鸟，比赛场次绝不超过十场，放在普通俱乐部或许还算不错，但是和她比就有些…不够看了！她微微撤胯躲过李娜的低扫踢，近乎本能的还了一腿。
“啪”
韩茜的低扫清晰命中李娜的大腿，大腿剧烈的疼痛感让李娜感觉自己如同被钢管抡了一样！
还不待她反应韩茜第二腿接踵而至。
同样的位置再次命中，这次李娜被扫的一个踉跄，大腿肌肉的痉挛使她无法再保持平衡，向左则踉跄移动着。然后就撞上了韩茜蓄势已久的左手平勾。
“呯！”韩茜的左臂划出了完美的弧度，拳头结结实实的砸在李娜的下巴上。
李娜头部剧烈摆动，整个人被打的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红方KO获胜！”
韩茜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左手，看着医护人员把昏厥的对手抬下擂台。
她有些无趣的任由裁判举起了自己的胳膊，宣布了她的胜利。虽然这种烈度的比赛很无聊，但是这场比赛的奖金应该能有几百块…有钱赚就好。
首回合十七秒KO，有的观众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仅是转个头的时间就结束了。现在才有反应过来的观众开始叫好，韩茜笑着向观众挥了挥手，跳下了擂台。
“下次能不能别把拳馆写成泰文？“裁判凑了过来，“每次念你们拳馆名字前都得做下心理建设。“
韩茜倚在擂台边懒洋洋的拆着护手带：“那您得找馆长投诉，他老人家说这叫国…国际化…。“
“国际化包装，这你都不懂，老秦你太out了。”
馆长挤了过来，殷勤的帮她擦了擦本不存在的汗，笑的一脸得意。
他就知道没有看错人，这丫头的水平完全够打一些大的赛事了。打这种小比赛必然是砍瓜切菜，既给他长了脸，又是拳馆的活广告。
“来来来，这奖金你拿好，一会儿想吃点啥自己去买。”馆长颇为大方的塞给她一小叠纸钞。
“说好的你六我四，怎么才这么点？”韩茜皱眉点着手里钞票的数量。
馆长讪笑着又摸出几张票子：“急什么，我老张啥时候差过钱？“他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有别的馆的馆长联系你？要我说...“
“叮——“
消息提示音打断了馆长，韩茜瞥见狸花猫头像跳出对话框。馆长识趣地退后半步，表示自己绝不偷看：“你对象？“
“什么对象，明明是债主。“韩茜含糊道。
…
韩茜甩着书包拐出拳馆后巷，手机导航显示云栖公寓在城西地铁末站附近。她叼着刚从便利店买的面包，勉强朝着地铁站赶去，她今天只吃了一顿饭，现在饿的有些眼睛发花。
门铃响了几声后，电子锁咔的一声弹开。玄关处飘来烟草混着食物的香味，和那天消防通道里萦绕在赵君娴发梢的气息一模一样。
“拳王来啦。“赵君娴倚在厨房门上，脱去了工作服，身着半截袖大短裤的她倍显年轻。
她指尖夹着的香烟在空气中划出淡青色弧线，“新手机在桌子上，自己去拿。“
红木桌面上躺着未拆封的包装盒，韩茜却盯着旁边的青瓷茶盘发怔。十二枚霁蓝釉茶杯倒扣在竹编茶席上，灯光映在釉面上凝成粼粼的波光。
“君姐，你喝茶吗？“韩茜听见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暗骂自己没有脑子，摆茶具不喝茶难道喝咖啡？
赵君娴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指了指一旁的盖碗：“给你老人家泡的凤凰单枞，消食解腻。”
“看起来比我岁数都大。“韩茜伸手护住茶壶，“喝完不会要我分期付款吧？“
“分期用这个抵。“赵君娴笑着戳她眉心结痂，“每次见你都添新伤，凑够七个能召唤神龙？“
她再度贴近，冰凉的指尖抚上韩茜眉弓的创可贴，“这么漂亮的脸，怎么总受伤呢？“
她拧开台灯，暖黄光束里浮尘轻旋，照亮了韩茜眉弓结痂的伤口。
“别动。“棉签蘸着碘伏轻轻点在伤口上，“上次是右颧骨，这次换左眉弓，下次打算开拓哪个新战区？“她转身又从冰箱取出一大杯冰镇杨梅，“尝尝，下午才从永庆坊老铺子买的。“
“打拳哪有不挂彩的。“韩茜别开脸，伸手蹭了蹭鼻子，“再说观众就爱看这种剧情，'美少女拳手浴血奋战'，馆长连比赛卖点都想好了。“
灶台上的砂锅发出了欢快的咕嘟声。
韩茜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的冰裂纹，这组茶具就算是她都能看出价值不菲。也不知道吴翰舟那货家里用的和这个比谁更贵一点。
“卖手机这么挣钱的吗？“韩茜望着正在捞面的背影。
赵君娴手腕轻轻一抖，牛骨汤在空中划出乳白色弧线：“肯定不挣钱啊。“她将撒着香芹碎的汤碗推过来，“那套茶具是我爸的收藏，被我拿来用了。“
韩茜有些迟疑的望着赵君娴，刚才还以为是对方饿了在煮夜宵，现在看来这夜宵是给自己做的。
“吃你的吧，一会教你用新手机，就当是《雾的告解室》的奖励。”赵君娴微笑着。
“这…”拒绝的话语还是没能战胜对食物的渴望，韩茜抄起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赵君娴舀起一碗汤缓缓浇下，“慢些吃，又没人同你抢。“她笑容温婉，犹豫着要不要给这小丫头再做一份面条。
“你开面馆一定比卖手机赚钱！”
“然后天天给你煮宵夜吗？“赵君娴反问道。
“哎小心。“赵君娴突然伸手按住她的额头，韩茜这才发现自己吃的太快，头低的已经快能塞到碗里了。
创可贴边缘被对方指尖压得微微发烫，混着杨梅酸甜的气息拂过鼻尖。
“吃完教你怎么把旧手机的数据导入新手机......“
话没说完就被瓷勺与碗沿的快速碰撞声打断，韩茜咬着浸满汤汁的溏心蛋迷茫的抬起头，正撞进赵君娴含着笑意的眼睛。
厨房玻璃映出她们交叠的影子，窗外树叶沙沙作响，把月光筛成细碎银屑洒在茶盘上。
“过来。“赵君娴晃了晃手机，锁屏壁纸是永庆坊爬满三角梅的砖墙，“紧急联系人设成谁？“
…
“不是，你真的是高中生吗？”第五遍还是没能教会这个岁数不大的小姑娘熟练掌握新手机，赵君娴温柔的面庞有些僵硬，韩茜那种高深莫测转眼就忘的记忆令她想死。
“其实你学会打电话接电话就够了，真的。”赵君娴很认真的说道。
“这么多功能啊，不好好学学多浪费，哎对了君姐，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来着？你电话号码存进去了吗？”
“存进去了，我的电话号码就是通讯录里的第一个，那个我有点忙，要不.......”
“还有游戏呢！这个怎么玩来着？！”
“不要贪玩了。“她一把夺走了韩茜的手机，义正言辞的道：“明天还要上学吧？我送你回家。“
…
AE86的发动机轰鸣声碾碎了思绪。韩茜蜷在副驾驶座脸色惨白的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建筑物，这辆方方正正的老爷车正迸发出与它年龄不符的速度。甚至某一瞬间，韩茜觉得这辆车的时速超越了高铁。
赵君娴摸出根细烟，Zippo蹿起的火苗照亮她眼尾小痣，“创可贴记得每天换。“
“好…”韩茜长舒了口气。还好她没有问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这车...“韩茜死死攥着安全带，“确定不是从博物馆偷的吗？“
赵君娴猛打方向盘又一次漂移过弯：“当年我考赛车执照时，你还在玩芭比娃娃呢。“
“现在高中生都玩泰拳了阿姨！“少女的尖叫声随着急刹卡了在喉咙里。她颤巍巍指向前方：“刚...刚才是黄灯...“
“放心。“女人弹了弹烟灰，后视镜映出她上扬的眼尾，“我从来不等红灯。“
习惯了高铁时速的韩茜默默数着后视镜里不断溃散的街灯，霓虹在车窗上拖曳出液态的光痕。她将额头抵在微凉的车窗上，今天过的真开心，挣到了钱…还吃了份面条，这可比面包好吃多了。
“明晚来喝新到的普洱，顺便再尝尝我研究的新菜。“烟头在夜色里划出暗红色的轨迹，赵君娴伸手按住险些被安全带勒吐的少女。
韩茜在骤然亮起的车顶灯里眨了眨眼。赵君娴的面容隐藏在尼古丁的烟雾中。
她胡乱应了声“好“，匆忙逃下了车。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机械运转的低鸣。韩茜背靠着冰凉的金属厢壁，解锁手机。屏幕亮起，那张刚刚拍下的合影毫无防备地撞入眼帘。
照片里，赵君娴的手臂自然地搭在她肩上，下巴几乎要抵着她的太阳穴，笑得眼尾弯起，那颗小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而自己，嘴里似乎还含着半颗没吃完的杨梅，腮帮子微鼓，眼神里带着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懵懂。背景是赵君娴家温暖的厨房，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她们紧靠的身影。
这看起来……太亲密了。
韩茜用指尖划了划屏幕，照片切换，下一张还是她们俩，赵君娴正笑着伸手过来捏她的脸。
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悄悄爬上她的心头。她不是没和朋友拍过照，和萨姆他们赢了比赛后勾肩搭背、鬼哭狼嚎的合影多了去了，但从没有哪一张让她看得这样不自在。
赵君娴对她太好了，好得毫无道理，好得近乎逾矩。
这些好，像一张柔软却细密的网，正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
“债主”。她之前是这么对馆长说的。可哪有债主这样的？
韩茜试图用她习惯的方式去理解，利益交换。她打拳能给馆长赚名声，所以馆长对她客气。那赵君娴呢？她能给赵君娴什么？一个高中生的泰拳比赛门票？
显然不是。
那只剩下一种更飘渺，也让她更不知所措的可能。。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稳稳停住。
韩茜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仓促地将手机塞回口袋，低着头走出电梯，钥匙插进锁孔。
转动钥匙的瞬间，楼下传来了AE86引擎特有的轰鸣声。
韩茜靠在自家门板上，听着那引擎声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非但没有随着分离消散，反而沉淀得更加具体。
她甩了甩头，把这团乱麻暂时扔到脑后。遵循着最简单直白的处世原则：别人对你好，你总不能理所当然地受着。
嗯，下次见面，得请她吃点什么好的。韩茜这么想着，推开家门，将门外的一切纷扰暂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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