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烟有个孪生哥哥,和她生得几乎一模一样。
听亲爹说,因为胎弱的缘故,家里人将孪生哥哥作女儿打扮以保他能够平安长大,于是自出生起他便以女孩儿的身份示人,鲜少有人知道他是男孩儿,就连皇帝都不知道。
她对于这个哥哥充满了好奇,只是来得匆忙,两人未来得及见上一面。
想到孪生哥哥的境遇她的神色黯淡下来。孪生哥哥自五岁时起就一个人留在宫里,这样小的年纪也没有激起那个所谓的皇祖父半分温情。自她入宫以来,皇帝并不曾来过长乐宫一次,甚至不曾派过宫人来过问,是以对长乐宫早已换了人之事一无所知。
来京城的路上,听说哥哥病得厉害,甚至已经神志不清。她本不能理解,皇宫可是天子住的地方,天子住的地方怎会将人磋磨成这副模样?来了后才发觉这宫墙之内可当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原为太子的亲爹被废,虽另封亲王,但下头的人都惯会见风使舵,根本不觉得被废了的太子还会重回京城,虽不至于让她挨饿,但都是能偷懒就偷懒,甚至经常无视她的指令。
寒冬腊月,名为萧旭的堂兄竟是直接扣了她宫里的冬衣和炭火,若非静妃出手,恐怕她要挨冻整个冬日,届时她还有没有小命回金陵当真是难说。
萧玉烟掰着手指细想着亲爹的交代。
他要自己找机会亲近皇帝给他寻回京的契机,但她来了这么久就连皇帝住哪儿都不清楚,更别提见面了,这个任务似乎很难完成。
其实她觉得这个此生第一次见面的亲爹脸皮当真是厚,因为着急重回储君之位,见指望不上原本被扣留宫中的儿子便来金陵求她的姥姥,将自己这个从未与他见过面、甚至不知亲生父母身份的女儿换来宫里帮他。
金陵家中有个荒废了的枯井,因为担心会有人不小心掉进去,姥姥派人将这个井填平了,萧玉烟觉得亲爹的脸皮应当是比那填井的厚土还要厚。
不过她是自愿来的。
家里生意越做越大不免遭人忌恨,就算便宜爹已经不再是太子但大小也是个亲王,足以护林家周全。
想到林家,她又充满了斗志。
眼下虽说有静妃照拂自己也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但终归不是长久之策,她来了这么久连皇帝的面都没见上,此番生病皇帝依旧不闻不问,想要拉进关系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若是保持现状,亲爹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完不成且不说,要是回头又不知怎么惹了萧旭那祖宗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愁啊。
萧玉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好爹,她无比怀念自己在金陵做“土皇帝”的日子,没有勾心斗角,不用虚与委蛇,只有花不完的钱……
“郡主,三日后便是上元节,皇上设宴,恐怕不得不出席……”小桃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设宴?
这岂不是个好机会?
萧玉烟一下子来了精神,恨不能明日就是上元节,见小桃一脸担忧感到莫名其妙,问道:“哦,是没有像样的衣裳出席吗?”
小桃连忙摇头:“衣裳倒是不缺,静妃娘娘另送来了一些布料,郡主若是想要别的样式也来得及赶工。只是皇上设宴辰王世子定是会来的,奴婢担心郡主……”
小桃口中的辰王世子正是萧旭。
养病这几日她也旁击侧敲地打探清楚了,这萧旭是辰王嫡子,打小千娇百宠,其生母更是溺爱,故而养出了个混世魔王。
扣下她宫中炭火只因数日前“她”不小心放走了萧旭捉来的兔子,可小桃却说那笼子本就没上锁,自己更没碰过那笼子,只是恰巧路过,萧旭却一口咬定是“她”放走的兔子,要求“她”下跪道歉。
“后来找到那只兔子了吗?”萧玉烟问道。
小桃沉默了一下,道:“很快就找到了,但……世子命人将那兔子炖了,说是畜生不听话就不该留着。”
她倒吸一口凉气。
萧旭没事找事,原定的与之破除嫌隙的计划行不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萧玉烟安慰小桃,道:“不用担心,又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怨,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她想起那个几乎将讨厌她写在了脸上的裴子喻,除了嘴上不饶人之外并不曾真的伤害她,甚至见她病了知她如今在宫中处境艰难,还差人私底下送了补药来,和萧旭对比高下立见。
虽说萧玉烟已下定了决心此番要“大动干戈”,可真见到了皇帝却又退缩了。
年过半百的年纪并不显老态,身材虽不像武将那般魁梧却也称得上结实,黄袍加身,高大的身材往那里一站便散发着强者的气息,不怒自威。
她学着其他人的模样跪拜,低垂着脑袋估摸着这位帝王有几个自己高,估摸着估摸着叹了口气。
这位不年轻的帝王低垂着双目朝下扫视了一番,一眼便望到那个小小的、不老实的身影缩在一旁。
往年这个小孙女身体不好,鲜少露面,偶尔长子会带着“她”来给自己请安,如今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儿子却又不在了……
皇帝闭了闭眼,“平身。”
萧玉烟东瞧瞧西看看,只觉得新奇,没吃几口便拉着小桃往外走,巧的是裴子喻也在外头。
他正站在水中的回廊上,专心看着锦鲤吃食,他所站之处并未点灯,靠着远处的光依稀照亮水面。
萧玉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本欲离开,但念着他送了补药给自己,觉得还是当面道声谢更好。
于是走到他身侧问道:“水里黑黢黢的,真的能看清吗?”
裴子喻没注意有人靠近,身体轻微一抖,显然吓了一跳。
但他面上依旧勉强维持着镇定,唇角紧绷,凶巴巴地说道:“你走路没有声音的吗?”
萧玉烟根本不怕他,闻言撇撇嘴:“明明是你自己胆小。”
他一噎,随即怒道:“胡说八道!我那是……我那是站累了想换个姿势!”
见他着急辩解萧玉烟乐了,她这些天摸准了裴子喻的脾性,口是心非,一点就炸,心眼倒是不坏。
侯府给静妃送补药连带着也给了她一份,她并不曾与侯府其他人打过交道,更没人知道她病了,显然是眼前这个人的意思。
“谢谢你的补药。”萧玉烟突然开口说道。
裴子喻愣了一下,她站在光源一侧,身后灯火闪烁,连带着她的眼睛也亮亮的。
骤然被人当面道谢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顿时耳尖有些泛红,赶忙将头扭至一边:“一点补药罢了,这也值得特意来谢……”
“不是特意的,出来透气,正巧你也在。”萧玉烟一脸无辜地纠正他。
裴子喻一僵,咬牙切齿道:“萧!玉!烟!”
逗完他萧玉烟转身就跑,临走前还不忘交代,“你若是无聊可以进宫来找我玩。”
她不能出宫,但裴子喻偶尔能进宫,究竟是谁无聊没人陪显而易见。
裴子喻被气笑了,这人一会儿要别人离她远远地,一会儿又要别人进宫来陪她。他又不是被豢养的狸奴,供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但萧玉烟已经走远了,他只能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生闷气。
小桃跟在萧玉烟身后,抿嘴偷笑:“小侯爷虽嘴上不饶人,心肠却是极好的。”
萧玉烟也这么觉得,转念一想,问道:“他先前为何对我总是爱答不理的?”
小桃说道:“郡主常年被拘在宫中,见不了外人,只有润王殿下会时常来探望,提醒郡主多注意那些心怀鬼胎接近郡主之人,是以对来探望的静妃娘娘有些误会,小侯爷向来维护自家人,这才与郡主产生了冲突。”
她入了长乐宫后担心自己刚来照顾不好主子,便时常从宫里老人那里打听些关于萧玉烟的事情,加之先前她在昭纯宫当值听了些闲言碎语,拼凑出了大概的事情发生经过说与萧玉烟听。
萧玉烟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便又问道:“为何我病了这些时日润王也不来看我?”
这个小桃的确是知道的,回道:“听闻润王殿下去处理匪患,时至今日都还未归。”
这样听来,倒也没什么问题。
不等她再问,萧旭蓦地出现在二人面前,只见他双手抱臂一脸的不怀好意,身边还跟了一群宫人:“哟,好巧。”
小桃默默地挡在了萧玉烟身前。
萧玉烟语塞,确实巧,出来还没一炷香的功夫连遇两个大熟人。
她环顾四周,宫人离得都不远,这边有什么动静没道理听不见,便稍稍放下心,行了个礼,“堂兄。”
岂料萧旭根本不领情,哼笑道:“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萧玉烟本以为行个礼总不会出错,腹诽这人还真是难伺候,但到底势单力薄,她不再与他多说,打算就此离开。
谁料她经过他们时被萧旭一脚绊倒,小桃心下一慌忙伸手去拉,这才没摔个狗啃泥。
这一摔萧玉烟的火气也上来了,她怒气冲冲地回头瞪萧旭,但看到萧旭身边的一大群宫人火气又很快下去了,她和小桃在他们手里根本讨不着好。
于是深吸了两口气,状若无事地拍净裙摆的污渍换了个方向转身欲走。
“你上哪儿去?” 萧旭一把抓住萧玉烟的胳膊,“皇贵妃娘娘无故被皇祖父斥责,是不是你搞的鬼?!”
他的力道极大,萧玉烟险些被拽倒在地,勉强站稳后她意图推开萧旭,可力量悬殊,萧旭的手纹丝不动,萧玉烟只感觉胳膊生疼。
小桃想要去扶住萧玉烟,结果被一旁的宫人给按住,她急道:“世子,您这是做什么?”
萧旭抬脚朝小桃踹去:“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见小桃被踹,萧玉烟挣扎着想要去扶她,萧旭顺势拽着她的胳膊朝小桃一甩,原本制住小桃的宫人见状松手,主仆二人皆狼狈地摔倒在地。
不等小桃将萧玉烟扶起,她一个转身朝萧旭猛扑过去。
萧旭尚在洋洋自得,不及反应便被愤怒大过理智的萧玉烟扑倒在地,宫人见状不妙忙去拉架,拉的自然是不让萧玉烟还手的偏架。
见她被宫人牢牢钳住,萧旭狠狠地朝她脸上甩了个巴掌,小桃挣开宫人的束缚紧紧抱住萧玉烟护住她,萧旭毫不顾忌地又踹了几脚。
萧玉烟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枝叶晃动,眼珠一转,不再挣扎,提高音量冲着抓住她的宫人喝道:“本郡主父王可是太子,你们胆敢伤我?”
萧旭手背擦过脸上不深的伤口,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哈哈大笑,“我看你是烧糊涂了,一个废太子不要的女儿还敢在本世子面前耀武扬威?萧承瑾德不配位如今被废大快人心,届时皇祖父另封太子也只会是我父王!”
周围宫人面色一变,环顾了四周并无旁人在才松了口气,一个上了年纪的宫女压低声音道:“世子,慎言。”
萧旭睨了她一眼,并不当回事,“事实如此,除了我父王,还有谁……”
“旭儿!——”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喊声。
萧旭回头一看,眼睛一亮:“母妃!”
辰王妃气都没喘匀,慌忙蹲下查看萧旭的伤口:“乖儿,你还伤到哪儿了?”
宫人拉架及时,萧旭脸上只几道不深的指甲印,衣领有些歪了,辰王妃心疼地抚着他的脸,转头对萧玉烟恶狠狠地骂道:“你这没人要的贱种!若还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萧玉烟扶着小桃的后背跪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匿在暗处的身影悄然离去。
“母妃,怎么就这样走了!萧玉烟她打我,您看……”萧旭被辰王妃拉走依旧不依不饶,扯着衣领让看伤口,那红痕应是被扑倒时弄的,一点浅红,过不了几日便消了。
辰王妃手指狠狠点了下萧旭的头:“你还有脸说,你没事扣她宫里的炭火作甚?”
“我……她存心放我兔子,我就是想给她一个教训。”
“行了,这回皇上发了好大的火气,你父王特地叮嘱了你莫要再去招惹是非,今日之事若让他知道了看你怎么办。”
想到辰王对他的严厉,萧旭一下子失了底气,也不再叫唤着要她给自己出气。
辰王妃知他的脾性,不放心地问道:“你可有在她面前乱说什么?”
萧旭一时有些心虚,但那点心虚很快就散了,他摇摇头否认了。
因他脸上有伤,虽不严重但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异样,辰王妃没再多问,随便寻了个借口让下人将萧旭送回了辰王府,自己则回到了宴席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小桃心疼地看着萧玉烟红肿的半张脸,带着哭腔:“都是奴婢不好……”
萧玉烟本想挤出一个笑,奈何扯的脸生疼,她握住小桃的手,柔声道:“我没事。你怎么样?可以站起来吗?”
小桃忙用袖子擦干眼泪,点点头。
二人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萧玉烟再看四周,周围空无一人,她又朝原先发现人影的地方看去,空空如也,方才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也对,若真有人在,怎么会在她自报身份后依旧无人制止这场闹剧。
天上忽的炸开烟花,一个接一个,绚烂多彩,天上的亮光时不时地映到二人身上,泥土满身,原本束好的头发也散落了几分,好不狼狈。
萧玉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我想回家。”
小桃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吸了吸鼻子,道:“没事,我们回去吧。
水边偶遇后裴子喻没一会便回到了宴席,但并未见到萧玉烟的身影,只当她在外逗留。
又待了会儿觉得这里没什么意思便打算先行回府,刚一出去正碰到同样准备回府的萧旭,对方余光瞥见他忙别过头,似乎在遮掩些什么。
裴子喻心下犹疑,见他避之不及没有上前行礼,又想起萧玉烟一直在外逗留,萧旭又在不久前给她使了绊子,呢喃道:“不会这么巧撞上了吧……”
萧旭在宫里虽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但萧玉烟到底是个女孩子,身体又不好,怎么想碰上都会吃亏。
犹豫再三,他朝原先萧玉烟离开的方向走去。
【小剧场】
萧玉烟的孪生哥哥真名是萧玉珩,打从娘胎里出生就体弱多病,全靠各种药材补品吊着,这种情况直到太子亲爹被打发离开京城都没有改变。
某日他在御花园散步,看到一旁放了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兔子,它拼命地想要挣脱牢笼逃出去,他过去蹲在一旁看它,其实笼子没有上锁,这只傻兔子折腾错了方向,看了没一会儿他就起身离开了。
晚间萧旭过来砸了他宫里的东西要他赔兔子,他并未搭理,开始思索自己逃出这个名为皇宫的巨大“牢笼”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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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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