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蒙拦了几次,也只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最终他还是在天将黑时遣人禀了仲长昱,带着林自阮慢吞吞地往丞相府走。
“……新帝这位子虽说是拿得名不正言不顺,但他到底是留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留了大昭的名号,可见他还是在意的。”
是夜,丞相府灯火通明。
柏老丞相倚在床上,今早那一撞虽说看着骇人,但他到底年事已高,用不上太大力气,并未伤及根本。
接应的太医心领神会,稍作处理后便禀报并无性命之忧。
“可爹你何必……”
“我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了。”柏老丞相打断了儿子的话,“若不是你生了个没用的,我这脑袋只怕早就搬了家。如今新帝把宫里清了个遍,反倒是把之前那些个旧账给埋了。”
他料定了如今朝上无人可用,仲长昱再怎么选也无非就是那几个。
如今战事刚歇,正是缺粮草的时候,仲长昱必然会先从户部下手,那可是堆烂摊子,足够让人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他。
届时他们便有足够的时间重整局势,把该清的给清干净。
倘若仲长昱真就不管不顾要置他们家于死地,那他朝堂上的一番话便足以把他钉死在昏君的耻辱柱上,之后再有什么……便是顺理成章。
“柏家啊……看起来好生热闹呢。”
相府外,一辆马车停在门前,守门侍卫上前询问来者,却只得了这样一句话。
“陛下有旨,柏老有病在身,须静养,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我知道啊。”止住元蒙掏令牌的动作,林自阮只是趴在车窗边缘,“不过你们这样守着,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
“陛下有旨……”
“陛下陛下陛下,”林自阮截住话头,“好生忠心呢,可白日里我路过时,怎么见着有那么三四个人鬼鬼祟祟溜了进去。”
“怎的,是陛下这话只有这夜里管用?还是丞相大人家里遭了贼?”
灯影摇曳,侍卫面色阴沉:“这位姑娘莫要信口雌黄,陛下下令后我等便死守相府各个出口,从未听闻有人摆放,更未见过什么鬼鬼祟祟之人。”
锃?——
那侍卫压着剑柄露出一抹寒光,他身后一众侍卫亦是面露凶光,将马车团团围住。
“姑娘若执意为难我们,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啊……那大抵是瞧错了吧。”林自阮非但没有露怯,反而还将身子向外探了探。
“林姑娘,”先前充当车夫的元蒙翻身下车,提剑挡在林自阮身前,顺带将那些侍卫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您记错了,当时属下是说约在申时三刻,有两名男子自西侧小道进了相府。”
自打入京起,元蒙就奉令跟着林自阮,并未在外露过面,那些人虽不认得他,却是听过林自阮大名的,一听见“林姑娘”,守在门后的侍从便立刻赶着回去上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府中管事便急匆匆地跑来,说着什么有失远迎便要把人迎回府中。
门口侍卫正愁骑虎难下,就见那管事暗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自乱阵脚。
那侍卫头头立刻想起来,自己如今是“有令在身”,眉头一皱便开口:“刘管事,你莫不是忘了陛下要丞相静养,如今丞相府不似从前,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迎客的。”
“嗐,您这是什么话。咱们林姑娘可是代表陛下的脸面,这世上有什么地方是林姑娘去不得的?。”刘管事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转身朝林自阮确认道,“何况这三更半夜的,莫不是陛下有什么要交代的?”
“倒也没什么,”林自阮面上不显喜怒,只依旧打趣道,“不过这位侍卫这般忠心,怎么就落下眼疾了呢?”
“这……”刘管事讪笑两声转移话题,“那林姑娘此行……”
“我代阿昱过来问候一下他老人家,毕竟今早柏老那架势看着着实吓人,”林自阮起身来到刘管事跟前,“到底是我心急了些,这大半夜的在外面吹了半天冷风,也不见人邀我进去坐坐。”
“哪里的话,”刘管事忙上前回话,低头哈腰的同时还不忘暗示侍卫做戏做全套,“主要是陛下他今早刚下了令,他们这些眼笨,没认……”
那些侍卫还未来得及装模作样便被元蒙拿令牌给压下,对视一眼后行个军礼便老老实实回去守着了。
林自阮跟着刘管事走了好一阵,直到实在是无路可走再次经过一颗罗汉松时,她才幽幽开口:“刘管事怎么还在自己家迷路了,难不成……你也眼拙?”
刘管事顿时冷汗直流,恰逢不远处传来喧闹,他顿时像是得了指令一般带着林自阮朝声源处走去。
砰——
“哎!大人不是……爹你干什么!”柏泽挣开周围压着自己的仆从,眼中有些惶恐。
自己到这里还不足半日,难不成就露了马脚,要让人当邪祟烧了去?
“逆子,你还有脸问我干什么?”柏杨咬着牙,语气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平日里逛那……嗐,这我就不说你什么,现在你胆子是愈发大了。”
“打,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交代那姘头藏到哪儿了为止。”
柏泽那张嘴开了合,合了开,几次尝试都没说出话来。
他临近傍晚才找到丞相府,正准备理一理情况,柏杨就突然带人闯了进来,说什么败坏家风。
他知道柏泽,丞相府的独子,空有家世,自幼与皇子公主一块儿念书,但肚子里却没念出半分墨水,整日里只知道往那烟花柳巷里钻,几次三番把老丞相气到近乎晕厥。
可那不是他,他哪里去找柏杨口中那根本不存在的姘头。
他拼尽自己科举多年那三寸不烂之舌全力辩解,奈何此事着实离奇,他不好真说自己是那天外之人,只能落个有口难辩,直到一道娇俏女声把他解救出来。
“哎呀,柏大人这么凶做什么,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林自阮提了些许音调,轻易夺了所有人的注意。
柏泽闻声望去,只见一女子倚在空窗边缘,一手撑脸,一手在耳边盘弄碎发,笑意盈盈。
窗外人眉眼温和,一袭水色衣衫波光粼粼,衬得她愈发温柔。那人眼中烟波流转,分明就是自己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好心的官家小姐,哪有半分狐妖的媚劲儿。
“你不是唔——”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的身份,柏泽顿时惊呼出声,只是话未出口就被下人堵了嘴。
“你不是什么不是?非要气死你爹我是吧?啊?净给我丢脸。”
让人把柏泽绑下去,柏杨正了正衣冠,假意斥责管事几句后便将矛头转向林自阮:“林姑娘深夜到访,微臣有失远迎。犬子顽劣,让林姑娘见笑了,还望林姑娘海涵。”
“只是今日着实晚了些,府上恐怕无法设宴款待的,不若改日待父亲伤势缓和,微臣再带父亲亲自向陛下谢恩。”
“丞相大人这话说的,”林自阮并未进院,仍旧隔着空窗跟柏杨说话,“我本是来探望柏老的,您不嫌我空手过来已是宽宏大量,哪里有让您招待我的道理。”
“瞧我这记性,竟忘了提前备些礼物,元蒙,你快去,寻些补品过来好让我给丞相大人赔罪。”
元蒙在她身后冷冷看着院中闹剧,闻言颇有微辞:“林姑娘,如今店家都歇了……”
“那你就回宫去拿。”林自阮敛起笑再次重复诉求,并且刻意咬重了“你”字,显然有些不悦。
元蒙无法,只得先让藏在暗处的手下去取,自己替上这个位置继续盯着,以免她再生出什么是非来。
“哎呦,这可使不得啊,”柏杨一听就知道坏了事,连忙出来拦。
然而待他来到林自阮身前时元蒙已然没了踪影,他又让刘管事去找,但却被林自阮挡住去路。
“聊了这么久,也不说请我坐坐,这就是丞相大人的待客之道吗?”
“哪里的话,我这不是被那逆子气昏头了,”柏杨朝刘管事使了个眼色,旋即赔笑道,“咱们到花厅备上茶水细聊。”
穿过后院山石,柏杨刻意放缓脚步,林自阮也不催,只道丞相府的花园景色秀丽,若有机会定要在白日好好观赏一番。
山石间一阵喧闹,不多时便有一男子狼狈地从假山后跌跌撞撞地冲向柏杨:“大人、大人饶命啊。”
柏杨登时拉下脸来,指着后面一群拿着棍棒追来的家仆呵斥:“你们怎么办事的?我不是说了人一找出来就立刻杖杀吗?”
“不,小的不是有意……”那戏子连滚带爬地过来想要过来求情,却被回过神来的家仆压下。
刘管事也匆匆赶来,挡在林自阮与那戏子之间谢罪:“是老奴办事不利,让这伶人趁乱跑到老爷面前,惊了林姑娘,还望林姑娘莫怪。”
“唉,”柏杨挥挥手让人把那戏子带下去,随后帮腔道,“姑娘莫怪,刘管事在府里干了几十年,如今岁数大了,一时办事不利,林姑娘大人有大量,別为难他老人家。”
“刚刚那是……”林自阮轻飘飘地略过两人联手抛来的话题,把注意力放在刚刚那个戏子上。
柏杨闻言叹息一声,吩咐刘管事把人处理了之后便邀她到花厅详谈。
“姑娘您有所不知,丞相府子嗣稀薄,微臣尚且还有个妹妹在宫里……”柏杨话语一滞,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掉转话头,“唉,我真是被气糊涂了,忘了这都是前朝旧事,姑娘可千万别告到陛下那儿去。”
林自阮把玩着下人新送过来的首饰,屏退众人后示意柏杨继续:“丞相大人不必这般紧张,阿昱不会在意……”
夏夜晴朗,万里无云。
伴着夜风,元蒙默默待在屋顶将这番话一字不落地收进耳朵。
“微臣可就这一个独苗,往日也就罢了,如今、如今……”柏杨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架不住林自阮兴致勃勃。
“不过是个戏子罢了,柏小大人可能只是寻些刺激,丞相大人有些多虑了。”
“这、这……”
“丞相大人若是信不过,不如把那戏子叫来瞧瞧……”
戏子到场后的谈话并不愉快,拍案声、抽泣声、还有女子的劝慰夹杂在一起,仿佛是将路上那场戏完美复刻到了屋里。
元蒙在屋顶上听着,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林自阮……她真的就只是来看丞相府这场戏的?还有柏公子……他白日里的表现也甚是奇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