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楼附近因发生了命案,又涉及当朝皇子,所以被暂时封了起来,百姓不敢靠近,故而人迹寥寥。
可街上就全然不同了。
大雪一停,困在家中多日的人好不容易能照着太阳,趁着天光大亮都乐意出来走走,虽有杀人案当前,却很少有人知道崔家公子死装凄惨,更多的将次定为风流韵事没往心里去,又是临近年关,街上人就更多了,饶是李攸功夫再好,走在其中几次差点被人撞倒。
再一次肩膀偏开时,李攸手间忽而一动,一个东西被悄无声息地塞到了他的手心。
李攸没有回头,只将那东西收入袖中,回侯府时已是未时。
信武侯上午便已出门,怪不得李攸今天一天不在都无人问津。
回了房间,李攸确定四下无人后打开了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沽园】。
纸条落到了事先点好的蜡烛上成了灰烬,他习惯性地将灰烬碾进手心,去净手时突然觉得不对劲——原本放置于架子上的盆被人动了。
李攸在这侯府向来不受重视,又不常出现在尧都,身边所用之物自然也就不会时换时新,早前这铜盆的边缘下方被李攸一不小心磕了个极小的凹陷,本是很难察觉的事情,但李攸向来警觉,只一眼就发现了端倪。
铜盆里的水下还留有黑色的残渣,是早上净手时留下的,他这个院子少有人来,自然也无人收拾这些,而如今盆空转了半分……
他想起了早间管家来叫他时,撇向铜盆的眼神。
既然信武侯那边没有动静,说明管家并未发现什么。
李攸倒了盆里的水,重新打了一盆净了手,盆地依旧留了一点黑色。
手刚擦净,后窗外侧落下一道黑影,看上去像是一只鸟,咄咄地敲了敲窗棂。
李攸闻声去开窗,外面却站着一个一身漆黑的人。
那人头戴兜帽,身披黑色斗篷,若是夜间这样一个人站在暗处着实难以察觉,可这些天方降大雪,在一应雪白的天地里,这身漆黑何止是突兀,简直就是活靶子等着人抓。
冷冽的雪气中隐隐带着一丝淡香,有一瞬间李攸觉得十分熟悉,可再想去细究,香味便不见了。
看着这人模样,李攸下意识捏了捏眉心,推开窗户往旁边让了一步道:“先进来再说。”
那人似是并不放心此处,警惕地往房间内望了望,确认只有李攸后,他往屋里……爬。
爬得很艰难,那人手脚极其不协调,尤其是十根手指头,僵硬着如木头似的不会弯曲,上半身还没进来,两条腿又自顾自地向往里进,最后李攸实在是看不进去了,拉了一把那人才咚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李攸叹了口气关上窗户,再一转身被吓了一跳。
刚刚姿势不堪的人,这会儿正笔直地站在了身后,若非斗篷上多添了几处褶皱,全然没办法将此人和刚刚狼狈翻墙的人结合到一起。
不过经过这一番折腾,那人的兜帽掉了,露出里面略有些黝黑的脸,此人模样还算不错,只是一双眼睛有些怪异,眼仁又黑又大,乍一看还好,越看越吓人。
看他这模样,李攸不太放心地问:“没别人发现你吧?”
“那是自然。”乌俫沙哑着嗓子,偶尔几个字还会破音,或许是嗓子受过伤,可他自己不觉得难听,边说还边笑道,“这福乐窝已经将人的脑袋养坏咯,都只忙着看脚下的路,哪有空看天?”
李攸对此不置可否。
随着李攸回到屋内,乌俫也跟着进来,坐到桌边很不客气地想要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只他手指依旧不怎么好用,说是拿起茶壶,更像是挂在手指上,倒水的动作就更笨了,晃晃悠悠保不齐哪下茶壶就得一命呜呼,最后还是李攸看不下去,接过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冷水。
“茶都没有,你这还敢说是大俞的将军?可真是寒酸。”
乌俫阴阳怪气地说完,杯子才放到嘴边慢慢喝。
李攸坐到对面,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来这尧都你当是比我熟悉,正好我想问问,我方才回来,小妹今日说想让我这个做兄长的请她吃饭,不知这尧都如今有何稀奇吃食?我在边疆之时,食物匮乏倒是经常捉鸟来吃,我家小妹从未出过尧都,你说她会不会对野味感兴趣?”
“噗!咳咳——”
刚入嗓子的水被猛咳出来,乌俫低头默不作声地将兜帽带了回去,声音沙哑着再次开口时突然变正经了。
“齐怀赟之所以这么快被宗正寺带走,是因为崔吴奕那个老东西去太子府哭,哭诉廷尉无能,无法还他儿子一个公道,差点撞死在太子府以求公道,太子头痛求到了皇帝面前,如今案件由太子亲自监审,将齐怀赟收监于宗正寺,也是因为——”
“宗正是太子的人。”李攸并没有因为乌俫僵硬地转移话题而多追究,说到正事,他也敛了笑。
乌俫点头。
凡是世家大族,几乎都是太子一派,皇帝自知时日无多,任由太子发展自己的势力,太子能这么快在世家大族中站稳脚跟,也有皇帝暗中扶持的缘故。
只是这个案件这才案发不过半日,就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太快了,种种迹象只能说明不只是崔吴奕想要个结果,太子也想快速结案,他想定瑄王的罪。
到底是什么促使太子这么着急了结此事,若只是着急结案,随便找个人总比定一个皇子罪简单,如今却非要摁住瑄王。
乌俫临走前突然想起来什么,说:“崔家的老头子好像真的哭狠了,今日被太子的人送回去后就一直卧床不起,去了五六个御医都束手无策,我闻着气味不太好,估计没几日了。”
乌俫走了没多久,街上开始陆续有传言,说瑄王不服圣上对五皇子的判决,意图制造恐慌来降低太子的威信,从而给五皇子争取翻身的机会。
到了晚上,更是有目击证人出现,证实曾见瑄王早早入了枫溪坊伺机而动,并且另有证人证明瑄王确实出现在春风楼后的小巷,算算时辰,与崔治死亡时间差不多。
才不过一日,本以为是风流韵事引起的杀人案一下子变成了党派之争,太子雷厉风行地抓了凶手,百姓无不夸赞太子英明神断。
晚间时分李攸和李觅一起用的晚膳,这是好多年留下的习惯。
从前李觅和李攸不亲,李攸又没那么多时间去和李觅慢慢磨合,故而无旁的事安排,李攸都会和李觅一同吃完饭,对此李琮什么都没说。
只是李觅一改上午的活泼,看上去心事重重,李攸几次问及原因,李觅都说没事儿,饭菜不多,李觅更是没吃几口就说饱了要休息。
瑄王之事发展太快,李攸急于寻找破局之法,便只得先行放李觅离开。
亥时三刻李琮才归,主屋熄了灯,李攸等到子时方才换了一身夜行衣出门。
夜里巡逻的士兵明显比先前多,尤其是春风楼附近,太子虽想要定瑄王的罪,却也没放松警惕,除去明面上的官兵,李攸还发现暗处多了不少人手,其中几个李攸认得,是信武侯的人,看来李琮这一日做了不少事。
亏得白日时街上的雪已被清理大半,夜里的路好走了许多,李攸悄无声息地潜到巷子口时,正赶上两队巡逻侍卫交接,只是另一队不知为何迟迟未到。
领头的有些急了,大冷天的谁都不愿意等,思来想去说道:“你们先守着,我带几个人去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
事发之地不能离了人,便也只能如此了。
巷子里的风比外面要密集些,一身铠甲都抵不住寒冷,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忍不住道:“怎的还没动静,我记得今日接咱们的是申队吧,领头是季大人家的管事的小舅子?他们队不会是仗着跟季家有点关系所以故意来着不来,想让我们在这吃一夜的冷风?”
尧都内中尉之下以十二地支之名分十二小队,负责尧都内治安巡查,大多时候算是个清闲的活儿,所以小队的领队多数与达官显贵沾点关系,尤其是前几支,很多事世家子弟挂个虚名,崔治便挂在寅队做领队。
那人说完很长时间没人接话,都是聪明的,谁都不想落人口实,先前说话之人也就没再自讨没趣。
正当他心里嘟囔打算认栽之时,忽然一人沉声道:“听说季大人家的小小姐要嫁给太子做侧妃,如此一来申队的气焰岂不是更胜?头儿这会儿去找申队可别是寻得一身晦气,最后还是咱们吃哑巴亏。咱们去瞅瞅,不然真守一晚上,冻死了可有人管?”
此话一出,原本噤声的众人突然开始骚动,这寒冬腊月,是真的能冻死人。
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终于忍不住了:“话虽如此,总不好这里不留人,万一上面追查下来……”
“是啊,上面下令,此处不得离人。”
七嘴八舌了一通后,有人嗤笑一声:“深更半夜守着一块死过人的地已经够晦气了,还有什么人想不开往这里走?若真有人,保不齐是瑄王同党,正好一并将其抓获,那可是大功劳,要受封的!”
此话一说,原本还胆怯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
受封赏三个字像挂在眼前的金子,敲击这他们心中最后一点理智,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可不是每次都有。
这个时辰本应该是申队驻守,如今申队迟迟不见,他们担心申队出事前去寻找也是应该的,就算真出什么事儿,那也是申队的罪责,与他们有何干?可若是抓到了瑄王同党,这可是大功一件,既然申队没有按时来交接,功劳可就落到了他们戌队头上了。
思及此,一众人等纷纷附和,很快就朝着先前几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巨大的功劳令众人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以至于他们没有发现在他们离开时,身后角落的阴影里还存在着一个身影,在他们彻底消失在小巷尽头后才略微动作。
方才潜伏在戌队中间鼓动他们离开的正是李攸。
大冷天的人声音本就容易变形,这些人又心中不满,再加上利益当前,竟无一人发现他们中间多了个生人。
又听了一会儿,确定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李攸这才从阴影中出来走到了巷子口,还不及他蹲下查看什么,另一道黑影落到李攸身边,嗤声笑道:“堂堂大俞将军,忽悠起人来倒是得心应手。”
李攸蹲下身摸了摸雪地,头也没回地说道:“区区一只乌鸦,学人倒是挺快,申队的人被你引得可远?”
本应躺着崔治尸体的地面上残留的血迹还是鲜红,李攸倒是不嫌脏,捻在手指间搓了搓,眉头突然一簇。
乌俫还在想着该用哪些字才能既表达出自己已经将那些愚人引到很远的地方,又要凸显自己能力出众。
却在这时,李攸叫了他一句:“乌俫,你闻,空气里是不是有一股奇怪的香气。”
乌俫一愣,下意识蹲到了李攸身边,凑到李攸手指前闻着。
这香气有些熟悉,李攸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闻过,乌俫却突然冷笑一声:“李大将军竟然不知道?这香味可是你们这些达官显贵最喜欢的东西,哦对,你那位瑄王殿下身上不就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堂堂大俞将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