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请假过程，颇费周折。
Kelvin起初坚决不批，脾气上头，索性劈头盖脸训斥了我一顿。他说，眼瞅着天气转寒，加上游客人数激增，正是南北运输爆单的时刻，我这么做属实不道义。
好在公司新招的司机已到位，加上小姨暗中劝说，中间磨了几日，Kelvin才勉强批了个短假。
“最多一周！下不为例。”
Kelvin敲着桌子警告，“事情办完后，回来立刻补班次！”
我满口应下，然后特意选了男友休息的日子，筹备再度进林。
……
第三次搜救，不敢说积累了什么经验，每一步仍像踩在未知的边界上。
以人类之渺小，似乎很难穷尽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因此，我们这次依旧有很多要提防的事物：隐藏深处的猛兽、逐渐下降的气温和复杂诡谲的地形。
还有一点，也很令我在意，那便是Max一家。
脱险那日，Bruce警官带着我和歪鼻子撤离时，Max就站在树后，目睹了发生的一切。
没有阻拦，没有言语，他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仇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这场罪与罚的审判。
Max究竟如何看待我们？
是感念我没继续追溯下去，还是怨恨复仇的机会被夺走？
站在13号公路边缘，我正望着无边密林发怔，朴成焕忽然轻拍我肩膀：“敏喜，做好准备了吗？”
我有些诧异。
……这句应该我来问才对吧。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螺旋桨的轰鸣声。一架直升机掠过低空，稳稳降落在前方空地！
那卷起的狂风吹弯一片灌木丛，直刮得人睁不开眼。我瞟了眼男友怡然自得的小表情，瞬间了然。
“你从哪里弄来的？”我愕然开口。
“南部利汶堡的朋友帮了个小忙。”他利落地帮我系好安全带，语调平静地像在聊天气，“忘记报备了，我在国内考过直升机驾照，这样搜救更安全。”
朴成焕嘴角微扬，跟驾驶员交换了个眼神。
令我讶异的是，驾驶员竟然走下直升机，接过朴成焕抛去的车钥匙，径直开着我们的车返回镇上。
看来是很好很信任的旧知了。
在我三分赞许、七分惊叹的目光中，朴成焕熟练地坐进驾驶位推动操纵杆。
机身轻盈跃起，树林在我们脚下化作起伏的叶浪。那些曾令人寸步难行的沟壑与陡坡，此刻尽数铺展眼前。
我紧紧握住扶手，任冷风刮过脸颊。从未想过，搜救金羽姬的路，会以这样的方式延续。
有现代工具加持，效率果然提升数倍。
原本步行大半小时才能到达的地点，不出十分钟，就尽收眼底。我很快看到了Ian出事的地点，即我们首次搜救行动推进的最远之地。
南方不远处便是Max的木屋，我心头一紧，急忙示意朴成焕转向相反方向。
飞行片刻，一抹亮绿色遥遥闯入视野，在渐暗的林间格外刺目。
“等等，成焕你看！那是什么？”
朴成焕点头，表示自己也看到了。他盘旋高空几秒，确认安全后果断降落，决定同我一起下去看个清楚。
等直升机在林中相对空旷处停稳，我不敢拖沓，跳下直升机就撒丫子往那边跑去。
来到近处一瞧，竟然是件女士亮绿色羽绒服！与金羽姬失踪时所穿一模一样。
这种小巧玲珑的精致款式，整个C国西北部可甚少有女性会这么穿，几乎不可能撞款。
我拿起手机给现场拍了张照，随后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拾起，迅速返回机舱。
直升机重新升起，我这才发现，羽绒服靠近衣领处有暗沉血迹，心中不禁一沉。
这是不是说明，衣服主人的情况有可能不太妙了。
“看你急冲冲捡了这件衣服，确认是她的吗？”
朴成焕操纵着直升机，慢慢抬高，他偶尔侧头观察我这边情况。
我语气有些失落：“嗯，应该不会错。从衣服上沾血的痕迹来看，多半是在林中迷路，遇见了野兽或者其他糟糕情况。”
比如，像歪鼻子那样的坏人。
我忍住不多说什么。幸好，朴成焕没继续往下延伸。
“听到这样的消息，虽然有点遗憾，但并未出乎意料之外。毕竟失踪这么多天了嘛，完好无损的可能性极小。”朴成焕叹了口气。
我默默认同，但嘴上依旧不肯松口：“话是这么说，可我们只找到衣服，确实没发现她的……她的其他东西啊。”
“敏喜，你是想说尸骨吧？”朴成焕直接点破。
事已至此，可能他不希望我继续在这件事上，投入过多好奇和精力了。
“如果你不好接受的话，这问题暂且放着，我们先巡视附近。根据动物觅食的痕迹来找，有没有尸骨很好判断的。”
他继续冷静分析：“不过……发现衣服的地点，跟你所说的棕熊袭击地未免太近了。难道那次搜救过程中，就没有一人注意到？”
他说得对，亮绿色羽绒服非常显眼，给人印象很深刻。
按理说不该如此。
我继续回忆着：“其实，那次搜救走到附近，恰好是大胡子和我负责这个方位的警戒。我瞥见过绿色的点，当时也喊他了，但大胡子坚称自己没看见。”
“反复几次后，我都怀疑是自己眼花失误……再往后，熊就来了。”
当天那场景，一行人哪有心思管这些，只想着尽快脱险。
经朴成焕这么细盘，我才慢慢觉察到不对劲。大胡子明显在说谎吧？
况且，大胡子与歪鼻子交情不赖。倒不是搞连坐，而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如果歪鼻子真有前科，很难说大胡子是否知情、知情到哪一步、有没有替朋友打掩护……甚至，可能本身就是共犯。
朴成焕敏锐察觉出我的怀疑，沉吟道：“你说的这人，我没见过。但按你复述的情况，他要么在糊弄你，要么是色盲。”
“色盲？”我一怔。
“嗯，在红绿色盲患者眼中，绿色会‘褪色’，可能被视为米色、浅黄色或灰色。”
朴成焕操控直升机往远方飞去，“对他们而言，在一片密林中，确实很难分辨这类相近的颜色。你仔细回想看，大胡子有没有反常的行为？”
我猛然想起：“Bruce警官提过一嘴，说大胡子眼神不好，闯红灯还挨过处罚。我怎么忘了这茬！”
“那就对了。”朴成焕推动操纵杆，直升机向北攀升，“不排除他故意隐瞒的可能，但更大概率是确实没看见。”
机身掠过绵延的林海，依稀望见远处的现代建筑、右侧的河流和高地。
我的思绪逐渐明朗，复而紧紧缠绕，找不到突破口。
目前，金羽姬尚在人世的希望渺茫，可方圆数里内，为何只找到一件她的外套？
林间的地盘，在反复搜寻的过程中，似乎已被穷尽了。
那么，唯独剩下那条幽深的水源……若她失足落水，恐怕再无踪迹可寻，打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另外，关于那羽绒服上的血迹，不知从哪来的直觉，我更倾向于是人为所致。
如果猛兽伤害的话，除了血痕之外，必有抓咬啃噬的线索才对。
但这件亮绿色羽绒服，明显没有。
更像是受到伤害后，为减轻负担跑得更快，而不得不脱下来的。
阳光穿透舷窗，在操控板上投下不规则光斑。
有时候，真相就像被色盲过滤掉的色彩，亟待重新拼凑还原。或许该换个视角，结合旁观者的描述想象，才能看清全貌。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我指向渐近的极光酒店群。
那些色彩明艳的建筑，错落在林河交界处。门前开阔的石滩，正是观景放松的绝佳位置。
朴成焕略显诧异：“不原路返回吗？之前带你来玩，你困得不行倒头就睡，我还以为你对这里没兴趣呢。”
“再去一次吧，这次我想清醒着体验下。”我坚持道。
他拗不过我，只好同意。
这个季节的极光酒店，已经招揽了一小波早鸟游客，看上去有些热闹。
直升机降落的动静可不小，立马吸引好奇的人群围拢过来。
得知直升机并非酒店附赠的免费体验项目后，他们虽有失望，却仍旧热情不减，兴奋地拉着我俩拍照打卡。
应付完游客，朴成焕选了最近的一家办理入住。
这家“欧若拉酒店”，由一对30岁出头的年轻夫妇经营。
两人乌发雪肤，面容透着奇异的青白，与狐尾镇居民相貌迥异，反倒莫名令我想起Max的妻子Rachel。
酒店距离海港不远，管道安装成本较低，大抵接入了嵌入式燃气壁炉，室内温度暖烘烘的。
这对夫妇身着轻薄的贴身衣物，利落剪裁显得既时髦又随意，若非他们眼底藏着西北人特有的锐利，这身气质打扮，几乎要与南部利汶堡的都市精英无异。
“成焕，这位是你女朋友？”
寒暄间，老板Sam将目光投向我，引导朴成焕做介绍。
尽管Sam生得白净，一身漂亮的腱子肉却透着力道。
无独有偶，他妻子Sophie同样身形优美，线条利落如猎豹，带着女性特有的柔韧和训练后的刚猛。
“是未婚妻。”朴成焕自然地揽住我的肩，“其实她来过咱们店，只是上次身体乏累，没来得及打招呼。”
“没事没事，这回认识也不晚啊！”
Sam笑着递来房卡，是118号房间，“就是啥对不住呢，你俩来得不凑巧。最近住宿生意太好了，你懂的，剩下的房型不多。”
他眨眨眼：“提前祝福你们恩爱美满！喜酒可别忘了请我们啊！”
朴成焕爽快应下，牵着我走向长廊尽头，卸去上午的满身乏累。
厚实绵软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唯有壁灯在墙面投下暖黄色光晕，显得极有情调。
房卡插入，倒数第二间房门悄然开启，露出整洁的内室。
窗外正对密林，地面上树影如墨。斜着身子往外探，还能看见蜿蜒的河谷。
“这地方太美了！我怎么完全不记得来过？”我不由感慨。
朴成焕从身后轻轻环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现在才发现？最近极光初现，运气好的话在夜里就能看见。这次，可不许再瞌睡啰。”
“嗯嗯，我先洗个澡提神，保证撑到夜晚。”我笑着走进浴室。
搜救奔波了大半天，又跑又飞的，汗湿的衣物黏在身上实在难受。
朴成焕没说什么，凑到酒店门口跟Sam漫聊人生去了。
哗啦水声响起，我放起舒缓的治愈音乐，随即陷入回忆中。
记得去小姨家那天，她提及自己跟金羽姬就读于同一所中学，后者是金校长的女儿。
近日，我在网上搜索信息，实在想不起小姨的学籍所属了。鹿港的学校更名、合并现象过于普遍，估计她本人记得原名，也无济于事。
索性用关键词排查，终于将目标锁定在鹿港中学和鹿港大学附属中学——这两所学校，都曾经出过金姓男校长。
顺着这条线索去找，兴许很快能联系上金羽姬的家人，并且向他们通告消息。
至于歪鼻子，他被Max在地下室折磨得很惨。听说有条胳膊抬不起来了，现下在医院静养，也算恶有恶报。
此事具体如何处置，我想得等找到Max的女儿Layla再议，救人要紧。
而大胡子呢，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参与其中，以后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暂不作他想。
……
待我整理好头绪，擦着发梢走出浴室时，冷不防地，被房间内突然出现的女人背影吓了一跳。
“谁？！”我随手抄起木制衣架自卫。
那女人不着急回头，而是慢悠悠地收拾完床头柜，淡定转身，从阴影中露出白皙的正脸。
是酒店老板娘Sophie。
她端起两杯牛奶浅笑：“听成焕说，你们今天飞进林子里搜救。我想可能是个辛苦活儿，给你们送些安神的牛奶来，趁热喝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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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追光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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