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的酷暑刚刚过去,警政大楼在浮躁又压抑的氛围中迎来短暂的清闲。
新上任的总区重案组组长宋家锋总算有机会下达休息命令,例行的值班安排表也一大早发布在组内公告墙上。
重案组难得迎来一次休息,组员们围在公告墙边欢呼雀跃,只有林蒲桃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望着电脑前的仙人掌出了神。
这不是第一次了,但与此时的气氛形成太强烈的对比,重案组又最讲究和谐与互助。
“蒲桃,这周末中心广场有特别活动,全场商品打七折,我们一起去大采购吧。”一名女警走到林蒲桃身边,热情地揽住她的肩。
“是啊,平时穿警服灰头土脸的,前年的裙子也过了时。”
“蒲桃,一起吧。”
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时装杂志和港姐引领的最新风潮,林蒲桃却兴致缺缺,笑着拒绝:“不了,我这周末有任务,要加班。”
“我没记错的话,你上周也加了班吧?”女警名叫吴晞,和林蒲桃是一批进来的,平日里彼此非常关照。
林蒲桃眨了眨眼睛,小声解释:“最近宋队帮我递交升职申请了。”
“真的?”吴晞立马从担心转为嗔怪,“怪不得你总是加班,连shopping都不感兴趣了。”
她是真心为好友高兴,毕竟自从前队长去世、与林蒲桃的地下恋曝光,吴晞就经常看到林蒲桃在工位上发呆。
后者是重案组最有能力与潜力的女警,因此事消沉无人不惋惜,没想到半年过去,已经重拾信心、努力升职了。
这对于重案组来说,也许是个好消息。
“蒲桃,宋队找。”
吴晞倒是比她这个当事人还高兴:“去吧去吧,我这周末不烦你了,未来的副队长。”
林蒲桃无奈地笑了笑,敲响了宋家锋办公室的门。
宋家锋是原总区重案组组长梁宴声去世之后,由警务处处长梁祖尧一手提拔而成,他能力不比梁宴声弱,一直在组里很有威望,因此能顶这个大头。
“升职申请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宋家锋直奔主题,他带了林蒲桃三年,对她一直予以厚望,不愿意她在感情上浑浑噩噩,失了自己。
“……”林蒲桃垂着头,视线低落,“抱歉,宋sir。”
这个事情他劝说四个月了。论资历,林蒲桃确实还年轻,但论能力和荣誉,林蒲桃无疑是副队长最好的人选。
“我承认我有私心,你是我带的人,我比谁都希望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宋家锋盯着她,“但是林madam,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升职?是因为看到队长的位置是我,会令你想起本该站在这里的梁队长?”
听到那三个字,林蒲桃猛地抬起头,道:“不是的,宋sir,我没有因为个人情绪而不服您,我只是……”
“你只是怕你递交的申请需要处长签字?”宋家锋眼神锐利地扫过她,语气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林蒲桃沉默,却是默认。
大家所说的那个梁队长,叫梁宴声,是警务处处长梁祖尧的儿子,也是她已故的男朋友。
她和梁宴声谈了三年的地下恋,整个警署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就在他们即将公布恋情,梁宴声单膝下跪、承诺她说“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就回来娶你”,一切都破碎了。
半年前,梁宴声在出差T国办公中不知所踪,不久之后,他的断手被寄到梁祖尧的家门口,其面目全非的照片散落在重案组的黑板上。
即使不愿意承认梁宴声已死,但林蒲桃亲眼看着写有“梁宴声”的档案袋被归入牺牲人员的区域,还是觉得当头一棒。
整个重案组寂静无声,梁祖尧亲自参与此案,却展现不出一代处长的反侦察能力。
因为那是他的儿子。
死的是他的儿子。
林蒲桃至今还能想起那个画面,以全A成绩毕业于港城警察大学的她,见过太多恶意报复案件的她,见识过人性至暗的她,第一次因一桩案件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以泪洗面整整一个月。
她无法面对梁祖尧。
林蒲桃与梁宴声恋爱的三年,以及商量结婚的决定,梁祖尧一概不知情,甚至梁宴声死之前拨打的最后一通电话,也是未婚妻而非父亲。
梁祖尧曾将林蒲桃叫进警署最高长官的办公室,用哀伤和自嘲的目光问她:“我这个父亲,是不是做得很失败?”
……
“林蒲桃,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梁宴声的离世,但他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他和处长水火不容的父子关系也不是你导致的,你如果因为这点可怜的愧疚之心,断送了你的警察生涯,就当我看错了你。”
宋家锋不再看她耸搭着脑袋、眼里蓄泪的模样,要知道第一次见这个小姑娘的时候,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信誓旦旦到说自己要做一名最优秀的警察。
林蒲桃害怕宋家锋失望的眼神,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的父母早逝,宋家锋是唯一盼望着她好的长辈。
“好了你回去吧,这周的任务也不需要你了。”宋家锋下令。
“宋sir,这个案子一直是由我接手……”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宋家锋毫不留情,“我不管你谈的是处长儿子还是外面的阿猫阿狗,但凡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你的前程,你还不如找个男人嫁了。”
林蒲桃脸色煞白,不敢吭声了。
不仅是宋sir,恐怕连她自己,都要没脾气了。
-
港城很小,小到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地方要容纳几百万人。林蒲桃从小在这里出生,名字也是以港城街头果树为名,母亲说“蒲桃”果实坠地时会发出“啪”的声音,这是一种隐忍却一鸣惊人的爆发力。
关于父母的记忆,其实很少。
林父林母都是警察,把小孩丢给老人带是常事,后来大了些,索性将女儿送进寄宿学校。
即使是这样,林蒲桃也没怀疑过父母的爱。
林家是普通家庭,但是在蒲桃的吃穿用度上从不吝惜,还让林家夫妇被同事打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家蒲桃是哪国的皇室公主”。
这样平凡又幸福的一家三口,其实是万千个港城双职工家庭的缩影。
直到高一那一年,这一对夫妻因公殉职,留下的只有一间八十平米的公寓。
四位老人抱着蒲桃哭,提出轮流照顾她,却被她拒绝。
“阿爷阿嬷,阿公阿婆,我暑假来看你们。”
以前她总抱怨屋子太小,放不下她的玩具娃娃,后来她独居时才发觉房子很大,甚至空落落的。冰箱因为不用已经断电,玄关墙壁上对“幼年林蒲桃”身高的刻痕也逐渐泛旧泛黄。
看着父母那两枚熠熠生辉的警徽,林蒲桃抑制不住地泪涌上。
为什么她最重要的人要一个个离开她?
她应该感恩父母是英雄,所以她能得到妥善处置,能从父母的言传身教中坚毅地成为一名警察,也能被无数老前辈称赞“林蒲桃,林警官的女儿,真是后生可畏,和你的父母当年一样优秀”。
林蒲桃为有这样的阿爸阿妈而骄傲。
可是,她有些不甘心。
她继承父母的衣钵,却无法阻止他们奔赴大义,她与挚爱之人携手守护港城安危,却无法在最后一通电话响起时,拯救爱人的安危。
林蒲桃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眼泪不自觉从眼角掉入发缝。微凹的脸颊和薄白皮肤下清晰可见的青紫血管,像极了医院里“被宣判无药可救”的绝望病人。
“宴声……”
我该怎么办。
-
周末,重案二队留下一名人员坐班,而对于林蒲桃,宋家锋说到做到,没有给她任何任务。
队员见她出现在警局也是一脸疑惑:“林madam,宋队出任务了。”
林蒲桃点点头:“我知道。”
然后走到工位将那盆仙人掌放在窗台晒太阳。
队员没想到宋队这次是真的,安慰:“宋队只是还在气头上。”
在二队,谁都知道林蒲桃是宋队的“直系”,对她可谓寄予厚望,哪怕宋队刚任队长一职时,林蒲桃对他刚硬的行事风格提出异议,宋队也没有让她脱离行动。
“谢谢安慰。”林蒲桃拿着训练服走向特训室,还留下一句:“需要帮忙的话叫我。”
她低下头,看到手机里好几个未接来电,边绑高马尾边回拨:“阿爷阿嬷。”
“昨天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蒲桃,你最近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不来看阿爷阿嬷?”
“最近警局比较忙。”林蒲桃真话假说,“队长派给我一个任务,消灭一个大坏蛋,不然我怎么向你们邀功——我可想阿嬷你做的薯仔胡萝卜炖牛腩了。”
“你这孩子,难不成只有英雄才能吃炖牛腩?想吃了随时告诉阿嬷一声。”
还是撒娇讨巧的以往模样,老人这下放心多了,叮嘱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林蒲桃兀自望向镜子,婴儿肥都快瘦没了,看来得过段时间再去阿爷阿嬷家。
她走向特训室,带上拳套,目光牢牢地锁定摇晃的沙包,随后一记利落的出拳,重达二十斤的沙包随着沉闷的一声“砰”,骤然改变了晃动的方向,随之而来是不停歇的击打。
周围人听这声音有些牙疼,不敢想象要是这几拳要是落在人的身上,该断几根肋骨。
“小葡萄,队里就这么几个沙袋,你悠着点。”
叫到这个称呼,一些男警员哄笑成一团。
林蒲桃一拳重重击在沙袋上,挑衅般歪着头:“少废话,比一场?”
听到这句话,他们瞬间闭嘴了。
重案组二队林蒲桃,女警中格斗第一,甚至能撂倒一些人高马大的男警。
明明这个女仔刚到警局的时候,用葡萄一般的圆眼羞怯地看人,不少男警当即春心萌动,结果是个冷面无情的金刚芭比。
有一部分男警员吃了闭门羹,故意在开队会时笑话:“你们二队这么缺人?连高中生都要。”更有甚者在出警现场看到她故意大喊:“乖乖仔,你家大人呢。”
而在二队内部,虽然队员们不会直接否定她,但是依然会将留局的任务丢给她。
证明自己的路很长也很短,短到仅仅一场全处格斗赛就让所有人刮目相看,长到她花了三年才被队员当做可靠的后盾。
赢得格斗赛的那天,林蒲桃往脸上贴了个OK绷,淡淡地扫过他们:“还有谁要上?”
一群人哀嚎着,捂着挂彩的脸自觉退出十米外。
梁宴声当即宣布:“恭喜林蒲桃获得重案组二队格斗第一,同时我们也要告知各位男同胞,不要小看我们任何一位madam。”
“每一届的格斗冠军都是一队,这次我们也终于拿了一次了!”
“林蒲桃,你太厉害了,果然人不可貌相!”
格斗一结束,二队就有出警通知,这次是街上抢劫,林蒲桃自告奋勇,却被梁宴声派给其他人。
她很不服:“凭什么?”她明明已经打败所有人了。
梁宴声看着她爱逞强的样子,无奈提醒:“林madam,你是一个女孩子,破相就不管了?”
林蒲桃一愣,立马反应过来脸上还有OK绷。
吴晞赞同队长:“是啊蒲桃,你身上也伤得不轻呢。”
她瘪着嘴,只好先去医务室,医生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就处理下一个两条鼻血倾泻而下的患者了。
这里没有镜子,林蒲桃先脱下鞋,将药喷在脚踝处。
正要低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你来干什么?”林蒲桃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明明是正常的一句话,被情绪渲染得多么郁闷与娇气。
梁宴声双手按揉着她的淤青处,诚实回答她的问题:“怕你生气。”
“我没生气。”林蒲桃垂眼看着他耐心十足的动作,“你是队长,做什么事都要为二队考虑。”更何况梁宴声对她已经极尽照顾了。
“换支腿。”
“哦。”
“脸上。”
“我今天赢了,你……”
梁宴声起身,用酒精洗掉手上的药液,然后用棉签沾碘伏,轻柔地覆在她的伤处:“怎么了?”
林蒲桃收回目光:“没什么。”
说求表扬什么的,也太羞耻了。
下一秒,梁宴声细碎的笑声,落入林蒲桃的耳朵里,后者立马炸毛:“你笑什么?”
梁宴声的眼睛偏瑞凤状,笑起来却给人多情的错觉。林蒲桃总是会溺在这双眼睛里,一丝丝的羞恼都无处可逃。
“我说了没有生气。”林蒲桃语速急了不少,脸鼓起来像一颗饱满的水蜜桃,“你不许笑了!”
梁宴声揉揉她的两颊,笑意和叹息随之而来:“我女朋友怎么这么可爱啊。”
“滴-滴-”
手机的信息提示让林蒲桃回过神来。
她脱下拳套,点开手机,是宋家锋发来的信息:【立刻来玫丽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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