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然落山,暮色四合。
贝千凡刚走出不远,就听见周围山头狼尖厉的嚎声,她步伐下意识慢了半拍,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思绪乱作一团。
在想到带伤的人,血腥味最招野兽时,她脚步一顿,眉头紧紧蹙起回头望了眼身后黑漆漆的林子深处。
他伤得那样重,昏死在林子里,岂不是现成的猎物?
……罢了。
贝千凡松开揪着衣角的手,转身往回走,心里只剩一个救人的念头。
片刻后,她重新站回到男人身旁,只见他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躺在那里。
贝千凡揪着心蹲下身,指尖轻轻探向对方鼻下。
还有气,呼吸虽微弱但平稳,应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她悬着的心缓缓落地,随即在男人身旁蹲下,先试探着碰了碰他的手腕,才轻轻挪开他捂在伤口上的手。
鲜血淋漓的伤口一下子呈现在眼前,贝千凡太阳穴猛地一跳,刚舒展开的眉心又不由得皱起。
伤得那么重,若她没回来,这男人岂不是…会死。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动作轻缓,涂抹在男人伤口处,上完药后,撕下自己旧衫的一角布料,将对方的伤口包扎妥当。
见他腰腹的血暂时止住,贝千凡扶着男人的胳膊,费力地将他半架起来靠在旁边的大树上,自己则背对着他蹲下,小心地将他的手臂往自己肩膀上揽。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撑起男人健硕的身躯,脚步沉重地往前挪。
这男人的身子不知什么做的,沉得像块石头,她常年锻炼,背起来都格外吃力。
贝千凡背着人走得磕磕绊绊,几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短短一段路耗了约莫两刻钟,才终于望见不远处村口昏黄的灯火。
她一鼓作气加快脚步。
刚踏入村口,便见不远处张婶正脚步匆匆朝她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丁。
张婶在看清贝千凡的身影后,脸上原本焦急的神色褪去大半。
又快步上前,拉着贝千凡细细打量了一圈,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松了口气,放下了全部的忧虑。
这时,她注意到贝千凡背上驮着的高大陌生男人。
“他是?”张婶目光落男人身上,那男人虽气息虚弱,脸色病态般苍白,可眉眼间的出众容貌却半点遮掩不住。
“林子里捡的,受了重伤。”贝千凡如实答道。
张婶扫了眼贝千凡波澜不惊的神态,斜了眼那男子的模样,心里顿有几分透亮,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她就说这些年给小贝介绍了多少后生,没一个能入她眼,原来是偏好这样的!
贝千凡见她这神情,哪里还不明白是误会了,忙出声解释:“张婶,不是您想的那样……”
“欸,不用解释,婶都懂。”张婶笑着堵住她的话,也没多问,只摆摆手,朝着那男人的方向微扬下颌,身后的两个男丁立刻会意,快步上前,小心地从贝千凡背上接过了伤者。
男丁扛起伤者,问:“婶,送到谁家去?”
不等张婶开口,贝千凡先应道:“送到我那里就好,不麻烦张婶了。”
张婶没作挽留,只望着她叹道:“见你半天没归家,我还当出了什么事,眼下瞧着你没事,这心就落了。”
说着,她又睨了眼重伤的男人,叮嘱道,“这小郎君伤得重,你一个姑娘家照料不便,但凡有拿不准的,就来婶家找你何叔搭手,或是去寻村长,千万别觉着麻烦。”
“多谢张婶。”贝千凡心头生暖,轻道了谢。
前世,她归家迎来都是冷清的空屋子。
逢年过节,外头的欢声笑语能飘进巷尾,而她却只能守在冰冷的实验室里,盯着仪器上跳动的数字,用没完没了的科研去麻痹自己。
可在这里不一样,她不归家会有人挂念,等不到她时,挂念她的人亦会焦急。
贝千凡想到这鼻尖微微发涩,眼眶也跟着热了。
“行了快回吧,”张婶摆摆手,带着疼惜道,“饭菜我已经给你送到屋里了,记得吃。”
男丁跟着贝千凡回了家,二人依她的吩咐将伤者平放榻上,待她道过谢后,便自行离开了。
贝千凡取来柜中药箱,在榻边坐下,抬眼扫过伤者的包扎处,发现布料早已被血浸透。
她用刀小心划开缠在男人腹部的衣料,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当即显露出来,仔细看去,血肉竟与衣衫黏连在一起。
这是一道颇深的刀伤,可见下手之人阴狠毒辣,企图一刀置他于死地。
那群蒙面男真的只是普通的山匪吗?
贝千凡不敢深想,看着伤口有些犯难。
平日里她只给自个儿和村里百姓处理些磕碰轻伤,这般严重的伤势,还是头一回遇见。
于是在分离伤口处的衣衫时,她的动作难免局促,不慎碰到了伤口,使得榻上的男人眉心瞬间皱得更紧,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贝千凡的手猛地一顿,见男人并未苏醒,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手下的动作也愈发轻柔谨慎。
她专注地为男人处理着伤口,不知不觉间,油灯的光渐渐黯淡,饭菜的热气与香味也消散在空气里。
月色褪去,天边泛起一抹青灰时,贝千凡才终于站起身,活动了下久坐僵硬的身子,端起盛满血水的铜盆,推门走了出去。
小歇过后,她径直走入自己的小密室,着手投入火药的提炼工作。
这个时代物资匮乏,诸多技术尚未萌芽,火药的提炼工艺亦是如此。
月底是村长的生辰,贝千凡想送份特别的贺礼。
比如烟花。
因此,她必须在月底前调配出比例精准的火药,既要确保燃放时安全无虞,又要让烟花绽放出绚烂夺目的光。
贝千凡在密室里一待便是整日。
直到火药成功制成,她紧绷的神情才稍稍放松,抬手理了理防护,捏起火折子,缓缓凑近火药的颗粒。
火星刚与药粒刚相触,“砰”的一声巨响,在狭小的密室里轰然炸开,烟尘弥漫中,她被呛得弯腰直咳。
她这次又失败了。
收拾完残局,贝千凡忽地想到了什么,心头一动,迅速抛下手里的东西,快步奔出了密室。
等她急步转入卧房,朝塌上看去。
却见榻上空空荡荡,先前躺在那里的男人,早已没了踪影。
这渔村方圆数里寻落脚之处,他身上还带着那般重的伤,能去哪里?
贝千凡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寻人,片刻后却又作罢。
反正她已尽了援手,那男人此后是生是死,本就与她再无相干。
贝千凡想至此,正打算返回密室,转身的刹那,却猝不及防撞进一面厚实宽大的胸膛。
刺鼻的药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贝千凡回过神猛地抬头,撞进了男人双深邃如暮的黑眸里。
男人眼中无波无澜,瞧不出半分情绪,但贝千凡能在那双充满寒意的眸中清晰察觉到,他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自己。
这般态度让她心头莫名不爽。
贝千凡眉尖微微蹙起,语气里已带上明显的不悦:“你伤得那样重,不好好在床上躺着,乱跑什么?若是伤口裂开,我可不会再管你。”
男人听出了她话里的潜台词。
他的命是她救的。
他收敛起眼中戒备的锋芒,声音沙哑地解释:“我有些渴,想下床找水。”
“你回榻上坐着,我去取。”贝千凡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吩咐,离开时瞥了一眼。
见他果然老实走到榻前坐下,这才迈步出屋,提起水桶朝水井方向去。
回来后,贝千凡将一碗水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水二话不说仰头饮下,喉结滚动间将水喝得见了底,才哑着嗓子问:“有…吃的吗?”
“…”
贝千凡怼了他一眼,转身去了灶房,从陶瓮里取出仅剩的干粮。
只见男人视线不由得一凝,落在那焦边麦麸,看着能磕掉牙的面饼上,他喉结滚了滚,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显然是瞧不上这粗劣吃食。
他抬眸再次看向贝千凡时,眼底先前的疏离淡了些,反倒掺了丝藏不住的,带着点嫌弃又不便言说的复杂。
贝千凡将面饼往他面前的矮凳上一放,抱臂站在一旁:“村里就这条件,嫌难吃也得咽,总比饿死强。”
话虽硬邦邦,却还是端来半盏温水,“就着水吃,别扯动伤口。”
男人没接话,伸手拿起一块面饼,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硬壳时顿了顿,低头小口啃着,动作放得极轻,生怕牵扯到腹部的伤,连带着咀嚼都慢了许多。
原本冷硬的饼在温水里泡软些,竟也不算难咽,只是味同嚼蜡。
等他吃饱喝足,贝千凡搬来张木椅,在他对面坐下,神情严肃,问得直白:“你姓甚名谁?家住此处?为何来此?又怎会遭遇那帮…山匪的追杀?”
见男人垂眸沉默,没立刻应声,贝千凡语气不软不硬地补了句:“你若不说清来历,便自行离开吧。”
“我救你是一回事,却没打算收留个来路不明的人。”
她顿了顿,又添了句让他放心的话:“你尽管走,你的行踪,绝不会从这村子里传出半点。”
“孤——”男人轻启薄唇,话音刚落又顿住,改口道:“在下肖彻,家住京城,至于为何来此,又为何遭劫杀……”
他垂眸避开贝千凡的视线,眼底漫开一层淡淡的怅然:“生母早逝,家父另娶后,府里妾室成群,兄弟们为争家产闹得鸡犬不宁。我在府中受够了欺压,又不得父亲待见,便被送去了军中。”
“如今好不容易从前线下来,半途遇上父亲旧识,就搭了他们的顺风车归家,没成想路上撞见不明来路的匪徒,才落得这般狼狈。”
贝千凡瞧他神色恳切,不似说谎,又见他神情伤感,言语间道出的处境十分可怜。
紧绷的语气也连带着松了些:“那你先在这儿住下吧,等伤养好了,再做回家的打算。”
“我还有事要做,你待在这儿别乱跑,伤药我放在那个柜子里了,”说着,贝千凡指了指角落的柜子,“你若是要换药就自己取,其他东西别碰。”
说罢,贝千凡转身回了密室,一头扎进“诱鱼剂”的制作中。
她忙到日头西斜,才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又坐下将一桶桶明黄色液体分装到瓶罐里,按每户用量分好后,离开了密室。
可刚迈步踏入内房,目光骤然撞进一片**的上身。
男人脊背肌肉紧实,线条利落流畅,偏白的肌肤上,新旧交错的伤痕纵横交错,在光线下格外扎眼。
贝千凡脑子空了一瞬后,立马背过身,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声音都带了点颤:“你…你怎的不穿衣服!”
肖彻一惊,手上的动作顿住,忙将伤药搁在一旁,快手快脚地抓起外衣套上。
他起身时动作仍有些滞涩,脸上带着歉意:“抱歉……先前军中都是男子,换药时便习惯性脱下了衣服。”
贝千凡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这才转过身,冷下脸沉声道:“往后在屋里,不准乱脱衣服。”
“若是再让我看到——”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被房门“吱呀”推动声音打断,动静让两人同时顿住,齐齐望了过去。
来人满头大汗,气息急促得几乎说不上完整的句子,只带着十足的慌张喊道:“小贝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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