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千凡心里猛地一沉，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会不会出事了。
可转念一想，心中腹诽。
或许他伤好透了，不想在这过苦日子，被她当成牛马使唤，所以偷偷跑了？
想到这，她脸色冷下来，大步流星地往外去找人。
刚踏入街面，贝千凡就碰上着急忙慌跑来的张婶，对方二话不说，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往村长家的方向拖。
贝千凡被拽得一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形，见张婶脸色凝重得吓人，忙问道：“张婶，出什么事了？”
张婶脚步不停，声音沉重，“官府的人来了。”
贝千凡一听，脸色绷紧，“可知官府的人为何而来？”
官府的人从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事远道而来，难道是……
“不清楚，村长只让我们赶紧过去。”
两人马不停蹄，路上不断遇上同样神色凝重往村长家赶的村民。
贝千凡拉住人打听了几句，才笼统地了解到事情的大致。
果然，还是为了税收的事。
可不是还有些时日才交税吗？
到了村长的院落，贝千凡恰巧瞧见官府的人。
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身着青绿色官袍，正从屋里踱步出来，他背着手身体微后仰，眉梢高高挑起，下巴上的肥肉随着动作堆叠着。
见村民们陆续赶来，他喉间不屑地轻嗤一声，眼底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半分也不遮掩，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两人擦肩而过时，他忽然顿步，眼皮半抬，只用眼角余光扫过贝千凡，神色里带着**裸的打量，随即嘴角撇出一抹轻慢的弧度，很快又消失不见，继续若无其事走到马车前，被人搀扶上了车。
贝千凡眸中黯光闪过，秀眉下意识拧起，心中难以抑制地生出几分不悦。
对方这片刻的审视，像是把她视作了明码标价的货物。
马车缓缓驶离，在泥泞的地面上碾出两道深浅交错的轱辘印。
不速之客的身影刚消失在巷口，屋内便传开一道饱含怒火的高喝。
“岂有此理！这群贪官污吏，简直欺人太甚！”
贝千凡不再迟疑，大步跟着张婶推门而入，开门见山：“是赋税的事？”
村长脸上忧愤交加，三言两语讲清了前因后果。
贝千凡听罢，指节骤然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沉声道：“这么说，我们下月初前，必须凑齐足额税银？”
“可临近秋末，庄稼收成也都耗得差不多了，单靠卖鱼那点银子，根本不够啊！”一名村民急得声音发颤，“要是交不上税，咱村的房子、田地全得被官府充公。没了这些，咱们不就成流民了吗？”
另一人闻言，大惊失色，“流民？！外头兵荒马乱的，哪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地！”
贝千凡比谁都清楚此事的严重性。
齐国的江山本就是靠逼宫篡位得来，新帝登基之初根基不稳，未能彻底肃清朝中重臣与地方世家，反倒让诸侯割据的乱象愈演愈烈。
好不容易花了近两年稳固帝位，边境诸国又趁齐国国力空虚，纷纷举兵来犯。
真所谓是内忧未平，外患又至。
这乱世里，百姓流离失所，可各地资源匮乏，谁也不愿收留难民，更别提交不起税的人，这些人也就成了流民。
对朝廷而言，流民的生死，根本无足轻重。
村长在屋里坐立难安，刚坐下没两秒又起身，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还不住念叨着。
他一只手反复摩挲着后脑勺，指腹几乎要将头皮抓出红痕，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半点能解眼下困境的法子。
他朝着贝千凡投来求助的目光，“小贝，你看这可怎么好。”
村长话一出，众人的视线霎时齐聚在贝千凡身上。
这段时间，贝千凡一直在琢磨其他的赚钱路子，她确实想出来了一条出路。
只不过这条路子还没完全行通，差些东西，村里没有，得到城里去买。
眼下，贝千凡不打算将心里的小算盘全盘托出，毕竟古代技术落后，她也没百分百把握抓住这次机会，只话说一半。
“这事急不得，你们先像往常一样多捕鱼，多换些银钱。
“这几天我和村长商量商量，再找找其他赚钱的法子。”
村民们向来了解贝千凡，见她神色平静，便知道她心里已有谱，税银的事大概率有了眉目。
出于信任，众人也没再围着追问，纷纷和两人道别后，各自散去。
村长把贝千凡留了下来，招呼她坐下倒了碗水递给她。
“听你的意思，莫不是有法子了？”
贝千凡端着碗，只浅浅抿了口温水，才慢声道：“法子倒有一个，只是……”
话未说完，村长眼尾的皱纹瞬间舒展开，原本紧绷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双眸亮得似燃火，急切追问：“快说说到底是什么法子。”
“村里临海，我们可以盐代银。”
“你说什么？”村长以为自己听岔了，发愣片刻，再次问道。
“我们可以以盐代银。”贝千凡重复道。
这次村长明明白白听清楚了贝千凡的话，他老眉一竖，脸色沉下，面目严峻。
“小贝，这可是要紧关头，你可别拿我这老头子寻开心。”
“盐是什么？那可是京城勋贵都视为珍宝的东西，我们这小地方哪来的盐？真能弄到盐，又怎会愁交不上税银？””
在这技术落后的年代，盐的提取难如登天，也正因如此，它成了古代社会里地位至高的物资，既是经济命脉，更关系到治国安邦的根基。
古往今来，“得盐者得天下”的规律，从来就没变过。
普通百姓粗茶淡饭是不愿意吃盐吗？
错了，那是因为他们根本负担不起盐的高价。
贝千凡料到村长不会信，坐正了身子，没半点玩笑的样子，继续道：“村长，你可知盐是从何而来？”
村长一头雾水，不明白贝千凡为什么会想出以盐代银的法子。
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他长叹一声，没急着反驳。
锐银一事那么轻易解决，倘若贝千凡都没辙，那么村子处境真就岌岌可危了。
他想听听这被他养大，小小年纪能造出数多稀奇古怪玩意的少女，这次又是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来解决村里的危机。
村长压下心头的焦躁，定了定神，才摇摇头表示不知。
说话前，贝千凡发现村长鬓间的白发好像多了些，她端详过村长布满皱褶的脸颊。
这些日村子里发生的糟心事，让他比往常看着更显沧桑。
贝千凡说话的语气不由得柔和几分，“人们都管盐叫‘海盐’，其实盐就是从海水中来的。”
“咱们村子靠海，海水最不缺的资源，用它制盐，自然是解决税银最好的法子。”
说罢，村长仍是将信将疑，“你是说海水能产盐？这怎么可能！要是真能成，盐价又怎会贵得堪比天价？”
这个年代的很多普通人，只能围着生老病死打转，光是活着就要耗光所有的力气，更别提同富贵子弟那样进私塾，学知识。
村长不例外是芸芸众生一份子，他虽然没有什么大文化，却将自己的一辈子奉献在这小小渔村上。
换做上辈子，她手下带的哪位学生跟她说不知道如何提盐，那她定会将那人痛批一顿，踢出项目组。
但在这不同，无论村长还是其他村民，对她来说都是至亲至爱之人，她对待亲人会用上百倍十倍的耐心。
贝千凡把思路重新理了理，尽量用最通俗的话，一点点跟村长解释清楚。
直到天色渐黑，贝千凡才给村长说明白。
村长听得聚精会神，身子半天没挪过一下，末了他才反应过来，眼中惊喜又带着几分不确定：“这法子……真能成？”
“您还不信我？”贝千凡稍稍挑眉，语气笃定的自信。
村长哪能不信？
他粗糙的手掌“啪”地拍在桌上，方才紧锁的眉头早舒展开，脸上的焦灼也一扫而空，望着贝千凡的眉眼间全是笑意，以及看自家最出息孩子的骄傲。
“城里比这乱，明儿你自个去不安全，我让大明陪着你去”。
“明伯回来了？！”贝千凡又惊又喜，声音都亮了。
明伯是村长的亲弟弟，也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只不过明伯不愿拘于质朴的渔村，一心向往外头的天地，常年在外闯荡，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
村里人提起明伯，总觉得他吊儿郎当，爱贪图玩乐，可贝千凡心里清楚他的本事。
别的不说，单是那张嘴皮子，遇上事就从没吃过亏，有明伯陪着去城里，她这心里才算真正踏实下来。
正事谈完，贝千凡要走，村长不放心她独自回家，执意要送她回去，贝千凡拗不过，只要顺着他的意。
临别前，村长远眺了一眼贝千凡身后的屋子，没亮着烛火。
他好奇问了一嘴，“你屋头里那小郎君呢？”
被这么一提，贝千凡这才想起消失了一天的肖彻，她侧身过眸色沉沉，瞥了一眼窗户，黑漆马虎的，没人在家。
转瞬，她掩去情绪，嘴角噙着笑意，“伤好了，自己跑回家了。”
村长一脸可惜，“啧”了一声，“这么俊俏的小郎君，你救了他，他也不知以身相许。”
这话突然且语出惊人，贝千凡险些被咽下的唾沫呛到，“村长您说什么话呢，哪有救人就得让被救人以身相许的道理。”
没等村长再开口，她连忙上前推着他往院外走，一边走一边叮嘱“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村子”类似的话语。
目送着对方离开，直到那有些佝偻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巷口，贝千凡才收回目光，推开又只她一人，陷入冷清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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