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花间喊出两个名字,他们的家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搓着手眼带紧张的看着曲花间,等着他发话。
曲花间噎了噎,面带歉意。
“刘平和李坤在抵抗水匪时不幸……落水了,尸身……也没找到。”曲花间低着头,冲两人的家属深深鞠了一躬。
刘平年纪不大,也没成亲,家中只有一双老父老母,和一个哥哥,李坤家里则人丁兴旺,大大小小的七八个。
此时骤闻噩耗,几个老人瞬间哭嚎起来,年轻人一边扶住老人,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
他们身后的人群也叽叽喳喳的互相交谈,有庆幸没听到自己家人过世的,也有担忧不已的。
这些人嘴里不停说着话,乌泱泱的曲花间听不清楚,但能看到他们望向自己的各色眼光。
有尊敬,有不安,有难过,也有嫉恨。
曲花间感受到一道怨恨的目光,那是个年轻女人,她手边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和别人成双成对的不同,她身边没有男人,应该是李坤的媳妇。
曲花间歉意的看着她,开口道:“按出发时立的字据,不幸过世的人我会补偿他们的家人五十两银子并一百斤粮食,如今粮食买回来了,我再补给你们每家两百斤粮食。”
“粮食!?粮食有什么用?你给我们粮食,我男人就能回来了吗?”李坤的媳妇个子不大,看起来面黄肌瘦的,说起话来却尖声厉气,她松开牵着孩子的手,作势就要向曲花间扑来,被曲家两个护院伸手拦住。
曲花间看着她眼角含泪,一双手如鹰爪般死死掐住护院的手臂,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虽然心里十分难过,但曲花间还是木着脸,没再多说什么,只挥手让曲宝点足了银两和粮食放到她面前。
谁知女人手还没碰到装粮食的麻布袋,李坤的父母兄嫂便如饿狼扑食一般将布袋抢了过去。
李坤的父母手忙脚乱的和两双儿子媳妇争抢着,完全没了刚才哭得差点背过气去的样子。
女人见状卸下力来,她瘫软跪地,双手掩面而泣,她的儿子怯生生的走过来,伸出短短的手臂想将自己娘亲圈在怀里。
“我是你们的爹!你们要造反是不是!”李坤的父亲李老汉见抢不过年轻力壮的儿子媳妇,将拐棍重重杵在地上,怒吼一声。
李老汉的媳妇也捶胸顿足的哭喊:“不孝子啊!不孝子!东家您要给老婆子做主啊!您看看这两个不孝子,是要准备饿死我们老两口啊!啊呜呜呜……”
“住手!”曲花间皱着眉呵斥一声,争抢着的几个人却充耳不闻,只顾着扯开装着银两的钱袋,不停将里面白花花的银元宝往衣兜里塞,生怕慢人一步就拿少了。
曲花间无奈,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他只是这些人的佃主,根本没理由掺和人家的家事。
可看着被那家人排除在外的母子俩,曲花间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他挥手让护院上前将几人拉开,让他们把怀里的银两交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交出来!你是不是不想给钱了!”李坤的嫂嫂长得高大壮实,颧骨高突,面相刻薄,这一刻她几乎忘记面前的人是她的衣食父母,细长干枯的手指指着曲花间。
她男人也雄赳赳的紧紧护住装着银两的衣兜,附和道:“就是!给了我们的休想拿回去,我兄弟一条命白给你了?要我说,五十两根本不够,至少要再给我们五十……不,一百两!”
曲花间被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几乎气笑了,他叉着腰怒骂出声:“给你?凭什么给你?这钱是给李坤父母妻儿的,你算什么东西?”
“我……”李坤的哥哥被曲花间一句话噎回去,他媳妇又赶忙站出来,喷着唾沫尖声大叫:“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们当然拿得!”
“拿得?你养他了,还是给他奶吃了?今天你非要拿,就算明抢!”曲花间气得不行,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口出污言把曲宝等人惊得目瞪口呆。
“今天你敢拿一分钱,我就敢报官,让官老爷来评断,这钱你拿不拿得!”
说到报官,小两口总算怂了下去,要知道这时候报官,不管你有理无理,进了公堂就得先挨二十大板,体质弱的,很可能就没命申冤了,何况他们无冤可伸。
李坤的另一双哥嫂胆子小些,闻言赶紧将银两乖乖交了出来,那两口子见状,也梗着脖子不情不愿松开了捂着衣兜的手。
“东家!谢谢东家!这钱合该我们拿的!”李老汉见状兴奋的将银两装回布袋里,就往怀里拢。
“就是就是!东家简直是青天大老爷!”李老汉的媳妇也冲曲花间直拜。
曲花间见状便准备继续给刘平的家人发放钱粮,人群中却传来一道女声。
“东家,李老汉家的心坏得很,您把钱和粮食给了他们,坤哥儿的媳妇和娃儿就只能活活饿死了。”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她站在自己丈夫身后,露出半边肩膀。
和李家相熟的人家也都纷纷附和,“就是就是!坤哥儿在家时小两口一边伺候全家人的田地,时不时的还要去码头扛麻袋补贴家用。”
“唉!坤哥儿多好的孩子呀,又勤快又孝顺,李老汉两口子心黑呀,对孩子非打即骂,还经常不给饭吃!”
“要我说啊,还是余三嫂最可怜了,嫁给坤哥时听说陪嫁了整整十两银子呢!全被李大哥李二哥和两个嫂子抢去了!”
一个小女孩儿如是说到,却被自家大人呵斥了一声,“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上个月阿坤走的时候还跟我说呢,等这次回来,手边有了银子,就带着嫂子和娃儿分出来单过,还说让我帮着盖房子呢,可惜……唉……”
曲花间听着佃户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李坤的妻子余三却无动于衷,仿佛他们说的不是自己,她睁着空洞的双眼将儿子圈进怀中,眼泪如未断线的珍珠,噼啪直掉。
“我说了,这钱是补贴给父母妻儿的,所以分为四分,你们四人各拿一份。”曲花间冷着脸,挥手让护院将李老汉两口子还没来得及拿走的银子数出一半来。
那两口子本来听到有人在东家面前碎嘴子便开始对着那人破口大骂,但对上曲家的护院,胆子比自己大儿媳妇还小,根本不敢反抗。
甚至在曲宝沉着脸呵斥一声后,连骂声都收敛了回去,灰溜溜的拿着属于自己那份钱粮准备离开。
“等等!”曲花间叫住李老汉,从怀里掏出一叠写满字的宣纸,“拿了补偿款的,未免以后有什么纠纷牵扯不清,要在收据上按个手印,才能走。”
说完,曲花间将早就拟好的收据让曲宝大声念给众人听。
在李老汉和余三分别在一张收据上按了手印后,曲花间又看向余三。
余三本来因为丈夫的离世而生出的怨恨消散了些,她紧紧抱住儿子沉默不语。
二十五两银子和一百五十斤粮食足以让她们孤儿寡母衣食无忧好几年了,等孩子大些,有了生存的能力,日子总会好过起来的,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我家今年准备在西面的平顶坡开荒出来种些从南方买回来的粮食,现在正好缺人手,你要来吗?包吃住。”
曲花间温润的声线传入余三的耳朵里,她猛然抬头,眼睛通红。
她一个寡妇,带着个儿子,想要再嫁太困难了,何况她也不想改嫁,可若回了李家,即便东家做主分了钱粮给她,她又能保得住吗?
倒不如去给东家干活,哪怕苦点累点,至少能将自己和丈夫的血脉好好养大。
“我愿意!”余三嗫嚅着唇,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愿意!谢谢东家!”
“好,曲宝,你给余娘子登记一下,其他有人愿意的,也可以找曲宝登记,具体的报酬等过几日再通知,现在先继续发补偿款。”
李家的事情告一段落,刘家的补偿款发得比较顺利。
刘家人丁单薄,又都是老实巴交的,刘平的父亲沉默着领了钱粮,将银两交到呜咽着抹眼泪的老伴手里,便在大儿子的搀扶下缓缓走开了。
剩下的,便是重伤员的补偿,受了重伤爬不起来的船员一共九个人,其中有四个是曲家护院,另外五个从佃农里雇来的,这些人都送到了曲府,请了大夫回去医治。
曲花间给这五家人都发了三百斤粮食和二两银子,又承诺等这几个人伤好之后再给本人补偿十两银子,若是不治身亡的,也给家人补齐五十两。
这几家人都没什么意见,老老实实领了钱粮退开。
剩下的,便是轻伤和没受伤的船员,这些人的钱粮都是本人来领的,没受伤的二两银子一百斤粮食,这是原本便说好了。
受了伤的,按受伤程度给了一到五两的汤药费。
像李家嫂子这样贪心不足的人到底是少数,其他人对曲花间这样安排几乎是感恩戴德。
要知道,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工伤的说法,除非是做工时死在工地上,家里人去闹上一闹,能得个几两碎银子都是好的。
绝大多数人在给人做工时伤了残了,都是自己扛着,能扛过去,就能保住这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扛不住的,管事才不会管你是不是做工时受的伤,直接将人丢出去了事。
对比起来,曲花间出手阔绰得简直像是活菩萨转世。
发完船员们的报酬和补偿款,曲花间又将佃户们的当家人召集起来开了个小会。
曲家的千亩良田分四个庄子,每个庄子上有一个管事,负责田地和佃农们的大小杂事。
说是管事,其实也就是佃农里选出来的稍微精明能干些又识得几个大字的人。
此时管事们低眉顺目逐一汇报着各自庄子上的事宜,时值三月,春耕在即,佃农们勒紧裤腰带省出来的粮种都已育上苗,再有十天左右便可以插秧。
“各家秧苗情况你们可都清楚?够不够数量?”
邻河庄的杨管事是四人中最会来事的一个,平日里和主家接触最多的便是他,此时也是他回答曲花间的问话:“庄稼人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把粮种给吃了的,可今年实在艰难,估计全部种下去,能有一半空田。”
“一半?”曲花间蹙眉,却也没说什么,毕竟佃农们若不是凑了那么多粮食给曲家交税,也不至于那么艰难。
“南方的稻种比我们这的品种好,但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北方的环境,我买了一万五千斤稻种回来,先按每亩空田发五斤下去,让他们抢时间种下去试试。”
“另外再按老人一百斤,年轻人一百五十斤,孩子八十斤的标准给每家发粮食,算是还去年大伙儿凑粮食给我们交税的人情,这些粮食,只要省着点吃,应该够撑到秋收了。”
交代完各项事宜,曲花间坐上将伤员运回去又折返回来接他的马车,赶在城门关上之前进了城。
天色渐晚,曲宝点亮了挂在车檐上的油纸灯笼,纸灯笼散发出昏暗的灯光,照亮了曲花间略带青黑的眼圈。
曲花间透过车窗观察着路上行色匆匆的路人,看着熟悉的店铺招牌,总算有了点回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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