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五时刚过,摘星岭、逐流峰、映日陵三处的弟子舍,均亮起了灯,按照朔阳派门规,内、外门弟子,无论境界高低,每日都必须要在六时前,抵达问道台参与晨修。
睡眼惺忪的叶观夏,在风无碍的催促下,潦草地用灵泉洗了把脸,再将青苍色的门服往身上一套,便急急脚赶去坐云鸢。
“等等,头还没梳呢!”风无碍一把拉住叶观夏,指了指她鸡窝似的双髻。
叶观夏没好气地回头:“梳得再好,日修完了,还不是一样。”
她指的是排在晨修之后的体修课,作为朔阳派的外门弟子,在还没悟道之前,必须修齐剑、符、刀、体、阵、丹、音、器、医九门基础术法,授课长老们会根据弟子的进度,去编排每日的日修课,今日轮到了体修,是叶观夏最不喜欢的一门修行。
“门规有言,衣冠不整扣操行五分。”风无碍此话一出,叶观夏立刻来了精神,耐着性子将发髻梳得板板正正,还用青苍色绦带,在头上绑了个吉祥结。
待两人出了房舍,大部分的弟子,早御着自己的法器飞往会仙峰,只剩一些新入门的弟子在候着,等所有人都上了云鸢,执事的师兄便驾驭着云鸢,飞向问道台。
晨起雾沁寒,山中云叠翠。
可惜,却再无人有闲情逸致欣赏。
与初来时的美好想象不同,真正成为朔阳派弟子后,才体会到神话与现实之间的差距,看玄雍神纪有多爽,修行就有多苦。山中时光悠长,却全用在了修行上,晨修四小时,日修四小时,完成之后还有庶修,上午作四小时,下午作四小时。如此经过漫长的,十六小时日常修行后,若庶务被扣了分,还得利用夜寐前的最后四小时,捉紧补时。算下来,每日三十六小时,扣除八小时夜寐,与合计五小时的晨食、日食、午食、星食外,其余时间基本全用在各项修行上,完全没有一点,多余的怠惰松懈时间。
自然,也就再无心欣赏山中美景了。
莫说是叶观夏这些,前不久还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少年,即便是早已入门,年岁较长的弟子,也难以熬下这样的苦修。枯燥的日常与严苛的月考,使他们只能将为数不多的天性,投注在庶修上。譬如事蚕,以吐出最长的蚕丝为荣;砌筑,则以建造精美的房舍为傲,总之,除了术法,庶修便是他们漫漫修行中,一点聊胜于无的慰籍。
云鸢飞得很快,正好在六时抵达问道台,众人照常列位,开始晨修。
因每个人的资质与境界不同,晨修的四个小时,完全是个人的自由修行时间,每个人根据自己的能力,对所学加以熟悉与精进。
自打入朔阳派以来,风无碍进步神速,从最初的引气入体,到现在短短三个月就已经掌握了体内运气。但她对此并不满意,她对灵气在体内的运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能感知到每一微丝灵气的流动,也能控制灵气流动的速度,但是却找不到办法,让同一股灵气以前后不同的速度运行。
她也不知道这样有什么用,只是觉得,如果能够控制,每一微丝灵气的流速,那么献羊村的“善字诀”功法,就有改良的可能,从此村民也就无须再受战力所限,既能行善也能自保。
为此,风无碍每练一遍朔阳派的“大日普光诀”,就练一遍“善字诀”与之比较,企图找出两者在源流上的共同之处。她练得非常投入,浑然不觉周围发生的异动,直至被剑宗太阿尊者以剑鸣震荡识海,才意识到,就在刚刚过去不久,就在身边不远处,发生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纠纷。
起先发生争执的,是三名年长的外门弟子,只因其中一人练剑时,不小心划伤了另一人的衣衫。本来是很小的事情,以二人的修为,直接费些灵力便可以修补,可他们不舍得损耗自己的灵力,偏要隶属在衣部的庶修弟子来修补。哪成想这样一个小小的争执,竟牵扯出了勤务各部、内外门之间,旷日持久的积怨。
首先是衣部的庶修弟子,认出了其中三人中,有一人是炼制部的,正巧有气没地方出,即当场责怪起炼制部,怪他们“人废还累街坊”,自己炸炼丹炉就算了,还吓跑了后山上结茧的艽蚕,害得事蚕部白白找了一宿,直到晨起还差八条没找齐。
说时迟那时快,昨夜有份寻蚕的弟子循声而来,瞪着一双黑眼圈,满怀怨气问炼制部的弟子“居心何在!”
炼制部的弟子见势不妙,连忙将祸端推给了饲养部,怪他们“那么大一头牛都看不住,要眼睛何用!”
饲养部一听,不得了,原来他们苦思一夜,都想不明白丢在哪的灵牛,竟被炼制部给偷偷烹了!立刻凶神恶煞讨要说法。
此时,云台已不再是晨修的云台,涉事的事蚕、炼制、饲养三部弟子聚作一堆,言辞间各不相让,举止间颇有碰撞,大有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的趋势。其余不相关的弟子,则心不在焉地划拉着招式,耳朵却早贴了过去,心里更不知八卦成了什么样。
“什么?炼制部煮了饲养部的灵牛,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炸了自己的炼丹炉,还吓跑了隔壁事蚕部的艽蚕?”弟子们暗中眉来眼去,幸灾乐祸。
“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能动手就不要瞎吵吵!”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甚至在心里鼓噪着。
当这些异动,传到砌筑部与食部弟子的耳朵里,他们仿佛沉冤待雪一般,义愤填膺地加入声讨行列。
“原来,就是你们这些娘娘腔,破坏了我新盖的听雨阁!”砌筑部的弟子由于常年搬砖,体格与性格都比较敦厚,他们一把按住衣部最羸弱的弟子,怒目而视。
“关、关我们什么事?我们衣部跟你们砌筑部,八杆子打不着,素来毫无瓜葛的。”衣部弟子好言解释。
“从前或许是,但自昨天,你们的宝贝艽蚕,拱塌了我的听雨阁,那关系就大了!说,老子平白无故被扣的那些庶修分,你、拿、什、么、来、补!”
这边砌筑部的损失还没掰扯清楚,那边食部弟子,已经扶着几名伤员冲了过来,他们指着头上缠着纱布,手断腿瘸的同伴,激愤地向砌筑部索要赔偿。
“这些手脚伤残,都是拜你们的破房子所赐,人命关天,你们,又、拿、什、么、来、赔?!”
砌筑部的弟子,将眼睛往上一翻:“你听听你说的这什么话?你讹什么不好,讹一个不会动的房子,要不是你们走路的不长眼睛,自己撞过去,难道房子还会自己跑过去,揍你不成?!”
是这个道理,好事者暗自点头。
“呸!要不是你们的墙突然倒下来,我们好好的送个饭,至于落得个头破血流吗?”食部的弟子气得目眦尽裂,在这场事故中,别的分部最多只是扣些庶修分,而他们食部就不一样了,不但被扣分,还受了伤、见了红,这个公道说什么都要讨回来!
“哈!墙倒自己不会躲,怪谁呢?”砌筑部拒绝承担责任。
食部的弟子气得跳脚:“你那是普通的墙吗?你那是加持了灵力的千钧砖!要不是跑得快,可能就像那灵牛一样,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毁尸灭迹了。再说了,我们已经用灵力去烹饪食物,尽到本份了,凭什么送个饭还要出灵力?”
“哎,你说话就说话,你扯灵牛做什么?”炼制部听在耳里,即时出言制止。
饲养部揪住不放:“怎么?敢做不敢认吗?!”
云台上,五十多名庶修弟子搅合在一起,他们之间有男有女,有年长有幼小,皆咬着自己的损失不放,口舌争不过,就手脚来凑,最后演变成了一场混乱的斗殴。
立于上层云台的内门弟子,被下方的动静影响,逐渐有人停下动作,居高临下睥睨着,超然事外地评议着。
“偷奸耍滑、玩忽职守、睚眦必报,你信不信,他们是朔阳派创派以来,最差的一届!”鄙夷者话音刚落,白净的脸上,猝不及防多了一只臭鞋底,瞬间脸色丕变,“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骂骂咧咧的,就要跳下去教训肇事者。
旁人连忙将他拉住:“别冲动,大家都是同门。”
“对啊,大家都是同门,生前无怨,死后无仇,他既打到我,我为什么要吃这个亏?!况且,你还不知道吧?昨日咱们大伙的星食,就是被这群渣滓给耽误的。”鄙夷者咬牙切齿,纵身落入纠纷的中心,一个螳螂扫腿,撂倒七八人后,洋洋得意自我介绍。
“我,体宗何三元,刚刚你们,谁把臭鞋底扔我脸上的,站出来!”
本来只是外门弟子间,几个勤务部的恩怨,现在突然来了个叫嚣的内门弟子,打斗的众人怔愣一瞬,毫不犹豫地将杀招一起喂向何三元。
“内门了不起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吃我们的、穿我们的、住我们的、用我们的,还要成天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瞧不起谁呢?!”
“呸!吃穿用住哪一项,我们没付你灵石了?哪怕是拿一根线,也要算得清清楚楚的!要不是看在同门的份上,就你们这些粗制滥造的玩意儿,不是经常缺斤少两,就是隔三岔五出纰漏,连送个饭食都能送丢……我还压根瞧不上!”外门的控诉,内门马上有人驳斥。
“呵,说得清高,有本事外门出的一纸一墨,一衣一饭都别用!”
就这样你来我往间,又有不少年轻气盛的弟子加入,当然也有一些,觉悟比较高的弟子加入劝架。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对错,辩不明敌我,偌大的二重云台,俨然成为了门派大乱斗的舞台。器皿相击,人声鼎沸,叫其它云台的围观者看得不亦乐乎,更有甚者,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零嘴,边吃边说着闲话,不知有多快活。
“动静这么大,万一惊动了长老们就麻烦了。”有围观者忽而忧心道。
“嗨——你瞎操什么闲心哪,就算要罚,也是罚这帮动粗的人,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可是好心劝和的。”另一围观者,吃着小零嘴抽空答腔,又装模作样喊了几句“别打了,别打了,有什么不对,就坐下来说到对嘛,一派人最重要是齐齐整整!”
这时,一道无声的剑鸣如电,扫荡过众人的识海,霎时所有人如遭电击一般,停下了动作。
紧接着,太阿尊者挟一身剑意,自前方的凌云峰飞来。他长目敛愠意,丹唇含薄怒,人未落地,便先声训斥:“清修之地,大行喧闹,成何体统!”
同一时间,莫久道与素乙真人一前一后,从旁侧的桂霄山飞来,一左一右落在太阿尊者的身旁。
“此事已禀报掌门,他对尔等行止极为失望。”莫久道紧随太阿尊者之后发声。
“掌门说,确实需要玄门大比,来消磨你们这些小崽子……”素乙真人爱莫能助地两手一摊。
“咳咳咳——”莫久道适时发声,“掌门说尔等不懑,情理之中,义理之外,特地遣我与太阿尊者前来处理。”言毕,顿了顿,转向太阿尊者行礼,“剑宗乃宗门之首,内门弟子便交由太阿尊者处置。”
太阿尊者也不推让,长目一扫,当即有了主意:“罔顾门规,废怠修行,一应参与者、旁观者、非议者同罚灵力百钧,以儆效尤!”
“嘻嘻。”
内门弟子除了柳澹,死一般的静默,因为他们有的是参与者,有的是劝架者,更多的是旁观者。只有柳澹一人,拿着一卷不知从何而来的功法,自始至终沉迷其中。
“太阿尊者公正不阿,我勤务各部亦同此罚,所有参与者、挑拨者、旁观者、偷摸躲懒者同罚,扣庶修十分。”
“啊?昨日罚了今日还罚?”饲养、炼制、事蚕、砌筑、食部弟子统统发出抗议,“我们本来做得好好的,都是被他们拖累所致!”众人分别指向连累自己扣分的罪魁祸首。
莫久道不以为然:“若说损失,种植部损失灵草十亩,灵花千朵,灵果百枚,更不提被灵牛吃掉的、赶下断崖的,数以万计的灵植,可是人家却不曾因此,怪罪过半句饲养部,叫过半声屈。”
饲养、炼制、事蚕、砌筑、食部弟子,纷纷侧首打量人群中,眼观鼻、鼻观心的种植部弟子:这……我咋觉得不对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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